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金城之变

“凉州,尤其是西凉之事,大将军最高明的地方就在于,首先确立了凉州重商,交通西域这样的大政方针,又开通运河,提供支持,甚至是取消凉州一代的路引制度,扫清了商路上的一切障碍,但是又给了西羌异族,以高度的自主权,这,才有了今日凉州之繁荣啊。”

“嗯……你能具体说说么?前边的我倒是都能理解,州后面的……路引,尤其是给了胡虏自主之权,怎么还有利于商贾发展了呢?”

“兄弟,没去过西凉吧?”

“啊……对西凉,不熟,东羌那边倒是更熟悉一些。”

“难怪,玄牝义从起于河套,与东羌几乎就是一家子,对西羌了解有限,以至于往往误以为西羌的情况和东羌差不多,当然,这也不能怪你,好多人都是这样,不过依我看,兄台作为玄牝义从,还是要多多向大将军学习啊,大将军虽然起于河套,但是对西羌的发展,嘿,那真是,高屋建瓴,谋算深远啊。”

“…………”

给秦宜禄都干沉默了。

好一会儿,也只好干笑着道:“兄台所言极是,我……比之大将军,那确实是差得有些远的,还请兄台,为我解惑。”

“嗯,这路引一事么,高明就高明在朝廷打通了凉州的城郭、乡村之别,使得百姓可以自由的流通,乡野之民可以进城做工,大大的降低了当地的人力、畜力的成本,同时也大大的模糊了汉胡之别,现在在凉州那个地方,外地人根本就分不出来谁是汉人谁是羌人,有些个汉人胡化之后必羌人还羌呢,有些个羌人穿上一身儒袍,看着还真就跟个读书人似的。”

“说白了,打通这些身份上的限制,朝廷对他们一视同仁之后,人们才突兀的发现,原来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点都不重要,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汉人羌人,谁能赚钱,谁就是好汉,只要你有了钱,在凉州,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卢植闻言皱眉道:“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贪利,人心不古?”

“人人贪利,有何不可?”

卢植此时只当他是骗子之流,冷哼一声蛮夷,也就不再搭理他了。

便听那人继续熬:“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大将军给了西羌的异族以极高的自主权,以至于现在的货船啊,到了金城,自有人去将货物分门别类,自有人主动去充当中人去联络业务,各路羌帅几乎全都以自己的名誉在担保,亲自负责业务的联络,若是有了债务纠纷,自会有人为你秉公处理,若是遭遇了沙土,那些羌帅也会主动替你出头,甚至你若是缺乏资金,他们还能主动借钱给你,当然,还有我这种人,也自然有人联系安利号,为我开具证明,提供担保。”

卢植愈发的心中不满,道:“若是如你所说,胡人行政,难道比这内郡这些饱读圣人之道的大人们,要更加出色么?”

“嘿,您还真说着了,说到底西羌那个地方,指望种地注定是没什么发展的,大将军早已为他们做好了规划,就是以商致富,因此吾等商贾利益,自然便是他们那些羌帅的利益,那边的部落众多,多的西羌大种有七八万人,少的,则大多只有三两千人,到底跟哪些羌种合作,这选择权自然也在咱们商贾的手中,他们如何敢不去尽心竭力呢?”

“再者西羌风俗,各个羌豪的本质类似于内郡的宗族家长,羌部赚了钱,也不是只揣他一人腰包,因此各部羌民百姓,对吾等商贾也甚是欢迎,主动充做了胥吏之事,这,又岂是这内地郡县所能比得了的?”

“就以这颍水为例吧,颍水之所以拥堵,就在于没人能管得了这个地方,虽也有胥吏,但胥吏如何敢去管贵人呢?但是在金城,呵呵,你敢破坏规矩试试?就算是朝中大臣的家眷,敢不守那些由羌帅们自行制定的规矩,照样吊起来打,找谁都没有用,严重的,按照他们羌人的规矩把你头给砍下来,你看那当地太守敢为你出头么?连大将军都是向着那些羌人的啊!”

众人闻言,面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唯有卢植却依旧吹胡子瞪眼睛,口中不住的喃喃,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区区胡虏也敢挑衅汉家尊严,大将军对内霸道却对胡人软弱之类的自语,却是也没人搭理他了,大家都对这人口中所说的,西凉的风土人情所吸引,纷纷主动开口询问了起来,那人也一一予以解答。

秦宜禄本人,一时间也是心头好一阵的无语。

这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么?

这还真不是什么高屋建瓴,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确立凉州重商,交通西域这样的大政方针,实在是因为那地方就不适合发展农业,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沙漠,也没什么矿产,石油和煤炭这种东西在现代社会代表着财富,在这古代恐怕还不如狗屎,不经商还能干什么?

甚至是取消凉州一代的路引制度,一方面确实也是有心去建立一个自由流通的营商环境,但是根本上,他还是希望寄予这一条去打破当地羌民对各个羌帅的依附,以及希望东西两羌能多一些的沟通交流,最好能慢慢的让那边的汉人多一些,成为主体民族,这样他再管就容易多了。

至于他给了西羌高度的自主权,这就纯粹是妥协的结果了,本质上就是一国两制,因为西羌的风俗习惯确实是与汉人相距更远,他也确实是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彻底训话那些西羌蛮夷。

说白了,秦宜禄其实对西羌的期盼是很低很低的,能老老实实的不造反,不作乱,帮自己守好国门不要让西部鲜卑轻易入侵,偶尔需要的时候能出点兵帮自己打个仗,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谁成想这西羌,居然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原来如此,看来有机会,咱们还是要再去一趟金城,去学习,去考察一番啊,老卢,颍川郡,要向金城郡学习啊,吏治改革,就是为了让官员胥吏都能向那些羌人一样,为人民服务,至少,是为商贾服务啊,只有让商贾们多赚钱,朝廷才能多收税,国家才能够强大,人民才能够富足。”

