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事情是很简单的事情,如今这一方天下,有所作为的诸侯人人都在搞改革,聪明人其实都能看得出来,东汉的那一套社会体系已经出了大问题了,是肯定玩不下去的,所以天下豪强自然也会自己去想办法找寻出路。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觉得秦宜禄是恨不得他们这些豪强都去死的,自然对秦宜禄的反对异常激烈,事实上秦宜禄在拆除乌堡和清查田亩的问题上也确实是特别的狠。
然而现在看来,秦宜禄似乎也并不是没给大家留活路,豪强们只要放弃土地和乌堡转而去从事工商业,加入市场经济,秦宜禄其实是极其欢迎的。
甚至秦宜禄还搞出了股票这种东西,给那些不会做生意,适应不了市场经济的豪强一条至少饿不死的路,只要花钱购买股票,就能够定期享受分红,这跟以前大家囤土地不是一样吗?
因此对于审家这种,算不上太大,但也不算太小的豪强来说,秦宜禄的新政虽然依旧让他们难受,疼痛,但至少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了,甚至于听说有些善于经营之家,从事商业之后日子过得反而会比过去更好。
但是张飞的敌后根据地却不同,走的是一条真正的,均贫富的道路,其工商业的生产是完全围绕着流动政府去搞出来的,军队是工农商一体的综合体,在太平道的宗教思想之下,几乎所有的豪强都要被消灭,他们根本不清查田亩,而是直接没收田亩,将所有的田亩都收归公有,甚至在拆除乌堡之后,他们累世积攒的家财也要统统没收,白花花的银子全都分给了穷人,造孽啊!
简而言之,秦宜禄是只要他们的地,不要他们的钱,甚至还会出钱赎买他们名下有登记的合理土地,而张飞他们,非但要他们的土地,还要他们的钱,甚至是还会要他们的命!
吕布在恍然明白这审配的顾虑之后,立刻就宣布,魏郡这边,将进行拨乱反正,只要豪强之家拆除乌堡,清理隐田即可,绝不实施张飞的伪新政。
同时,吕布还跟朝廷上表,请求在魏郡实施朝廷的真·新政,甚至以上将军的身份勒令张飞拨乱反正,尤其是魏郡,赵国,常山等郡,凡是已经建立的所谓敌后根据地,必须立即解散,建立“正常的社会生产秩序,那些流动的工坊,就地停驻,售卖给附近的豪强,当然,赚来的钱可以给那些工人们分润,朝廷可以分文不取”。
消息传出,短短几天之内,魏郡全境传檄而定,赵国、常山、甚至清河几乎也是毫无反抗意志的便变换了王旗,数日之后吕布率兵与袁绍留守的部将淳于琼大战了一场,大胜,而后,整个冀州西部、南部,便已尽入吕布之手。
而袁绍攻曲阳不克,得知后路已被彻底断绝,心知自己已经是大势已去,不得已,只好引着残兵败将退守渤海,同时连连写信给曹操,希望他能够救援自己。
然后,张飞跟吕布的冲突就越来越剧烈了,袁绍惊讶的发现,自己这个最大的反贼,都逃窜了,但是一时之间却根本没人来鸟自己!
