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内,公孙瓒负气而走,只留下刘虞和刘备两个人面面相觑,却又都愈发的愁苦。
“玄德啊,我也知道这是大好机会,然而公孙瓒的态度你也看见了,咱们徒之奈何?”
“大人,下人倒是以为,公孙瓒越是坚决,咱们这事还就越是非做不可了。”
“怎么说?”
“大人您才是幽州牧,若是此次您妥协了,莫非以后您也想当这本地豪族的傀儡么?再说如此天赐良机咱们若是错过,以后永远也别想打出去了,正如您此前所言,幽州贫苦,若无冀青两州输血,恐怕很难维持得住的。”
想了想,又补充道:“小人听说公孙瓒与袁绍一直走得都是极近的,此次袁绍以诛宦之名组织会盟,若是让他成功了,我看他攻破洛阳的本事没有,但借盟主之名行事号令天下的胆子却一定是有的,到时候大人您难道要对他俯首称臣么?若是他领兵攻打幽州,公孙瓒变生肘腋,您又如何能挡呢?”
公孙瓒不在此处,刘虞也终于能跟刘备说起了心里话,道:“新皇登基,有谣言说是卫将军与太后偷情所出,你怎么看,信么?”
“大人您相信么?”
“信与不信,其实也没多大的关系,卫将军终究是借了中枢,借了尚书台的势才手握天下权柄,说破大天,也不过是梁冀之流,最主要是他根基浅薄,并没有足够的门生故吏,他想维持权柄,至少短时间内绝不可能代汉自立,若是那小皇帝真是他儿子,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他稀里糊涂的认下此事,将来这皇帝就不换了呢?”
“相反,若是袁绍得势,则汉室江山,恐怕就真成了一块破抹布了,天下若是姓了袁,咱们可就都成了前朝余孽了。”
“秦宜禄这一手使的是阳谋啊,小皇帝不论是不是他的种,只要他还是姓刘,其实咱们就压根没得选,汉室四百年积威,却是全让他使在咱们的身上了。”
刘备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却忍不住激动不已,隐隐的双手都在颤抖。
因为刘虞刚刚说话一直用的都是一个咱字,这说明什么?说明了他已经承认了刘备的皇亲身份了啊。
中山靖王之后,这是比刘表和刘焉那种都更扯淡得多的所谓宗亲,其实纯粹就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此前这么长时间其实刘虞也是模糊他这一层身份的,那此时他这么说话,岂不是开始个自己背书了么?
有了刘虞的承认和背书,或许用不了多久,天下人见了自己之后也要恭敬的称上一声皇叔了。
就听刘虞继续侃侃而谈道:“此次关羽来信,确实是天赐良机,我也早已经是心意已决,公孙瓒同不同意都会派你去,不过你走的时候,把和儿也带上。”
“大公子?”
“论起来,你也是他的叔,这一次你带带他,教授他军略,处事之道,正好让他有个能够学习,和开拓眼界的机会,若是……若是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不再了,你来扶保他继承幽州,杀公孙瓒给我报仇吧。”
“大人?这……何至于此啊,公孙瓒他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吧?”
“我虽然与他认识时间不长,却也知道他是个胆大包天的性子,你跟他曾有同学之谊,难道还看不透么?”
刘备闻言沉默,道:“可以让鲜于辅领渔阳、上谷兵马护卫大人。”
“不,上谷、渔阳兵马都由你带走,既已经决定要做了,就不能失了气魄,总不能做大事而惜身,徒惹天下英雄嗤笑,以防万一罢了。”
“喏。”
上谷、渔阳两郡便是刘虞的根基所在了,因为这两个地方接受了大量来自冀、青两州的难民,刘虞将这些难民们统一起来在两郡开垦荒地进行耕作,又从其中招募兵卒,这便是刘虞面对公孙瓒这种地头蛇真正的底气。
事实上三国时期的几个刘姓诸侯都差不多,都是借流民之力站稳跟脚的,刘虞在上谷养冀州的流民,刘表在襄阳养南阳的流民,历史上刘焉在绵阳养关中的流民,中原越乱,流民越多,他们就越强势,统治越稳定,反之中原越是安定,流民越是稀少,他们就越是会受到本地世族豪强的掣肘。
只不过刘虞相比之下除了流民之外还多了乌桓作为助力,因此有些特殊罢了。
换言之这上谷、渔阳两地的兵马若是给刘备带走,刘虞就成了光杆司令了,附近的乌恒虽然都表示愿意听从刘虞调遣,至少相比公孙瓒那种动辄讲究胡汉之别,主张将乌恒人都杀光的段颎一样的杀才,他们对刘虞肯定是称得上忠心耿耿的,但毕竟那算是外军了,调动起来殊为不便。、
等刘备走了之后,公孙瓒若是乐意,是真的有可能率领辽西兵马直接攻破涿郡,弄死刘虞的,而且以刘备对公孙瓒的了解这事儿他这个老同学还真的干得出来。
然而既然这刘虞都已经这么说了,刘备自然也不可能再去推脱,隐隐约约之际他也已经察觉到了,恐怕这天下,已经又变成了大争之世,不是说不争不抢就能够安生得下来的。
………………
兖州,泰山郡。
最近正志得意满的朝廷兖州牧曹操正在池塘喂鱼,只见一把鱼食撒了下去,数百条鱼汇聚成了一个漩涡正在拼命争抢,唯有其中最肥,最大的一条,凭借体型优势毫不客气的挤在了最佳的位置上,任凭身边的鱼群如何拥挤,它都纹丝不动,只是机械地张了张嘴巴,便将最多的鱼食全部吃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就见其主簿陈宫迈着小碎步赶来,递上帖子道:“明公,袁车骑又来催粮草了。”
曹操闻言瞥了一眼,根本连接都懒得接,依旧自顾自地投喂鱼食道:“公抬你看,那条胖胖的大鱼长得像不像是袁绍?”
