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主君一死便做鸟兽散,莫说以死相报,竟连尸首都懒的带走……”
“不过一群卑劣小人耳。”
一箭射杀賊军战将,张扬不屑的瞟了眼那些转身就逃的亲兵护卫。他摇着头将硬弓递给身旁骑从,接过大刀便扬鞭策马冲至阵头,与关张一同大杀四方。
张扬武力并非一流,但在二三流中也属佼佼者,放在寻常地方那更是悍将。此刻与关羽张飞合为锋锐,共破不入流之贼寇溃兵,斩敌讨取竟丝毫不落下风。
“杀啊!”
“建功立业就在今天!”
全副武装的一千甲骑势如破竹,在溃兵之中左右腾挪,每一息都能突杀数十賊寇,在县城之外搅起血雨腥风。
“杀啊!随本将杀出城外,助友军剿賊立功啊!”
忽然间,阴陵城门猛地开启,披戴札甲的本地县尉身先士卒,率领县兵们倾巢而出,协助援军精锐痛打落水狗。
仿佛在看到援军之前战栗无助的不是自己,县兵们啸叫厉呼,一个个宛如百战精兵,切入落荒而逃的溃兵中大显神威,刀起刀落那叫一个洒脱痛快。
贼寇们本就被追杀的宛如丧家之犬,面对这从城中冲来的县兵自然无力抵抗,当即跪倒一片,连连求饶。
“军爷饶命!饶命啊!”
“俺家中还有老母待养,一家子可就指望俺啊!实在是迫不得已才屈身为賊,军爷饶命啊!”
賊兵多半都是扬州老农,劳苦半生始终受寒挨饿,在今年皇帝加征一道修宫钱后,他们自觉负担不起,左右都是饿死这才选择落草反叛,寄希望于渠帅南山天王能帯领他们打出一条活路来,就像那北方的黑山军一般。
原本围攻阴陵,在付出千余乡亲的性命后,破城已经近在咫尺,誰能想远处忽然冒出一队庞大的汉军
精锐来?
见官军来援,自号战无不胜的南山天王照面都没打,抛弃部下直接跑了。副将倒截然相反督促他们结阵迎敌,可粗劣的农具如何抵挡武装到牙齿的官军铁骑?他们想过拼命,可看着那手持长枪的骑士策马杀来,感受到那迎面吹来的劲风……
他们还是怕了。
尽管丢下农具转身就跑,可人腿哪里跑得过马腿?在甲骑冲杀下一个个同袍惨死当场,目睹此景溃兵们魂飞魄散,有的跪地求饶,有的则跑的更快了。
在县兵加入追杀后,跪地放弃挣扎之人愈来愈多。
“军爷饶命啊!军爷饶命啊!”
“俺有双亲待养,离了俺,俺那妻儿老小一家子都得活活饿死啊!”
“我们做错了什么,呜呜……”
“皇帝一直加税,不反怎么活啊!”
看着一个又一个賊兵跪地乞降,关羽眉头微皱,丹凤眼中略有犹豫。
而张飞张扬则是不管不顾,张飞俊朗的脸庞上面无表情,刺出丈八蛇矛的手臂依旧快捷无比。
“二哥,莫不是心生恻隐?”
余光瞟见关羽挥刀的动作慢了下来,张飞当即道:“不管他们有多可怜,只要从賊造乱那便该杀!我等若是不来,城破之后,他们又会如何对待这阴陵城中的无辜百姓?”
“这些自诩公道的义军,破城后还不是奸淫掳掠,抢走贫寒的最后一粒粮食,继而以家眷逼良为娼,强迫城中百姓落草为寇,壮大他们自己的队伍。就跟黄巾賊一样,不都是这样做的么?”
张飞讥笑一声,刺出丈八蛇矛挑起一个跪地求饶的溃兵。瞟了眼对方灰敗惊恐的脸庞,战将哈哈大笑,随手便将那人甩开了。骏马疾驰速度何其之快,可怜那杂兵死前还要滚个遍体鳞伤。
“若为民,当然可以恻隐怜惜
,但賊人不同。既事賊,何谈无辜?”
