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一波三折

试图来走门路的官员极多,几乎包含整个高邑城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官吏。

王耀一宿没睡,这才在天蒙蒙亮时会见完最后一个前来送礼的官员。

一夜下来固然疲惫,收获倒也不小。首先将近两千万钱的礼金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在昔日阉党当政时,两千万钱运作得当甚至可以直接买下一个刺史。

即便现在灵帝崩了宦官再难掌权,但钱的购买力却没有衰退。这笔巨资完全可以武装一支精锐部队,就是换成粟米也能堆满州府的粮仓。除却如此一大笔巨款之外,大小官吏都受到了警诫,想来短时间内没人敢犯浑。

如此便够了,毕竟他争的就是时间。待到自己的统治深入人心后,也就再也不用担心官员作妖。

只要能得到各郡县大多数阶级的绝对拥护,莫说几个出自豪门的官僚,就是想要铲平冀地豪族,又真是一件难事么?

想来那时候也没人再敢作乱,官僚们反而会全心全意执行自己的政策,想尽一切办法来讨好他了。

迫在眉睫的要务终于算是了结,王耀感到全身都变轻盈了。如果每晚都能这么顺利的解决问题,那便是多熬些夜又有何妨?只怕是盼而不得。

心情大好,王耀将自己狠狠砸在舒适柔软的床榻上,登时便沉沉睡去。

前段时间接连作战已是让他心神紧绷,这好不容易剿灭中山叛军又是一系列勾心斗角。今天他一早率军抵达高邑城后几乎就没停下过,先是训话又是巡视夜里还有密谈,实在叫人困乏。

不过待到一切稳定下来,也该可以好好歇息一段时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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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卓违命不退,究竟意欲何为!”

雒阳,大将军府。

望着一众属下,何进咬牙道:“本将军已经严令董卓立刻率部归返西凉,他为何敢抗拒不遵?难道是看不起我么?”

文官武将们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看了眼袁绍,便又低头不语。

常言道请神容易送神难,眼下境遇是早有预料之事。莫说曹操,便是何进麾下的近臣逢纪、何颙,都不止一次劝谏主家莫要召外将入京,否则恐生大祸。

奈何何进自己鬼迷心窍,被袁绍蛊惑的一意孤行,誰劝

都没用。

现在才感觉不对已经晚了,那董卓是心狠手辣的西凉虎狼,又岂会任人揉捏操控。人家是你大将军何进自己召来的,硬要来京都一趟又有甚理由去阻拦?

“种大夫,那董卓是怎么说的?”

深吸一口气,何进将目光转向屹立堂中的种邵,看到那双不怒自威的眸子,何进怒气稍敛,强挤出一抹微笑。

这种邵不是他的部下,乃是朝中的谏议大夫,全是因为负责劝阻董卓进京,这才来到大将军府议事。

带有谏议,一听就知道并非什么实权职务,但何进却丝毫不敢看不起对方。

这非但是因为种邵强干有力、于满朝享有誉名,更是因为种邵乃是种暠之孙。

种暠,延熹四年的三公司徒是也,同时也堪称是汉顺帝时期的传奇人物。

其先为益州刺史,向外宣扬朝廷恩德感化诸多蛮国归附。后因刚正不阿惨遭陷害,却又得贵人李太尉相助,只是罢官并未受罪。再后凉州羌人骚动,朝廷就委任种暠为凉州刺史,他一上任很快就将事态稳定下来。后来种暠得征召升迁,当地官吏百姓竟纷纷投书朝廷,请求让种暠继续留任本地。

连梁太后得知后都大为感慨,连叹未闻刺史得人心若是。

留任一年,种暠升为汉阳太守,戎夷的男女徒步千里将他送到任上。一到职上种暠便在羌胡中传行礼教,禁止他们侵扰弱者、掠夺财物。后乌桓反叛,其升为匈奴中郎将又调为辽东太守,乌桓望风而降于郡界迎拜。后又遇南匈奴犯境,汉桓帝选种暠为度辽将军。种暠到营不动刀兵,凭恩德信义便安抚了诸胡,从此羌胡及龟兹、莎车、乌孙等国都来顺服。

赫赫功勋之下,种暠先为大司农,终在延熹四年升任司徒。又推举名臣桥玄、皇甫规等人,实乃合格的宰相。

延熹六年种暠逝世时,并凉二州的百姓无不为之哀悼。南匈奴更是举国哀痛,其单于每次前来雒阳朝贺,只要望见种暠的坟墓,都会哭泣祭祀。

此人能文能武刚柔并济,对行奸违法的昏官死磕到底绝不姑息,而在复杂的民族问题上却能表露出宽仁的一面,以教化为主使得诸国归附、平定无

数战端。

如此能臣还勤勉为民,一生走南闯北任职地点几乎涵盖了大汉四面疆域,且每至一处都能解决难题,称这位效忠了大汉四位帝皇的能臣一句传奇诚不为过。

面对传奇的孙子,何进无论处于哪种情绪,都还是得硬挤出微笑来。

更何况他还要借助种氏在凉州的名声来逼退董卓,自然得表露出尊敬。

“董卓说宦官乃是啃毁帝国柱石的硕鼠,只要十常侍还苟存一天,朝廷就会愈渐衰弱。他还说只要阉党一日不除,凉州军就一日誓不还乡。”

说着,种邵双眼微眯:“只不过董刺史一副忠心为国的模样,也不知其中究竟有几分真。”

“倘若真的忧心国家,他岂会身为地方主官却纵容军兵劫掠百姓?还阉党尚存誓不还乡,这些年与宦官接触最密切的边将就是他董卓!数次战敗早该问罪免职,全靠贿赂十常侍才得以幸免,现在转过头就与宦官势不两立了?可笑!”

