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你啊,甘宁,甘兴霸,请。”
说着,秦宜禄微微一笑,索性就将甘宁引进了军帐之中,还邀请他坐下,给他沏了茶。
“这东西叫茶水。”
“我知道,巴郡的气候和地形,还是比较适合种植此物的,我们家也有种植,很好喝,说来,我们家跟安利号也是有一定程度的合作呢。”
“是么?这样看来,巴郡倒是远没有我想象中闭塞呢。”
甘宁闻言笑着端起茶杯来开始喝茶,秦宜禄不开门见山,他居然也不急,明明是身在敌营,被无数武士虎视眈眈的包围,赵云和典韦两个人更是按着武器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他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异动,就会将其撕碎一般。
他却好像真的在自己朋友家做客一样,至少表面看来气度平和,也十分的坦然。
“兴霸,你是个人才啊,论军略虽然可能还差一些,但至少骁勇二字,当真可谓是天下少有,如此一身本事,眼里若只看得见自己家中那一亩三分土地,整日与鼠辈,不,是虫豸为伍,不觉得可惜么?”
甘宁闻言稍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大将军不会是想要招揽在下吧。”
“为什么不呢?有了你的水师襄助,就可以将我大汉的兵马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巴郡腹地,甚至是直接兵临江州城下,我自信,取巴郡一如反掌,巴郡既下,白水关和剑门关的天险我就可以绕过去了,拿下整个益州,想来也会很容易,所以,我又怎么会不愿意跟你谈谈条件呢?”
甘宁则是做出一副很吃惊的神情道:“大将军言之有理,说实话,我确实也是一直非常崇拜您的,您的新政,我也是认可的,大汉王朝到了今日这般地步,我等豪强,确实是罪魁祸首,我家经商,所以了解的信息也更多一些,听闻关中地区早已不再将布帛作为交换媒介,反而是金银铜铸成的钱币大行其道,只要有钱,即使是在乡镇之中,仍然可以买到需要的东西,此善政也,如此一来,百姓就能脱离于依附,成为自由之人,不管干什么,只要能赚得来钱,就可以维持生活,而且确实也比以前更容易赚取到钱财。”
秦宜禄闻言挑了挑眉:“这话说得,倒是让我更是有些刮目相看了啊。”
“然而政策虽于国有利,但却于我无利,我毕竟是豪强人家的孩子,说一千到一万,您要毁我全家,我难道还能帮助你将屠刀对准自己的家人不成?就算您因为我的缘故,对我甘家网开一面,然而如此一来,我和我的家族恐怕也必会被家乡父老所唾弃,恐怕……早晚会不得好死啊。”
秦宜禄闻言居然神奇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很有道理,你们家和甘家,杜家之流毕竟是世代联姻,豪强与豪强之间也毕竟是千丝万缕,盘根错节,不过……谁说我打算对巴郡的豪强赶尽杀绝呢?要不要听一听我的条件?”
“大将军请说。”
“豪强与豪强,是不同的,准确的说我并非是一定要将豪强斩尽杀绝,我要的只有三样,土地,乌堡,和人口。”
“我从没想过什么天下大同,这世上一定会有人比常人更有钱,或是因为更努力,或是因为更聪明,亦或者仅仅是因为家中的人口更多也更团结,这些有钱人的孩子自然也会拥有更高的起点,先发财的人自然会竭尽全力去压制那些没发财但想发财的人,所谓压迫,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的东西。”
“政治这东西,本质上也是力量的角逐而已,当一个家族在地区拥有了巨大的经济影响力,那就不可能指望他没有政治影响力,所谓的秉公执法,从来都是扯淡,豪强,是杀不绝的,他们只会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的存在。”
这话,反倒是给甘宁给整懵了,因为这话实在是不管怎么听,都像是从他们豪强的角度去做的自我辩解啊。
这秦宜禄,不是天下豪强之敌么?
