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引外兵进京?”
“正是。”
迎着何进诧异的目光,袁绍轻抚长髯道:“太后遭奸佞蛊惑,不允大将军诛灭阉党,若固执己见妄动京兵除賊,必会让太后心生忌惮。若起疑心认定大将军擅杀西园近侍、专权以弱陛下,于日后大事不利。故此阉党要除,却不能由大将军亲自操刀,外将也就成为最好的选择。”
见何进若有所思,袁绍趁热打铁道:
“天下人无不痛恨阉狗,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大将军只消放出风声,暗令各州发兵来京讨贼,响应者必定接连不绝。声势一成,阉党覆灭也就是板上钉钉之定局,太后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
构想着袁绍描述的场景,何进颇为意动。但这不就是勾结外地主官来威胁妹妹何氏么?如此固然也能除賊,可他们兄妹之间同样也要生出间隙啊!
“大将军,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袁绍眉头一皱,肃声道:“畏手畏脚放任阉党,难道他们就不会在太后面前献上谗言么?且陛下就在内宫,每日与宦官相处,难保不会被蛊惑似先皇那般视十常侍为心腹。即便血浓于水,也经不起日夜撺掇啊!待到新君壮年长成之日,是更倾向于您还是阉党,真还尚可未知!”
此话入耳何进如遭雷击,顿时再无犹豫。是也,十常侍不除终究是祸害,自己饶他们一命对方就会从此罢手么?
品尝过权力的滋味,誰能善罢甘休。如果身份互换他何进是落敗的阉党,也绝不会到此为止。
只要服侍太后和皇帝的近侍依旧是自己,那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一个少年长大不需要多久,待到倾向己方的小皇帝掌权后,距离宦官重掌大权的日子就不远了,正如当年对付窦氏外戚那般。刘辩与何进血浓于水?呵,在权争之中这又算得了什么?
咬紧牙关,何进猛然颔首。
得罪妹妹便得罪罢,只要不是自己动手,关系就还有缓和的空间。
阉党,不能再
存在下去了。
“妙哉妙哉,袁将军好一道一石二鸟之计!在下佩服!”
就在何进应允之际,幕僚逢纪忽然上前一步,拱手道:“如今各地皆有自主大权,常对京都号令不管不顾,此为叛逆之初始。地方敢这样做,是因为心中无有敬畏之心,认为纵使不听王令,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此次召集诸多地方主官率部来京讨賊,正是千载难逢之契机!”
“噢?元图此话怎讲?”
听逢纪这么一说,莫说是早就忧愁地方势大的何进,便是袁绍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建议何进召集外将,并非是真心为这屠户谋划,全是为了自身利益,仅此而已哪还有什么一石二鸟的想法?
“除却边地,内地州郡军队素来缺乏训练羸弱不堪,若非如此也不会随便遇到点叛军就抱头鼠窜。而我京畿卫军乃大汉精锐之师,不仅甲装优良,每个兵卒都是高大健硕的壮士,与那些滥竽充数的地方军有着天差地别的本质区分。”
“待到各地讨逆军汇聚京都之时,大将军可广派精兵巡逻露面,还可叫各地刺史前来观摩禁军操演,我京师何其雄壮,必能震撼诸官,再不敢不从王令。”
文士意气风发,展臂道:“不听命在于自大,自大源于见识浅薄,开拓了眼界知晓了何为强军,就会忌惮就会畏惧,而有了畏惧之心,自然就会安分守己了。”
何进闻言连连称是,觉得逢纪所言不无道理,同时也对袁绍更加佩服了。
还真不愧是袁氏真龙,这一石二鸟之计甚妙,非但借外将之手除去阉党,还能警醒地方知晓厉害,莫要继续叛逆。
“就依本初之计行事吧!”
“事不宜迟,本将军这就书信发往各州,密令他们率部来京除賊!”
何进笑逐颜开,旋即转头望向坐在下首的文士何颙,温声开口:“伯求文采出众,可否劳烦先生为之代笔?”
“愿为大将军效力。”
忧心之事暂且告一段落,何进环顾满堂臣属
,笑道:“还有什么大事要议么?今朝一并处理了,明后两日诸君即可休沐放假,好好歇息两天!”