一时间也不知是应该感到悲哀,还是应该感到庆幸了。
当然,吕布和张飞本人肯定还不至于到刀兵相见,主力决战的地步,但是现在你们不是敌后了,要恢复正常秩序,然后强行的想要收购工坊。
又有无数的游侠们流窜过去说现在新政了,归汉了,你们要交出土地接受改革。
大的冲突倒是还没有,但是小规模的械斗冲突已经越来越厉害,规模最大的一场冲突甚至双方都超过了一千人。
这分明已经是一场小型战役了啊。
而吕布和张飞两人自然也没有见面,他们需要分别坐镇曲阳和邺城去处理那些令人感到焦头烂额的问题,然后互相写信指责对方,并给秦宜禄上书,向他告状。
然而张飞,毕竟只是一个杂号将军,而吕布,是重号将军之首,所以只要不到了真正撕破脸的地步,张飞是必然要被吕布压制的。
尤其是没几天的功夫吕布还被秦宜禄委任为临时的冀州牧。
然后就导致了,明明是朝廷这边亲手在冀州种下的种子,等到开花的时候,却居然跟代表朝廷的吕布背道而驰了。
一部分的民众对吕布拥戴无比,而张飞麾下的敌后根据地却视他为寇仇。
更让人感到棘手的是,刘备本人虽然带着大量的主力北上去“救援”刘虞去了,但是他在冀州北部的几个郡毕竟也已经统治了好多年了,而且其政策基本与张飞的敌后游击队大同小异,此次北伐之前,还特意留下了简雍和牵招留下了一点兵马镇守。
以至于好多明明是关羽和张飞亲手开辟的根据地,在面对吕布委派来的官吏的时候居然直接以燕王麾下自居了,声称燕王有都督六州诸军事之职权,吕布管不着他们。
然后这冀州的土地上,除了跑到渤海郡,已经完全沦落为曹操的小弟的袁绍之外,刘备,张飞,吕布,这三家势力虽说已确实是瓜分了整个冀州,但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犬牙交错,好不复杂,表面上看上去是一家,但实际上又好像是三家。
这也就是大家都在等着秦宜禄会给个怎么样的说法呢,否则,早就打起来了。
秦宜禄本人收到那边消息的时候整个人头皮都是麻的,这般完全出乎意料的神展开,是秦宜禄想都没想过的,袁绍都跑了,结果自己人跟自己人打起来了。
然后官司打到了他这,他又能怎么办?
这特娘的不会真的要打内战吧?
当年关羽搞敌后根据地,秦宜禄也是支持的,因为当时正值袁绍如日中天的时候,凡是能给袁绍添堵的事儿,对他来说无疑都是好事儿,而且他当时也认为,这样的话对将来谋取河北是有益处的。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判断也确实没错,这几年里袁绍的发展被死死的限制,从历史上的河北雄主,沦落成曹操的看门狗,吕布出井陉之后,虽不能说是兵不血刃吧,也可以说是摧枯拉朽。
甚至这些招都还是自己教关羽的,张飞都只是萧规曹随而已,至于刘备,这货则是纯粹的拙劣模仿。
敌后么,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统一资源调配,那还不分分钟就被袁绍给灭了?从效果上这一招也确实是没得说。
当时,确实也是也没有想那么多的,或者说是想到了以后可能会有麻烦,但也顾不得那么多,结果现在,麻烦来了。
好在蜀道这边的这个工程,一切也算是走上了正轨,想来想去,秦宜禄还是决定动身移驾,写诏令给张飞和吕布,告诉他们无论如何要控制好能打起来,自己要亲自巡幸冀州。
“我特么就是个操劳命啊!”
当然捎带手的,秦宜禄还给关羽下了一封诏令,让他将南阳的事务暂且放一放,让他先去洛阳等着自己,然后陪自己一并去冀州溜达溜达,毕竟冀州的敌后根据地是他开创的,有些情况,他可能比张飞更熟,在冀州也有着很高的威望。
而这头几乎是他刚到洛阳,却似乎居然就接到了刘备的上表。
内容也比较简单,无非是他救援不利,赶赴涿郡的时候刘虞已经被公孙瓒给嘎了,然后他与公孙瓒大战一场,幸赖大将军庇护,与公孙瓒苦战半月,终于大胜,将公孙瓒赶到了右北平郡,却是也已经无力再战。
右北平郡是公孙瓒的老巢,再加上公孙家在辽西一代的庞大势力,他在那边可谓是根深蒂固,刘备一时间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任其割据,至少短期之内,右北平及以东的半个幽州已不复为朝廷所有了。
当然了,幽州的右北平以东,其实跟凉州的金城郡以西,其实没什么差别,甚至情况更复杂一些,说是大汉领土,但胡人多汉人少,生胡多,熟胡少,不造反就已经不错了,凭东汉的国力根本就不足以在那边建立有效的基层统治,甚至压根就没什么统治。
然后刘备就无耻的表示,幽州不可无主,请求朝廷将幽州牧这个位置,册封给自己,让他能顺利的继承刘虞的势力,接替刘虞为朝廷镇守东北边疆。
“这也太快了啊,这公孙瓒,居然连两个月都没坚持到就被刘备给打败了么?说好的辽东猛将呢?”
