荀衍动作之快、态度之坚决,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只见这文人满面怒容,怒吼一声就朝满是沸水的大瓮奔去。他步伐轻快,眨眼间便已至瓮前。
见此情形,在场众人无不大惊失色。张燕更是惊的直接从座上站起,抬手厉喝道:“快快拦住他!”
瓮旁的几员头领还有些怔神,但听见大王的厉呼还是立马反应过来。几人手忙脚乱的冲上前来,死死控制住了荀衍。
“召我过来不说话,凶神恶煞的放口瓮摆谱,这下却又拦住我,将军究竟是何意思?”
虽是文士,但荀衍酷爱练武,身体倒是有力,他一把从黑山战将的揽抱中挣脱出来,站定望向张燕:“将军莫不是在消遣我?传言黑山军都是英雄豪杰,行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也正因如此义公才会诚心招揽!尔等既要斗狠那就狠到底,这般不伦不类,诚非英雄也!”
此话一出,满堂头领面面相觑,脸上都不自禁露出羞愧之色。
那张燕亦是有些无地自容,不由讪讪笑道:“是贵使会错了意,这口大瓮是拿来烹饪鹿肉款待您的,您是义公将军的使者,誰会为难您呢?”
荀衍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了张燕一会,待到对方满面通红还未转为恼羞成怒之际,终是颔首道:“许是我会错了意,先前唐突之举诸位莫要在意。”
就此作罢的话语道出,凝重的氛围登时缓和下来。
一众头领全都挤出看似爽朗的笑容,左右言他想将先前的尴尬转移过去。
荀衍只是淡淡笑着,也没旧事重提,反而不时顺着对方的
话语说上几句,帮助黑山众将缓解尴尬。
“来时山路不好走吧!贵使且多留几日歇歇脚。我太行山脉野味颇多,都是外边难见的好货!这刚入秋的季,黄麂狍子正肥呢,您可一定要尝尝!”
“是啊!我等仰慕义公已久,今日见到义公的使者,定要好好款待,您要是走急了,别人还以为我黑山不知礼数呢。”
“哈,就依诸君,我也正想尝尝这九月的狍子,看来此番能大饱口福了。”
“这您放心,我们山上有雒阳逃难来的御厨,定会让您满意!”
……
见一言一语气氛逐渐融洽起来,张燕脸上也重新露出了笑容。
同时他心中也不禁感慨万分,王耀麾下还真是人才济济,自己远不及他也。
此次前来的使者并非王耀麾下那几个耳熟能详的谋臣,而是一个前所未闻的年轻文人。也正因如此张燕才会在最开始试图恐吓对方、想在气势上占据上风。
来者若是荀攸、毛玠、田丰这一类人物,张燕压根就不敢耍花招。
不过事实证明王耀帐下群英荟萃,便是声名不显的小人物,在胆气智谋上也有过人之处,绝不是可以被小觑的角色。
暗叹一声,张燕命人赶紧切上鹿肉送来烹煮,也算圆了随口扯的谎。他们这等半官不官半匪不匪的江湖中人,脸皮只能用极厚来形容。上一刻还剑拔弩张,下一息就称兄道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立刻派侍卫设筵摆酒,张燕脸不红心不跳的为荀衍安排了上座,相互间推杯换盏,先前的不愉快就仿佛从未发生过。
——————
酒过三巡
,众人都已有醉意。
在和睦的氛围下,张燕也终于抛出正题,只见他给荀衍和自己都倒了一盏酒,旋即徐徐开口:“我黑山军早就归降于官府,既在冀州境内,自然就归属于王使君管辖,又何谈依附与否?”
荀衍闻言微笑,端起酒水浅尝一口,平静道:“都是明白人,又何必说那等糊涂话。昔日将军归顺朝廷,表面上说是乞降,其实也不过是叛乱迭起,灵帝无兵进行征伐。这些年将军对外自称臣服汉庭,实际却是全权自主,做那割据一方的独立诸侯。如今义公主掌冀州,断不会放任后方腹地有如此不受控制的势力。”
“义公诚心收拢将军,将军不如也诚心投效义公,如此荣华依旧,往后拜将封侯也未尝不可。在座诸多头领,亦能得个好前程。太行山脉虽好,终究也不过是险山恶水的蛮荒之地,就是义公不来收编,难道将军与诸多头领就想一辈子待在这群山之中,终日与山水作伴?”
