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拦路骑队

十二月中旬,天气湿冷。

昨夜有雨,细密的雨珠落到草原上,没多久便结成了霜。并州以西,平坦旷野难见动物,却有车队缓缓驶来。

运载着大量蜂窝煤,但骡车轮子没有陷很深。煤炭经过一系列特殊处理后非常轻盈,纵使装满车厢也不会过于沉重。

承载着过冬无忧的重担,满载的骡车一辆接连一辆,马不停蹄朝朔方行去。

“这义公煤真乃神物。”

“若能推广,定可大庇天下贫苦。”

车队中心有一宽敞马车,此刻鲍信就坐在其中。他身前端放有一个小炉,这会正烧着蜂窝煤驱散寒冷。

明明已经入冬,男人还是感到热了,他打开车窗顿时一股寒风袭入,有些困乏懈怠的头脑这才猛地精神过来。

抖动衣领,将冷气吸入衣袍,鲍信清醒了许多。他端详着小小的特制煤炉,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只需将寻常煤块捣碎成粉、混合以黄泥塑形,再在其上打出孔洞,居然就能产生如此奇效。

轻盈不止一星半点,可燃烧时间却没缩短多久。配上专用煤炉,烧水造饭也不在话下。能搞出如此奇物,伯爷真乃神人也!不愧为自己投效的主家。

在鲍信看来,这蜂窝煤价值连城,便是一场酣畅大胜也无法相比。

天下动乱,苦寒人家何其多也?若能假以此煤,让许多本会冻毙寒冬的苍生坚持下来,那实在是功德无量。这不比军事上征战四方、封狼居胥要来得差。

“主家,快看北面!”

就在鲍信紧盯煤炉之际,与马夫并排而坐的亲随武士忽然起身,只见其握紧腰间利剑,手臂直直指向东北方向。

“噢?”

闻呼唤,鲍信当即推开车厢另一侧的窗子,顺着武士的话语望去。

只一眼,神情便阴沉下来。

只见北方原野的尽头,忽然出现大量黑点。随时间流逝,那些黑点在视线中上下起伏,体型也越来越大,逐渐形成骑手的模样。这些骑手相貌怪异普遍以矮壮为主,骑跨骏马,持握粗劣软弓。

“允诚兄,异族来袭了。”

“还请您主持大局。”

吴海披挂着银亮札甲,全副武装的策马赶到车旁,透过窗户看了眼正在侍从协助下着甲的鲍信,面色有些凝重。

“将军勿忧,此行有千余州军护卫伴随,异族若非大举进犯,定不敢造次。”

事出匆忙,鲍信草草穿上护胸皮甲,便下车上马与吴海一同主持大局。

临近寒冬,前哨传来消息,最先响应郡府号召的难民已经上路。

此时第一批蜂窝煤也恰好出货,生怕速度慢了影响伯爷大计,鲍信决定亲自运送这首批煤炭。本想物品价值低微,根本无需护卫伴随,他也就没帯多少随从。

随队伴行的千余军士,还是高顺得知此事,强行从州军调来的精锐。

而吴海正是这支州兵的主将司马。

本想这点小事就叫千军随行,未免有些徒耗军力,没想此刻还真派上用场了。

“吴司马,让士兵们躲在骡车之后,立枪对外。有大车阻挡,賊骑定不敢横冲直撞。眼下于禁将军就在这五原巡边,一发现动静就会率部火速来援。”

“喏!”

吴海是通过州军大比新上任的军官,身怀不俗的军事素养,对于鲍信的布置他没有什么异议,当即就下令去了。

随令骑来回奔走,军令很快传遍

整个队伍。随行的军士们纷纷靠向车辆,将坚实的骡车作为障碍物,抵挡骑手兵锋。

见士兵准备就绪,鲍信松了口气。

他内心稍缓,重新望向北面。

此刻賊骑距离车队已不足两千步,很多细节也终于得以窥见。

这支异族骑队规模不小,人数约莫在八百左右。与大多数异族军队不同,这支骑队装备还算精良,大多骑手都穿着陈旧皮甲,少许领头的竟披戴铁铠。瞧那甲叶的颜色,还略显锃亮泛着光。

莫要觉得这般寒颤也算精良,在物资匮乏的草原上,很多异族骑手别说甲胄,就连武器都是骨刀石刀,连铁器都无法配备齐整。一套优质铁甲在中原卖价都不便宜,放域外草原上更是价值飙升。

一支八百人的披甲骑兵,很可能就是异族王庭的近卫军。其战技素养,自然不是寻常蛮军可以与之媲美的。

双方若真的厮杀起来,纵使庞大车队得以保全,只怕也是伤亡惨重。

“呼库拉!”