那人闻言好笑道:“兄台,您说话这口气,可真是够大的啊,要我说,金城郡的情况,那是有他的特殊性的,内地这边,没戏,您若是有闲钱,您交给我,入个股,保您赚得盆满钵满,您若是觉得不稳妥,您就将钱借给我,我给你利息,我用我舅贾公的名誉发誓,刚才所言,若是有半句虚假,让我天打五雷轰。”

贾诩闻言忍不住脸色一黑,忍不住道:“你小子要发誓,别特么带上我。”

“啊?什么带上你。”

秦宜禄笑着解释道:“眼前这位呢,便是当朝的尚书令,贾公了,你不是说你是他外甥么?怎么,自己舅舅你都不认识了?”

“啊?啊这……呵呵,你们可别,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哈哈哈,你们也是做生意的吧,好家伙,比我还能吹。”

正说话间,就见楼上下来一前呼后拥之人,见到他们这一桌之后一愣,然后连忙小跑着过来,冲卢植见礼:“府君,您,您怎么来了?哎呀呀,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

卢植冷着脸道:“招待个屁!老夫尸位素餐,坐享这天下第一大郡,治理却比金城蛮夷都还要不如,说我是区区萤火,比之皓月,在其位却不敢人事儿,这是在挨训呢,怎么,你也想坐下一并训斥老夫么?!”

那人乃是这酒楼的老板,见状都懵逼了,这怎么莫名其妙的自己还挨骂了呢?直吓得连连下拜,叩头请罪。

再看这同桌之人,众人都傻了,尤其是刚刚口若悬河的那厮,眼珠子都突出来了。腿一软就跪坐在了桌子底下,好半天才爬出来。

“您,您,您就是,府府府,府君?”

“哼!”

秦宜禄笑着将人给提溜起来,笑着道:“老卢你这是干什么,人家也没说什么,我也说你这太守做的至多不过是中上,这又有何错之有呢?人家作为文和的外甥,还不许人家说两句闲话?”

贾诩则也跟着脸黑黑地道:“老夫却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位外甥。”

“您是……贾公?那,那,那您难道是……是大……大……”

秦宜禄点头道:“是我,你刚才吹得,却是让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呢。”

“啊……小小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我我我,小人,小人万死,万死。”

秦宜禄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你好心请我吃饭,何罪之有呢?来来来,继续吃菜,喝酒,我问你,你说你有安利号的证明,这是真还是假的?”

“千真万确,这却是千真万确的啊,证明在此,可以随时去安利号的颍川分舵进行公证。”

秦宜禄诧异的接过来,就见那上面写着:“担保武威郡认识陈二,筹款三千万钱以下之额度”,后面居然还有安利号的印和阎忠的签名。

确实是阎忠的笔迹。

“三千万钱么?要这么多钱?”

“有,有多少要多少,这钱只要能够投向金城,必然能够大赚,小人……小人……大将军,阳翟县内干这个事的可不止我一个啊,天下人都知道阳翟人有钱,却没地方花,金城那边发展得如火如荼,却缺钱,所以那阎大人才特意批复了这样的条子,以安利号的信誉做担保,让咱们这样的人来阳翟筹钱的啊,我这样的人在阳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过是拉大旗做虎皮,绝没有打着贾公的名号去做其他恶事啊,大家,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啊,还有人说是您父亲的私生子呢啊!”

秦宜禄闻言一时间哈哈大笑,他毕竟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对于这些资金掮客满嘴跑火车的事见过得多了,因此,对这种行为的容忍度倒是还真挺高的,只要生意是真的,利息是真的,这种类似于销售话术的东西,他倒是觉得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是有些诧异,金城那边的商业发展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玩初级金融的地步了,还特么跨境融资,阎忠那老小子居然还居中做了个中人。

当然,西凉那边到底赚了多少钱,跟他的关系其实不大的,正如这厮所说,西羌的羌帅都是在为自己打工,他们赚了钱,收了税,是一分也不用上缴给朝廷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尚书台才没能从案牍之中及时察觉他们的变故。

只不过是他现在恰好想要做吏治改革,要扩大胥吏的规模,这金城的变化,对他来说自然也就很有参考性了。

但是完全照搬肯定不行,这天下事往往都是如此,那就是对百姓有利的事,未必就对国家有利,

比如郡县制,郡县制就是典型的于国有利,于民不利的,因为各地官员在收税的时候必须过各个贵族的那一关,各地贵族拿着朝廷的诏书会一条一条的跟县令掰扯,敢多收一文钱,弄死你。

而那些贵族盘剥百姓时也不会竭泽而渔。

历朝历代的统治者都明白郡县制的弊病,可难道还真能恢复封建制不成?

金城能发展成那个样子,很大程度还真就是一国两制的原因,可他总不能在颍川也搞一国两制吧?

但是启发却真的很大,那边的吏治做得之所以好,是因为从上至下,羌帅,小吏,商人,都是利益共同体,甚至特么的彼此之间还有竞争关系。

那么自己这头,能不能也搞出个利益共同体出来呢?

一时间,秦宜禄的脑海里还真的想到了很多的东西。

随即叹息一声感叹道:“所以你们看,适当的出来走一走,看一看,很有必要啊,若非是今日心血来潮来这颍川溜达了一趟,又如何能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又如何能够真正了解这天下的真实情况呢?”

“对了文和,回京后想着提醒我,诏阎忠回来也聊一聊。”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