张燕本还想跟荀衍斗一番智谋,可见对方如此开诚布公,一时间也没了兴致。
是啊,都是明白人还装什么糊涂。
除了少许心甘情愿匿于山水的隐士,没几个人想居于群山之中,张燕自然也是如此。
实际上他一直都在密切关注着群山之外,看似扎根不动,实则也仅仅是在观望罢了。拥兵数十万岂会甘愿当个山大王?他也想坐于雕梁画栋的奢华府邸,享受着珍馐佳肴观赏娇美姬妾纵情舞蹈。
这山旮旯,他早就不想待了!
“久闻义公大名,本将亦敬仰不已。义公既诚心相邀,
我断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毕竟蒙受诸多兄弟信任,我张燕才能成为黑山军之主,我自然要为兄弟们考虑。不知若是降于官府,使君会如何处置我百万黑山军?是继续留于太行山脉?”
话说到这地步,张燕也没什么藏掖的了。他好歹坐拥大军,王耀名气再大,也不可能只凭三言两语就叫他归顺。
“留于太行山脉?”
荀衍直接听笑了,要是大费周章收降黑山军,却还让他们留于太行山脉,那这又收降了什么?
“黑山军会被打散,老弱妇孺划到各郡各县,重建籍贯与本地在册平民无二。孔武有力青壮者,择优编入军队,稍差些的就为民夫,听从官府指令。此民夫非彼等徭役苦力,不但日日有菜有肉,月末还有工钱,待遇绝对算得上优厚。”
“至于诸位头领,官府会对你等进行考核,过关者划入军队为将为校,纵是没能通过被刷下来,也会任为地方官员,同时赏赐金银宅邸,断不会亏待诸位。”
一众头领听声,当即开始窃窃私语。
他们在场几十人,每人都是掌控千军甚至是万军的大小头目,然而即便如此,众人对王耀开出的价码都很是意动。
先前荀衍的话语算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没誰愿意一辈子待在群山中,即便贵为人上人也是如此。
张燕不愿,他们同样不愿。
他们身为头领,住在山里边酒肉是管够的,但人的追求不可能只是吃喝。
因为常年没有战事,手里有没有兵权好像影响都不大。与其攥着兵权在大山深处当个土鳖,不如放权去繁华城池当个
官员,更别说还有金银宅邸等其他赏赐了。
“怎么样?诸位意下如何?”
感受到全场的心绪变动,荀衍望向张燕,淡淡一笑道:“不知这般对待,将军可能满意?”
荀衍没去提如何对待张燕,张燕也未曾发问。两人都很清楚,对下边人王耀都能如此宽厚,那张燕的待遇只会更好。
没有立刻应答,张燕先是看了看颇为意动的一众头领,这才无奈道:“本将是满意了,但最终如何决断,还请尊使能给一些时间。黑山军太大,就是我也不能立刻拍板定论,总有那么些人唱反调。”
本只是想要点时间稍作考虑,誰曾想荀衍居然顺着话题开口道:“黑山军中竟有不听从将军命令的逆反者?将军可是碍于情面才一再容忍?若是这样,我冀州官府大可出兵帮将军解决此患。”
张燕闻言刚想拒绝,却想到偌大个黑山军中,确实有那么两三个头领素来不听从他的指令,借这些刺头来试探一下王耀军队的虚实岂不美哉?
传言中王耀的军队战无不胜,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可耳闻不如目见,究竟善不善战只有亲眼看过才知道。
要是真的虎狼之师,降了也就降了。倘若只是以讹传讹,对他黑山军根本起不到什么威胁,那自己又何必依附对方?
一时心中闪过无数种想法,迎着荀衍的目光,张燕微笑颔首。
“能得贵军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可那等逆反之人都藏于险峰之上,贵军……”
“诶,不碍事,不碍事!”
荀衍大笑摆手,不以为然道:“将军勿要忧虑,且看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