秦宜禄笑了笑道:“传言总有夸大,这很正常,实际上我从没有将哪个豪强斩尽杀绝过,我要的其实是改造,我希望将豪强这种东西改造得稍微好一点,仅此而已。”
“改造?”
“在关中,司隶,难道真的就没有豪强了么?我修建了运河,重新开辟了丝绸之路,将少府之下的工坊分给私人入股,又任由他们将其扩大,现如今一座大型的织布作坊,每日可以产布两千余匹,随着棉花的进一步普及和财富的积累,将来说不定这个布坊的规模还要扩大十倍不止,布厂雇工数千,将来甚至可能是数万人,你说,这算不算是豪强?”
甘宁闻言愣了一下,然后却是点头道:“算的,这若是还不算豪强,天下就没有豪强了,可是……”
“然而织布的工人和布厂的主人虽有一定的人身依附,但却并不严重,因为布厂的主人手里也只有布,除了布之外他什么都没有,他需要将布卖掉,换成钱,发给工人,而工人们拿到钱,再去买什么东西布厂的主人是管不着的,也跟他没什么关系。”
“至于布厂的主人每日里是穿绫罗绸缎,还是吃山珍海味,什么车马啊,排场啊,甚至是少量的奴仆伺候啊,我也是不在乎的,因为他的工人虽然依附他,但他并不能掌握这些工人的生死,他们的关系只是最简单的钱而已,离开了布厂的主人,他们还可以去其他的老板手下打工,甚至有些工人其实家中也是有地的,还可以回去种地。”
“我反对的,从来就不是豪强,而是乌堡经济啊,所谓乌堡经济,佃农也好,租客也好,本质上和奴隶是一样的,因为他们从生到死,都逃离不开主人的控制,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主人的,他们吃的粮食是主人的,他们娶的老婆是主人安排的,他们用的家具也是主人的,钱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们用的一切外物都是在乌堡中生产的,给他钱,他都没地方花。”
说着,秦宜禄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自我感叹,说出来的东西让甘宁听都听不懂了:“钱,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谁会不喜欢赚钱呢?我以前一直以为世族门阀的末日是科举,后来发现部队,世族门阀瓦解的基础应该是钱才对,当钱这个东西能够大量在社会上流通,人与人的关系能够简单的归结于一个钱字的时候,有些事也就简单多了。”
“所以有些豪强之家,连田阡陌,那些失去土地的百姓就只能依附他们,这就是吸血啊,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他们为了更多的土地就会想方设法的残害那些不被他们所控制的百姓,他们手里所能掌握的土地就会越来越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沦为他们的附庸,他们与朝廷的议价能力也会越来越高,直到变成今天的样子。”
甘宁闻言却是大概已经明白了什么,道:“所以您的意思是,我们甘家,并不属于这种豪强么?只要能改造成您说的第一类的豪强,您非但不会赶尽杀绝,反而还会支持?”
秦宜禄笑着道:“正是如此,这不是针对你们一家,而是在针对整个天下的,巴郡这地方,穷山恶水,山地多,平原少,据我所知,你们这种豪强真正的主营业务应该是盐矿和铁矿,老实说我对你们这种豪强确实是并不排斥的。”
“可是盐铁转卖……”
“我本人并不是特别的赞同盐铁专卖,但是所有的盐矿和铁矿,我也要求朝廷必须进行占股,也就是经营,依然可以由你们继续经营,但我要入股,要管账,也要参与分红,同时对盐价和铁价也会有个控制,不可能让你们漫天要价。”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彻底废除你们和工人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我不承认奴隶制,还要拆除你们家的乌堡,清查你们家的田亩,但是矿山你们可以留下,有了我的入股,你们可以将盐铁卖到巴郡以外,卖到益州以外,我甚至可以让司隶的铁厂跟你们签署供应协议,不收你们的苛捐杂税。”
“总之一句话,不拦着你们赚钱,也不拦着你们花钱,我只拦着你们役使贫民,这对你们未必就是坏事,你想想,若这天下处处都是乌堡,你们产出来的铁矿,能卖得出去么?”