深吸一口气,种邵缓缓道:“董卓所作所为无一不在表现其为乱臣賊子,眼下领军固执己见开往京都,亦是图谋不轨。但占据为国除奸的大义之名,只可徐徐规劝不可强硬阻之,否则传出去怕是会让旁人觉得大将军铁了心不愿除賊,于朝廷威信也大有损害。”

开玩笑,董卓就是奉诏而来,完全有理有据。不是不可以派兵强行阻止,但那样实在说不过去。

别人打的旗号是诛杀阉党,符合政治正确,自然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强行阻止只会叫人觉得朝廷偏向宦官,这非但会折损朝廷的威信,更会丧失人心。

何进听的满面铁青,只感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董卓这么难缠,他绝不会听从袁绍下达那愚蠢的命令。

对了,袁绍!

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何进望向眼下困境的始作俑者,想要个解释。

一直沉默的袁绍见状,也知不能继续闭口不言,当即道:“想让董卓回去倒也不难,他之所以敢违令不遵,便是因为占据除奸的名义。只要化解掉这个大义,董卓再是蛮横也只能立刻返回凉州。”

“办法很简单,大将军只消迅速擒杀阉党,铲除十常侍即可。”

“董卓

是来除賊,而阉賊已经平息,雒阳一片安宁,他自然也就失去继续向前的名义。再往前走就从除賊变成了賊,董卓奸猾不会犯此蠢事,只要大将军立刻肃清阉党,即便不派人劝阻,他也会迅速自行离去,不会在司隶多做停留。”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满堂喝彩。

不得不说袁绍此计还真能完美化解眼下困局,只要先手灭杀十常侍,哪怕董卓再是桀骜不驯,也只能乖乖退去。

而灭除奸佞的功劳,依旧会算在己方头上!

种邵闻言也是颔首,称赞袁绍机智。

一时间何进颇为意动,同时也有些犯难。在宦官问题上姐姐何氏已经退步,宦官被尽数免除职务,便是张让赵忠也是如此。阉人们失权失势,全都跑到自己府上跪地认错,看到张让那痛哭流涕的模样,何进也心软了。

宦官固然可恨,但要是当初没有这帮阉人,他妹妹也不会被选中,他何家更不可能从屠户跃升为名门。再者后来何氏毒杀王美人时,若非有十常侍求情,灵帝刘宏早就把妹妹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阉党对他何家外戚有着大恩。此际他们已经失去权势,再不成威胁,就非要将其弄死么?

何进犹豫了,故此在那一天他没有接受袁绍立刻诛杀奸佞的提议,将送上门的宦官们又放了回去,甚至还宽慰了一番。

如果没有董卓这么一茬,双方该是都重归于好了。

“我已赦免十常侍之死罪,眼下他们全都失去了职务,也没有抗拒的想法,本将军又怎么好再痛下杀手?”

此话一出,满堂失声。

文臣将校们面面相觑,只感到滑稽荒唐。当初力排众议,口口声声说要与阉党势不两立的是他何进,现在心慈手软的又是他何进。

这般反复无常,又能做成什么大事?如此蠢人也能担任大将军,真是大汉的悲哀。

深深叹息一声,种邵当即拂袖而去。

“我会履行职责,全力阻拦西凉军进犯京都,为此即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但董卓暴戾毒辣,行起事来肆无忌惮,只怕也挡不住太久。”

“率先诛杀阉党自能使董卓退去,如何决断全凭大将军。不过外兵入京,会发生什么都

有可能,倘若作乱,京畿卫军又有把握控制住局面么?他们战得过西凉边军么?就是战而能胜,又能保证大汉京都安然无恙么?如若不能,大将军身败名裂沦为千古罪人事小……”

“而我大汉国祚若因此受损,就是将你何家株连十族都无法弥补!”

种邵走了,振聋发聩的洪亮声音却回荡在宽阔厅堂中,叫何进羞愧难当。

……

感受到满堂望来的莫名目光,何进满脸燥红,当即拍案道:“立即收集十常侍的各项罪证,七日后汇整成册上奏朝堂,我会在殿上请陛下诛杀十常侍,将西园宦官连根拔起!”

见何进终于下定决心,一众部曲的面色稍微好了些,当即齐齐高呼英明。

唯有那袁绍满腹不解,诧异道:“阉党罪状罄竹难书,犯下的恶行世人皆知。又何须耗费时间去一一搜罗,反倒露出风声给他们应对的时间。大将军既已决断,为何不以雷霆之势直接将其擒杀,就是非要走流程,也大可以在事毕后补上,诛杀国賊,绝不会有人说您专权。”

“当务之急是诛杀阉党,逼迫董卓率部离去,罪状什么的完全可以延后,就是非要列取,也用不着七日啊!”

“我意已决,本初勿要复言!”

大手一挥,何进当即宣布议事结束。

诚然,诛杀阉党根本不需要罪状,只要出手就会得到天下人的支持。

但自己毕竟赦免过了十常侍一道,又忽然将他们擒杀,实在不是英雄做的事。

给下属足足七日来搜寻,该是可以写满一仓库的大小罪状。到时候拿几辆大车来装这些罪行书,看张让赵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真不是他何进出尔反尔,完全是宦官做得太过,自己免你一死,但公道不免啊!

完全可以猜出主家的想法,逢纪、何颙、荀攸三位智囊对视一眼,都苦笑着连连摇头,倒也没有出声劝阻。

反正说了也没用,没必要浪费口舌。

大将军还是太不自信了,执掌天下军权本该龙骧虎步,他却硬是走的一步三回头。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阉竖都要网罗罪证来壮胆,否则都不好意思下手。

此人绝非明主,何况当下又是乱世,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