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其现为校尉督领三千军士。此番留守朔方,并未一同行来。”
倒没想到陶谦会提及臧霸,王耀有些意外。在收编泰山賊时,他可将情况问了个清楚,似乎臧霸这等轻侠不被徐州所接纳,他们只被作为一柄快刀。
战乱平定后,当即便被抛弃。
事都做了,还有啥好问的?臧霸过得好与不好与他何干?
即便送行时陶谦赠钱赠粮,确实是化解了臧霸的怨气,但顶多也只是不仇恨,要谈好感定然是无有的。
“校尉,督领三千军士……”
陶谦喃喃重复了几遍,旋即望向王耀苦笑道:“确实不错,见他今朝过得比在徐州还好,我心中的负担就少了许多。宣高有功于我徐州,可我部下官员却排挤孤立他,不断上谏我将其罢免。”
“我虽没有照做,但同样没有制止,确实是有些对不住臧将军。”
王耀闻言摇头:“我信得陶公,您定不会无故如此,自有自的苦衷。”
陶谦颔首,脸色也稍微好看了些。
他道:“振武不是想在我这讨教一二治地良策么?这没什么藏掖的,当初黄巾刚平州郡残破不堪,贪官污吏横行乡里,跟你这一路上所见到的其余地界没有什么两样,这时候想治理只有快刀斩乱麻,病入膏肓慢慢调养已经无济于事。”
“其实压倒贫民的不是赋税,税款再高也都在承受范围内,如果交足税款就一定会饿死,那这样的政令是绝对传不出洛阳的。即便皇帝再贪婪昏聩,都不会将税款提到压死人,就算他这样做……”
“
朝中的公卿大夫,也绝不会坐视不管。如今田赋算赋还有各种苛捐杂税相较以往几十年,确实翻了几倍,但仍没到逼死人的程度,苟活是没问题的。”
说到这里陶谦眉头紧皱,脸色逐渐阴暗下来。他攥紧双拳,怒声道:
“今日乱象,全在吏之无为、乱为。在十常侍等宦官败坏风气后,贪墨之风席卷地方,真正把百姓逼到走投无路的不是朝廷赋税,而是贪婪的地方官吏。基层官吏可以借着收税发财,在规定的基准外,再次衍生出收钱的由头来。”
“什么税款在路上会有损耗,为了保证抵达国库时足额足重,就要在征税时多征来补足这些损耗。”
咚——
一拳狠狠砸在桌案上,陶谦显得异常愤怒。而王耀只是静静听着,尽管这是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每每听到……
他心中都会莫名有些悲哀。
万幸自己是穿越到世家门阀,倘若穿越草民身上,连想要吃饱活下去都难,哪还有精力去谋求什么大业。
汉末,出身基本就决定了一切。
“振武,你可知道近十年国库收到的税款压根就没齐过,地方官吏多收的这份损耗,也根本就不会拿去补足,而是全额进入他们自己的腰包!”
“尝到甜头,基层官吏愈发胆大,各种地方上的苛捐杂税也越来越多,甚至超过了缴纳给洛阳的那份税款!”
王耀闻言一怔,这话他还是第一次听说。倒也正常,尽管他常见大人物,但除了那无用的张懿之外,真正与一方刺史面对面的交谈,还是头一回。
怪
不得百姓苦不堪言啊,中央一份地方一份,这不就是交两份税吗?
除此外,洛阳有修宫钱、助军费这种附加税,每年都还在增加收钱的名头。而地方也丝毫不落下风,损耗钱、修城钱、缉盗钱等等,每年同样也在增加收钱的由头,算来算去王耀额上沁出几滴冷汗。
到头来这岂止是交两份税?
中央,地方,这两个愈发猖獗的无底洞在不断索取,任凭百姓再怎么劳碌,也永远填不满权势者的胃口。到最后贫苦们一无所有,只能悲哀麻木的看着自身被黑洞吞噬。他们能怎么办?反抗吗?黄巾起义已经证明,手持锄具的瘦弱农夫……
只会被披甲持锐的官军铁血镇压,非但如此,连乞降者的头颅都会被斩下,筑成那炫耀武功的京观。
“朝廷的税我无能为力,但地方上的我却可以抹除!”