诸多下属闻言连道无事,眼下新皇继位已有数日,该众议的大事早就处置了,剩下些许小事都不怎么重要,无需在堂上提及,这可是大将军府,事到如今某种意义上大将军府可以朝堂还具权威。
何进的意志,便是朝堂百官的意志。
“职下袁术,有一紧要政事要请大将军定夺。”
就在何进准备开口让众人散去之时,久不出声的袁术忽然开口了,立刻便引得全场注目。
毫无疑问,除却何进之外,在场便以袁术为尊。哪怕是被誉为袁氏真龙的袁绍在袁术发声时,也得收敛起来认真听讲。
在这个出身大于一切的时代,袁氏嫡子蕴含的分量丝毫不比一个皇子要轻。中央皇权已经衰落到了一个临界点,倘若无有改变继续下去,只怕若干年后便是太子也不能跟袁氏嫡子相比。
这没有夸大,甚至还说保守了。
故此袁术一开口,便能叫松散的氛围霎时凝聚,便是主事者何进也要露出笑容摆出和气模样。
“公路所言之事定然是要紧事,且缓缓说来让本将军听听。”
袁术颔首,今日他身着一席以金线绣有奇兽的大红锦袍,衬得气质贵不可言。腰系白犀玉带钩,钩后悬着一枚精致小巧的金色方印,下篆‘虎贲中郎将’。兵符随动作左右摇晃,与玉坠吊饰碰个叮当作响,无处不在彰显主子的显赫身份。上下皆是稀罕奇珍,左右都为举世难寻,这身只怕单论价值就可购下座小型城邑。
“禀大将军,临戎县伯王耀奉命出并州讨賊,眼下已平中山张纯叛军。”
“此战历经数月,大小战役十余场,从幽州横跨到冀州。共斩敌十五万,收降卒三十余万,賊首张纯兵敗被俘,现已传首京师,不日即可送到。”
“幽州刘刺史上奏而来,以幽州上下之名专程为王耀表功,引荐其为冀州刺
史加封侯爵,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什么?中山叛军已平?”
何进闻言一怔,先是喜露于表,继而眉头微皱,试探着说道:“不知公路怎么看待?王耀立此大功,担任冀州刺史论功绩是够了,但未免有些太过年轻……”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临戎县伯少年英雄,于中平元年就领乡勇义军响应朝廷号召自发讨賊,征战半年立下功勋无数,皇甫公之奏表就可体现。再后王耀归乡破匈奴,收复朔方令汉土重归朝廷之手,不知振奋激励了多少心怀家国之豪杰壮士,再后王耀数次受命讨贼,无一不是大获全胜。”
眉头轻挑,袁术认真道:“再者王耀如今已是二十有几,也算不得刚出家门的少年了。如果为朝廷建立如此盖世功勋,论功行赏时却以一句年纪太轻给打回,将会大.大打击青年俊杰为朝廷效命的想法,先混吃等死到迟暮之年,待到一把老骨头都走不动路时,再来报效国家好了。”
“嘿,依我看来,不如往后禁军甲士就从老朽中选取,如此破阵杀敌之后行赏时也不会犯难,就是不知这些老骨头举得动刀不,别跑两步就折了腰。”
一语道出,何进的笑容凝固住了,面上满是尴尬之色。
袁绍见状想要出声解围,却被袁术一记冷眼瞪了回来。
不知从何时起,被人们在背后暗骂草包废物的袁术忽然性情大变,虽然还是心狠手辣,面上却再不见阴鷙之色,不涉及切身利益的情况下,竟还宽仁待人,这叫袁术风评大变,也立刻受欢迎起来。
本就是尊贵无比的袁氏嫡子,只要不摆着臭脸叫人热脸贴冷屁股,誰不愿意与他交好?
袁术变得好相与之后,袁绍不自禁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昔日那个暴戾随时都在散发负面情绪的废物不见了,转为了一个自尊自信的强敌,这叫袁绍如何能不愁?然而愁归瞅,现在他却不敢似以往那般随意插话与兄弟唱反调。
感到氛围的变化,一众将校面面相觑连大气都不敢出。
从心而论,他们是对以资历论职务这套现有体系很不满,但不满又能如何?
没有实力改变,那就只能乖乖接受。
何进已经发声觉得不妥,誰敢去当众驳了主家的面子?这跟是否要铲除宦官是两种事,容不得他们表达感官。
何进袁术,两个都是绝对吃罪不起的大人物。他等小校,就全当看客好了!
“公路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太原王家本就暗控并州,此乃路人皆知。眼下其连结幽州,甚至叫刘公都能为之请功,倘若再得冀州,岂不是权势滔天?”
即便很不想拂了袁术的意,但事关重大何进也不得不多加考虑。
这绝非论功行赏这么简单,还要考虑到事后影响。如果袁术随便挑一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担任冀州刺史,那他何进纵是一口应下又有何妨?左右威胁不到他。
可王耀就不同了,义公将军赫赫之名何进也常有耳闻。此人仁义无双又天纵奇才,无论为政还是领军都是一把好手。
幽并冀三州本就接壤,现在王耀暗控并州结连幽州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再让他拿下冀州,让三地连为一块铁板,那时如果王耀心怀不轨谋图叛逆,自己又该如何抵挡?像那张纯昔日也是被人看好认定为忠良的封疆大吏,誰曾想说反就反了没有半点征兆。
张纯左右不过是个郡守,一经反叛立刻祸乱四州。王耀手掌三州,麾下群英荟萃,实力不知比张纯强上多少倍。
他若谋逆,那又该当如何?
并州冀州全都接连于司隶,倘若此二地意图谋反,大可直接兵发洛阳。
尽管手握重兵,但何进并不认为自己是王耀的对手。并州军屡战屡胜,早就在战火中磨练成为虎狼之师,论精锐程度毫不逊色于京都宿卫,甚至在武具配备上还要更胜一筹。
总体实力本就胜过京军,而统帅更是自从戎以来就无一敗绩的王耀,何进实在不知道拿什么抵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