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现象,在不同的人眼中完全是截然相反的看法。
看着沿途从各地开来并州的商队,张扬这一票战将只感到热闹、只觉得并州真是改头换面了,终于受商贾欢迎了。
而王耀则不然,他只感觉有点亏。
自己将问题全处理完,便宜就让外地商人占了么?那岂不是血亏?
并州在自己手上走向繁荣这是必然,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故此,对于这些大小商队的到来王耀并不意外。
并地虽然偏僻,土地也较为贫瘠,但上党和太原二郡好歹都是接连冀州和司隶的交通要道。其中上党郡更是邻近兖州豫州以至于荆州的战略宝地,从经济角度来看,此地甚至不逊色于颖川和陈留。
并州也有自己的特产,整个大汉的良马基本都是由并地出口。各种并州产的高质量毛皮、稀缺中药,也都颇受外地市场的欢迎。之所以并州经济发展不起来,主要就三点,一是人口少,二是匪寇多,三是道路烂。如今烂路问题虽还存在,可人口和匪寇这点已经解决。
不用再担心被胡人劫走货物,外地的商人自然也就盯上了并州市场。
毕竟大多州郡早已经饱和,当地商行或一家独大或几方鼎立,外来者很难插手分一杯羹。在整个大汉都几近属于红海市场时,忽然出现一个新生的蓝海市场,就算这新生的市场购买力有限,也会使得天下商贾为之疯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邻近晋阳
城,那城头上飘扬的大旗已经映入眼帘,这一帯的大小商队愈发多了起来。商人和帮工们相貌有极大差异,有的商队全员个子较高,音色与并地相近,不必多想,他们来自幽州。有的稍矮却健壮,一问方知竟是从汉中远道而来。
巴蜀汉中并非最远,从丹阳远来的小商队居然也有两三支。最具特色的一支商队人人身上都纹有图腾,乍一看仿佛后世的潮流纹身,王耀好奇遣人一问,这原来是来自交州南海郡的士氏商队,想来并州卖一些交趾特产。
得知问话者竟是义公将军派来的,商队管事大为震惊,旋即立刻托使者之手,向王耀献上一柄以素白象牙为刀鞘、高纯度黄金为主体的精致小刀,作为礼物。
使者没有推脱,王耀更是欣然笑纳。
“如今胡賊虽已肃清大半,但各地难免还残留有余孽,所谓礼尚往来,士氏既赠我黄金刀,子孝,你且调一什兵卒伴随士家商队,保他们在并地无恙。”
“喏!”
曹仁得令,当即召来心腹副将就是一顿指示,务必要确保士家商队的安全。
田丰见状微微一笑,他倒是清楚王耀派人并非保护,主要还是在于表态。
开玩笑,现在的并州哪里还有什么危险可言。光是从进入上党开始,一路上大军就遇见了五队巡逻轻骑,这些骑兵隶属并州军,在高顺张辽的管辖下。
可以说现在的并州,就人身安全而言要远胜同属边疆的凉州幽州,就是与内地大州冀
州相比,都不遑多让。
这一什军士保护是假,表态是真。只要有这十个王耀派出的士兵伴随在士家商队左右,各级官府就会大开方便之门,将集市最好的位置分给士家,就算跟其他商队发生冲突,也会偏袒士家。
如此一来,这支南海商队定然能售空此行的五大车货物,赚得盆满钵满。
“元皓,我王家也有一支体量不小的商队,专往外州销售青盐、水产、煤炭等并州本地资源,效益很高。”
察觉到田丰细微的表情变化,王耀忽然开口:“只是以王家商队现有的体量,想要独占并州市场还是太勉强,一下子拉大规模,也没那么多商队骨干……”
“但是并州这么大一座金山,本伯也不想平白让外人占了便宜,依你看来,该当如何?”
说话间,王耀摆手屏退了周围侍从,宽大舒适的战车上只留有他自己和荀攸田丰两人。
王耀的战车很大,是特制的。实际上这年代的传统车辆根本就没法坐,传统马车外表再奢华,也不能改变减震非常垃圾的事实。王耀只坐过一次寻常马车,便再也不坐了,宁愿骑马都不坐车。
他甚至怀疑秦始皇是不是颠死的,车轮随便碾到一块小石子,都能引发整个厢体的剧烈晃动,叫人难受至极。
但总骑马也不现实,终于经过许多匠师的改良,王耀搞出一辆四平八稳的特制战车。虽然比不上后世的悬挂减震,但在当下这年代,这辆大车的舒适性绝对属于顶
尖,反正颠簸程度要比马背上还要小。
征战四方本来就舟马劳顿,若不乘坐这特制战车,只怕自己早就被颠出内伤来了。想到自己天天晨练依旧惧怕乘坐传统马车,那田丰荀攸这种文人不更是?
为了避免出现郭嘉那般俊杰英年早逝的情形,王耀也不太过在乎尊卑,让文士们全程与自己同坐一车。
特制战车很大很宽敞,装得下。
“主家,无论再偏僻再贫瘠,并州都是整整一个州,不是某一家能够独占的。所谓财聚则人散,财散则人聚……”
“与其冒着可能撑破肚子的风险强行吃下,不如分润些许薄利结得盟友。”
田丰也并非专擅经济这块,但相较于王耀集团清一色的谋臣战将来说,他的话确实具有一定专业权威。好歹田丰罢官回家后,也管过族中商队好一段时间,怎么也称得上半个专家。
“世事无常,强弱随时都在转换,唯有擅长弄势借势者独领风骚。”
“势,涵盖方方面面,简而言之大抵可以理解为人众则势强,人寡则势弱。”
“亦可理会为人和、道。”
轻抚胡须,田丰有些答非所问。
“攻,四面策应;守,八方来援。此可谓势强。孤立无援、孤军奋战,得不到外界帮助的,大多情况下都属于势弱。”
“主公很早就明白借势弄势对于成败有多重要,故此每至一处便要交好当地的世家豪强以及乡绅,这没有错。”
“但是仅凭一面之缘,仅凭洽谈甚欢就够了
么?这点势对于大局而言起不到什么作用,当今世道,还有多少人愿意为知己者而死?或许不少但绝不占大多数。想要实现真正的同进同退,必须有利益捆绑在其中。即便不为情谊,就是为自身利益不受损对方也得出手,这样的盟友才算稳固,也才算得上真正的盟友。”
吐出一口浊气,田丰肃声道:“可就眼下看来,主公虽在各地都颇受欢迎,但真正有利益联系的盟友,却是一家都没。誰人都在说主公友人遍布天下,但实际上同进同退的友人却一个都没有……”
“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吗?”
此话一出,荀攸脸色陡然大变,王耀却是陷入沉默。
显然,两人都觉得田丰所言有理。
“其实独占出口特产这条道,主公的家族商队就已经赚了大头。进口外地商品这条道,不如就分润出来,交给那些鼎力支持您的世家豪强。他们因为您得到赚这份钱的渠道,感激这些先不提,就是为了能将这钱长久的赚下去……”
“这些得利者就会鼎力支持您啊!”
“其实并州贫瘠,现在有购买力的也不过上党、太原、雁门、朔方四郡,售卖外地商品能赚钱,也赚不了太多,您这么做最大的好处在于表明一件事……”
“什么事?”
王耀听得入神,见田丰有拿腔弄调的前奏,当即便开口追问。
后者见状也不卖关子,缓缓直言道:
“表明您绝非吃干抹净之人,别人跟随于您是能得到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