作为小地主出身的豪强阶级,张飞和士大夫们一样,都看不起底层人民。当然这只是个人喜好,对方只要守规矩,张飞不会随意滥杀无辜。
而这些揭竿而起的农人叛军,不管前因如何,他都绝不会轻饶。毕竟这些人最爱打土豪分财物,黄巾之乱不知就有多少小豪族覆灭于賊手。每个地方豪强,由此都记恨賊寇,这是阶级的仇恨。
张飞自然也不例外。
“唉”
听闻三弟之言,关羽仍未言语。他叹息一声,动作重回矫健。而张扬则从始至终都未言语,对错善恶太过复杂,衡量的界限也没有标准,他索性不去思考这些,一心只听从主家之令。
主家命他讨賊那便讨賊,没得到新的命令前,哪怕对方再可怜他也不会停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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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遥望前方一边倒的战局,位于中军层层保护下行进的战车上,却难感到多少喜悦。曹仁已率前军接入战场,不过显而易见,一关两张率领的精锐甲骑并不需要这份策应,賊军甚至都不是一触即溃……
而是未战先溃。
曹仁很久没历经战事,他和他的部曲迫切想要立功。对在骑军第一波冲击下四散幸存的賊军溃兵,这位战将未有半分手软,指挥步卒迅速肃清战场。
最前方骑军杀大头,曹仁的前军扫荡四散开来的小头,步骑协作的很好,逃亡的贼寇正肉眼可见的在减少。
这是酣畅大胜,不过却没能引起新军当权者们的欢呼。
车上王耀田丰沉默不语,车下赵云张郃一言不发。当然,前三者是心有所想,张郃则纯粹是在观察地形。
“恭喜主家,再经几场战事磨砺,便能得到一支无上铁骑。”
感受到氛围僵冷,荀攸忽然拱手
,朝王耀笑道:“新军虽训练有素,但没见过血的士兵永远都谈不上精兵。似这等未战先溃的对手终究是少数,扬州賊多,不怕没有合适的磨刀石,再好好战上几场,这戎边新军也就可堪一用了!”
“是也。”凝望远方战场,王耀微微颔首。听见前方传来的悲戚求饶声,他神情复杂,心绪难以形容。
那一句句‘我们做错了什么?’,让他有些哑然,有些愧赧。
是啊,农人军何错之有?
与去年出征剿賊不同,那时叛贼是真的賊,黄巾军说是为农人起义,为太平而战,可真正这么做的实际也只有张角三兄弟。张角张宝张梁,对应天公地公人公,这三位和直属的部下确实是义军,为信仰而战,严守教条不祸乱乡里。
其他那些渠帅,大抵都是顶着黄巾义军的名头,做着打家劫舍的土匪事。可以说黄巾除却少数几支,大部分都是真的逆賊,罪孽深重为天理不容。
由此王耀辗转各州郡,交好豪强剿灭当地贼寇,是为民除害毫无负担。
但现在又截然相反,今年这叛乱完全是皇帝逼的。历经去年黄巾贼乱,各州都远远未能恢复元气。本该拨款赈民、调养生息之际,朝廷非但无作为,昏君竟还加税,修宫钱就似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都活不下去了反叛何错之有?
……
“我现就好似暴君的走狗,封建王朝之爪牙,在冷血镇压活不下去的农人。”
“在徐州我刚刚嘲讽皇甫嵩不仁,可眼下看来,我也好不到哪去。”
“义公将军?这就是义公将军!”
王耀在心中自己对自己低语。
他本不想平叛,但皇帝诏命不可违。原打算灵活应对,避开大部分迫不得已才反叛的农人军,实在避不开那打就打了,正好当做
战绩交差。
然而真施行起来,却远没这么简单,面对眼前这恰巧撞见的农人叛军,自己做不到预想的淡漠无情。而离开家乡千里迢迢赶来出征的军士,也迫切的想要作战立功,归去时能衣锦还乡。
曹仁立功心切只是一个缩影,他代表的是士卒与多数军官。王耀相信自己一手扶持的心腹战将多半都很宽仁,也与自己想法相似,想避免这无谓的战事。
但他不能因此而忽视大部分手下的诉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士兵和军官们没有太崇高的信仰,他们效忠自己追随自己,固然有人格魅力,但更多是为前途。
自己因仁慈避免打仗,实则也是断绝了麾下立功升迁的通道,如此短期尚可,长久必使将士离心。再者戎边新军足有万众,往后乱世来临将作为自己大业的中坚力量。如此一支嫡系岂能不历练不见血?乱世到来前不剿剿賊来练兵,直接放到后面跟诸侯血拼?
那势必损失惨重,王耀又舍不得。
“唉,张口仁义闭口道德,吾终究也并非什么善辈……”
轻叹一声,王耀微微摇头。此刻他已经做出决断,也不再犹豫。
“慈不掌兵善不为官,一将功成万骨枯,奈之若何,奈之若何啊!”
进入扬州的那夜,曹仁亢奋的前来拜见。在其表明刀锋饥渴难耐愿为先锋时,王耀便已然清楚,最初想法太过天真,无论于公于私,此次南下都要战。
还得是频繁作战。
他要借多战向朝廷表明忠诚、要借多战安抚军队、要借多战扬名立威、要借多战练就精锐,要借的太多太多。
身处乱世,真想要一切都合乎义理公道,那是不可能的。
自己能做到的,也最多不过是相对正义罢,诚担不起一句义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