“这我……我……我需要琢磨琢磨。”
秦宜禄笑着道:“甘宁啊,我这可并不是在跟你商量,你们若是配合,乌堡拆了你们留下盐铁两矿,你们若是不配合,甚至还想要负隅顽抗,到时候可真就是抄家灭族了,至于你们家的铁矿,司隶和关中地带的商贾,可都是惦记着呢,这东西,挖出来可就是钱啊。”
甘宁皱眉道:“你们还没打进去呢。”
“你拦得住我?有你的水师襄助,我顺利一些,没你的水师襄助,我无非也就是浪费一些时间,多遭点罪,仅此而已了。”
甘宁闻言本能的就想逞强说两句狠话,但一想到自己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的豆饭,一时间居然也叹息一声,算是默认了秦宜禄的这个说法。
“你若是不肯投降,无非也就是带着你的船队去投奔刘表,朱儁,袁术之流,那等鼠辈,你觉得我将他们放在眼里么?更何况人离乡贱,你这样的人离开了家乡,又能有什么作为,谁会重用你呢?恐怕免不得还要受到荆、扬两州本地派的打压,你承认不?”
甘宁闻言,愈发的脸色阴沉,但终究,也还是点了点头。
事实上甘宁在历史上过得其实也挺不如意的,本来是巴郡的地头蛇,年少时出仕的起步就是堂堂的蜀郡丞,也即是整个益州最核心的蜀郡的二把手,省会城市的市长了属于。
就因为受了刘表的忽悠造刘璋的反被打出去了,不得不投奔刘表,结果刘表还不待见他,后来到了东吴之后也一直遭受排挤,虽是战功赫赫,但却始终是个边缘人,而且实话实说,折腾一辈子,实际上的实权未必就有他二十多岁刚出道时那个蜀郡丞的那个官职更大。
他甘宁又不是傻子,这些东西他哪里会不知道,想不到呢?他留在益州,这是本地首富家的公子,所谓的锦帆贼,那是他的业余爱好,谁还真能拿他当水匪看待,但是离了益州,那可就真的是贼了。
“你们家是你们家,你个人是你个人,你知道,我是并北出身,朝廷现在的武将大多都是关西人,平原野战,我自信,说是天下无敌,恐怕也差不太多了。”
“但是也正因如此,我手上实在是缺乏其他方面的人才,比如水战,等我把益州拿下来之后,下一步就应该是荆州和扬州了,长江天险不是开玩笑的,这就要求我必须要有一支水师。”
“初步打算,是在汉水上游搞一支水师,然而思来想去,我手中实在是没有这方面的人才,你若是愿意投我,这水师督造的位置自然便是你的,日后征战,只要是有用水师的地方,也必然是以你为先锋,害怕没有功劳,不能博取富贵么?将来封侯拜将,自是不在话下。”
“言尽于此,兴霸,可愿降么?若是愿降,自有侯爵之位相待,若是不愿降,那你回去之后咱们接着耗,看咱俩到底谁先挺不住。”
“来,喝了这杯茶,我送你回去,好好的考虑一下我的善意,老实说,出道这么多年,我这还是头一次呢,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甘宁闻言,将茶水一饮而尽,叹息道:“大将军必是重信义之人,不考虑了,我降。”
说罢,又站起来给秦宜禄施了一个全礼,口称明公。
“如今,巴郡之主乃是本地豪强赵韪,巴西多山地,不好打,臣以为其实完全不用理他,您乘我船,直接拿下江州,赵韪若是还不肯投降,您都不用搭理他,直接去的广汉、德阳两县,必可让整个益州为之动荡。”
“这就定了?不考虑考虑了?”
“大丈夫行事,何须左右斟酌?还请明公信我。”
秦宜禄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