恰好这个时候,关羽也已经接到消息,从南阳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秦宜禄也没避讳关羽,直接将他和贾诩一同叫来商议道:“刘备请求让我给他封幽州牧,你们说我该不该封?还有,刘虞既然死了,这个燕王的爵位,我是废了呢?还是封给他的儿子,他儿子还活着么?亦或者是我干脆一步到位,封给刘备?”
见关羽低着头,便主动问道:“云长,你来说说,我该不该封?”
“啊这……我和他的关系……”
“叫你来,就是信任你是个公私分明之人,冀州的情况满朝文武之中没人比你更了解,你的意见我当然要重点参考。”
“是,多谢……大将军信任。”
关羽心中微微感动,然而想了想,还是道:“我以为,应该封,甚至应该让他做燕王。”
“为何呢?”
“臣有此谏,非是因为他是我的结拜兄长,乃是针对幽冀两州的实际情况而定的,大将军意欲在冀州实施新政,逐渐扭转和改造臣与翼德在冀州建设的敌后根据地的话,就必须先封燕王。”
秦宜禄想了想,问道:“曲阳的基业是你一手创建,你觉得,吕布和张飞的争执我应该偏向于谁呢?”
“必然是……要偏向吕布的。”
“这是为何?”
关羽苦笑,“冀州之体制,应该只是危急之际来用一用,否则的话,您,又何必推行新政呢?昔日臣在冀州所做之事,亦是大将军您所教授,我也能看得出,大将军是向往此制的,然而大将军既然只是教授于臣,而丝毫没有在关西推广的意思,想来……应该是此策不合用吧,毕竟相对来说,冀州之策若行,朝廷应该是比现在集权更重才是。”
秦宜禄闻言,点头叹息道:“你倒是聪明。”
事实上秦宜禄对那种均贫富的世外桃源无疑向往的,然而向往归向往,他却是比谁都知道,那一套根本行不通。
他一个穿越者,都只敢把社会制度推进到北宋的这样一个阶段,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一定的改良,冀州那边,却是想直接跨过封建时代,甚至资本时代,跑步前进的奔向那个未曾设想的道路了,这东西怎么可能成功呢?
事实上这一类的政治主张历史上不是没人搞过的,比较有名的就是明末的李子成,如果说李子成是自己内部腐败了,那唐末的窦建德,明初的白莲教,其实主张大体都是类似的,尤其是窦建德,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方面都值得人去尊敬的英雄,所走的正是这样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且自身没有丝毫动摇。
凡是走这条路的人,别说绵长,就连一个能成功建立政权的人都没有。
曲阳的根据地之所以能够建立得成,其实很大原因在于自己的朝廷的支持,和幽州、乌桓人、甚至匈奴人的贸易,说白了,其经济体系根本就不是内生的。
市场经济都还没走上来呢,就急着跨越市场经济,这纯是在作死啊。
就见关羽一脸纠结地道:“冀州,现在变成这个模样,若是不许大……不许刘备自立的话,难道还能让他做反贼么?朝廷哪里还有余力去对付他呢?有了这个王爵,起码还在朝廷的体系之内,则冀州之地还能有这样的一个模糊空间,还有不撕破脸面的可能,否则,一旦敌我分明,非此即彼,恐怕,臣和三弟所建的那些个根据地,都要不复朝廷所有了,吕布这个冀州牧,所能实控的区域甚至不超过赵、魏两郡之地,甚至……这两郡他也守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