猛然起身,陶谦铿锵有力道:“贪官污吏必须被连根拔起,一个不留!我平定战乱后第一件事就是整顿风气,严查官吏贪腐,换廉正之士上位。”
说到这,陶谦笑了,庆幸道:“所幸徐州世家与大多州郡不同,这里的小豪强虽然同样贪婪,但大世家都还是有恤民之心的忠正之士!他们经商富甲一方,也不屑于通过腌臜手段贪这些小利。”
“我联合东海糜家,收糜竺糜芳,交好下邳陈家,拜陈登为典农校尉,后又亲访各郡,得良将曹豹张恺。英才群聚,何惧些许贪官污吏?得世家相助、扫歪风邪气,过往贪污而今朝悔改者我既往不咎,可誰再敢为害民
间,我也不论出身……”
“一经查实,立刻杀之以儆众人!”
痛快大笑,文士眉宇间流转着豪气,他重回座上,看着满面敬佩的王耀,微笑道:“再往后徐州便是你路上看到的这般模样,振武,以我看来想要治理好地方,无非就是风气,你一旦发现有歪风,哪怕只是小贪,也要以雷霆之势将其扶正!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切莫因为各种外因而畏手畏脚,再小的问题今日不处理,过段日子可能就没法处理了。在我杀贪官时,有几人出自世家,可便是糜芳、张恺前来求我,规矩亦不可坏!该杀则必杀!”
“不用担忧世家为此而离心,妥善安抚即可。那几个贪官被杀,官位由此空了出来,事后我便从糜家和张家中亲自选了几名才俊上位,以此弥补。未有一家因此事与我隔阂产生间隙,只要对事不对人,不损害到世家的利益……”
“只会叫他们更加敬畏于我。”
道出一席肺腑之言,陶谦有些乏了,他揉動额头,抿了口茶水润喉。
而王耀此刻已是真心实意感到敬佩,陶谦能如此详细的道出经历,这是真真正正在教导自己啊!
王允还是自己堂伯,可那日在谯城相见,对方的劝诫也没如此上心。
“多谢陶公不吝赐教,晚辈受教!”
王耀起身,非常规正的朝陶谦行了一个晚辈礼。而后者见状也有欣慰,他来到这位同道的后辈身前,笑道:“振武,你已经很不错了,你的事迹我听说过,在朔方你做的非常好,我相信就算你不来问我
这些,你也能治理好地方。”
“不过治理郡和治理州是不同的,重要的还是世家,你要很清楚哪些该拉拢哪些该敲打,做到随时随地都能团结大多数人,如此只要再整肃好风气……”
“地方焉能不富,焉能不康乐?”
拍了拍王耀的肩膀,陶谦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切记了,不要看轻任何小事,也不要畏惧任何你觉得大的事。”
“多谢陶公!晚辈定然谨记于心!”
王耀是有眼色的,看出陶谦的疲惫,当即行礼告辞。陶谦没有挽留,只是最后笑了笑,称赞起臧霸来。
“臧都尉此人,勇敢非常悍不畏死,是名非常优秀的将领,振武你可以重用,但泰山军的问题也要想办法解决。”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也没啥当说不当说了。陶谦叹息一声,无奈道:“臧霸是良将,其实如果就他一人,我反而会想方设法留下他,在别人攻奸他时也会维护。问题在于臧霸还有一大帮门客和兄弟,臧霸自身不犯事,但他的泰山军纪律败坏,重侠义而轻性命,常无法度。”
“在地方上,泰山军常因口角而害人性命,群殴械斗也不在少数……偶尔也做点偷鸡摸狗的勾当。本来无论怎么说,臧霸协助我平定徐州黄巾,我都该对泰山军宽容些,可当时我又在整顿风气……”
“刚因贪腐而杀了一批官吏,就有人提及臧霸部曲横行霸市,要我将其擒杀。害功臣自然不行,但徐州他确实不能再留了。振武,臧霸可用,不过规矩上……”
“你还得多多上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