粗犷而又听不懂的声音传来,鲍信就见异族骑军缓缓压来。不过骑手们都未拔刀搭箭,似乎没有拼个你死我活的意思。

但是异族声名狼藉,不排除这是降低己方戒心的龌蹉伎俩,鲍信没放松警惕,反而下令让军士们严阵以待。

若是賊寇踏入六百步弓箭射程范围,无需请示就可直接放箭射杀。

“卡哈察,邬伦妲娅!”

缓步前行,异族骑队在临近车队八百步时堪堪停下。只见一名精壮魁梧的头领脱阵而出,策马来至车队百步前。

鲍信见状皱眉,让军士不要放箭。

那头领到达车队前,先是深深吸气,旋即操弄别扭的汉语

道:“我乃乌桓王庭蹋顿单于帐下千夫长木力克,贵军可属义公将军王耀?莫要弄错了……”

“若是义公将军的车队,那粮草你们可以留下一半。我王久仰义公大名,若不是天情不利部族非常缺粮,绝不会出此下策,但您也可以理会为借粮。”

“族中一有盈余,定会立刻奉还。”

一席话道出,木力克环视汉军车队,话语虽然恭敬,却有不容抗拒之势。

鲍信见状当即双目圆睁,分毫不让气势,直接厉喝道:“不错,我等就是义公将军的臣属!我乃将军帐下校尉。”

“泰山人鲍信!”

同样策马脱阵而出,鲍信手指对面的乌桓千夫长,怒斥道:“乌桓素来都是我天朝附属,尔等本应卫戎幽州以北,何故领兵犯入并州?莫非蹋顿要谋反么?”

“还有,按你的话来说如果我不从,尔等是不是就要动兵明抢了!”

“留下一半?本将看你敢不敢带走一车!乌桓都敢寻衅挑事了!?届时义公将军得知消息,率军东进踏平你族那破落王庭时,尔等方知何为螳臂当车!”

“乌桓不过小小蚍蜉,焉敢撼树?”

“不,不是这样,您误会了。”

瞧鲍信如此暴怒,反应竟这般强烈,千夫长面色涨红,顿时就虚了。

只见其连连摆手,磕磕绊绊开口:

“阁下无需担忧,适才纯粹口误。”

“我王素来讲究道义,久仰义公又如何会抢将军的车队?鲜卑人叫我们来抢,可我乌桓人不会行此不义之举。我此次率众前来,也只是想试着向将军借粮,如能借来最好,借不到也会自行撤去。”

“乌桓只想与王将军结下友谊,又

怎么可能会对将军的部属出手呢?”

“您切莫多心切莫多想,若是觉得小人碍眼,我这就领军撤去!”

鲍信何等敏锐,当即听出话中之话。

感情是鲜卑人想要挑拨乌桓来与主家交恶,不过这乌桓看样子也不傻,有模有样绕个圈,先是口出狂言试探反应,若己方示弱,则能抢多少抢多少。

而自己一旦强硬,对方又会立马改口认怂,接着再‘不小心’将真相给透露出来。姿态恭敬既表现出善意不得罪王耀,又能借此真的向王耀讨点粮食。

当然要不到也无伤大雅,反正就是个没多少成本的尝试罢。

把最精锐的部队摆出来走一道,彰显力量表现自身价值。然后言语恭敬有礼,最大程度释放最大善意,再不经意间卖掉罪魁祸首鲜卑,暗示誰是敌人誰是朋友。

这蹋顿倒还是有些手段。

鲍信虽属武将,但相较于同行来说他的战技平平无奇,反而对于心理博弈很有研究。一眼看破乌桓这边的想法,他怒气微敛。无论这幽北异族是好是坏,结交对大计有没有帮助,都不是他一个臣属能够决定的,还是先如实禀告王耀。

然后该怎样怎样。

不过既然没有排除交好的可能,就没必要摆脸色。鲍信深吸一口气,较为温和道:“你等被鲜卑贼子撺掇前来,但心怀义理不愿动兵,实乃明智之举。”

“那我不妨让你们看看……这车上装的究竟是些什么!当然,你族久仰我主以及缺粮之事,本将也会如实禀告。”

“至于我主如何行事,是追究尔等拦路之罪,还是大发仁德之心赦免这不敬,亦或……那就不是本将能掌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