陈宫闻言,笑而不语,没接这个话茬,而是道:“明公,袁车骑处似乎兵力有些吃紧,据说董卓派了一个叫华雄的人过去,很是有些勇猛,以乌巢泽一代为根基,四处抢掠咱们输送过去的兵粮,您看是不是咱们增派一支兵马,去会一会这个华雄?”
曹操闻言笑了笑,然后猛得将手中鱼食连着碗也扔了进去,任凭池塘中的鱼儿愈发疯狂的争抢,然后又不禁哈哈大笑:
“你看,这些鱼明明都已经吃饱了,面对食物,却还是争抢得如此疯狂,多有意思?”
陈宫闻言,微微沉默,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父亲他,还是不肯去徐州上任么?”
陈宫闻言愈发的苦笑道:“秦宜禄玩的这一手是地道阳谋,老太尉若是真上了任,恐怕要为陶谦所忌。”
“也罢,父亲是年龄大了啊,故而少了些雄心壮志,他既不愿,我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逼他太甚,外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孝呢,那么好的地方,白白便宜了那个丹阳匹夫。”
曹操当然也看得明白这秦宜禄玩的是一手阳谋,是希望自己跟陶谦打起来,但是那又如何呢?打就是了啊,自己怕他么?
自己老爹好歹也是当过太尉的人,若是带三千兵马进入徐州,谁敢不服?陶谦若是敢率兵反抗,当自己这个做儿子的手里没有援军么?
诏书下来的时候曹操都乐疯了,心里简直是谢秦宜禄八辈祖宗。
可惜啊,可惜,谁曾想居然是自家老爹掉了链子呢?
“陶谦的背后毕竟还有个朱儁,眼下咱们关东一系与关西一系已经是全面开战之局,这江南派,能不惹,自然还是不惹为好。”
“公台你当真以为,这世间还存在什么关东派系么?你觉得卫将军能够窃局天子权柄,靠得当真是关西派?那他为何还要清查田亩人口,自断自己的臂膀呢?江南派?哪还有什么江南派了啊,他陶谦凭什么要对朱儁就忠心耿耿呢?大争之世啊,眼下这天下还没有大乱,不过是因为还有些许惯性罢了。”
陈宫愈发的一头雾水,他有点明白曹操在跟他说的绝对不只是派不派援军的事儿,但是又想不明吧这曹操到底想要干啥。
大争之世又能如何?就算是想要争霸天下,不还是需要获得世家豪强的支持么?那难道不应该在次战之中有所表现么?
毕竟这关东天下,诛宦讨董已经是毫无疑问最大的政治正确了呀。
“你觉得壮节为什么在如此紧迫的时局之下却居然好脆离开了洛阳?”
“不是说,是因为他重视上计工作,要亲自视察么?”
“固然是如此啊,但是另一方面,恐怕未尝不是为了给咱们这些关东诸侯减轻一点压力,他是在告诉天下人,他现在的精力都在关西,至少数年之内不用担心他兵出汜水关,扫荡天下群雄了。”
“而他仅仅只是派了董卓留守,说破大天也不过是四五万的兵马而已,咱们这所谓群雄就已经拿他无可奈何了,甚至看现在这趋势,说不得这袁绍在袁术之后也是要败的,那你说,本初他还凭什么号令群雄呢?”
陈宫想了想道:“可是他毕竟是天下楷模,士族领袖啊,关东盟主啊。”
“哈,大家给他面子才叫他一声盟主,不给他面子,谁都能叫他入土。”
“…………”
“破关已是无望,这时候再给本初送粮草,那就真的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我既是兖州牧,又怎么会期望他一直占着我的陈留郡呢?”
“明公的意思是,不理会袁车骑了?可您就不怕……不怕……”
“怕天下人嗤笑,怕失去天下民心,怕兖州地区的世家豪强对我离心离德?”
陈宫闻言闭嘴,表示默认。
“怕啊,我当然怕了,所以公台,想个法子,造一些流言出来,就说刘焉意图响应壮节之号召,意欲起兵讨伐本初。”
“啊?”
“然后传我命令,尽点郡中兵马,先下手为强,准备,征讨济南。”
“…………”
“跟袁本初说一下,非是我不愿助他,实在是强敌临境,无暇他顾,你就跟他说,咱们已查明皇甫嵩和张温已经暗结同盟,正要合兵攻打清河,我这是在替他围魏救赵。”
“……………”
陈宫有些不能理解,但他觉得大受震撼。
“明公是想要趁机取青州么?可是青州那个地方……那地方……”
“怎么?”
“我听说青州黄巾余孽十分的猖獗,已是遍地盗匪,处处狼烟,刘焉这州牧实则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哈哈哈,这不正说明此处乃是一绝佳的好地方,是王霸之基么?青州的黄巾一直以来就从来没有剿灭过,肆虐多年,所谓的盗匪遍地,不是正说明此处没有世族豪强么?都让这些盗匪给杀完了,这岂不是,跟凉州颇有几分相似了么?”
陈宫闻言精神一震,惊骇道:“明公要效仿卫将军,与天下有识之士为敌么?”
曹操叹息道:“我啊,跟壮节其实挺熟悉的,你应该知道吧?说来我们俩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魄力了,当年他区区一个在逃之人,只有一千人玄牝义从在手,面对李文秀数万大军,依旧是怡然不惧,其气魄气度,今时想来也依旧是震撼莫名啊,但老实说,真让我向他学习,我也做不到,也没有必要,我毕竟也算是累世两千石吧?只是我觉得不管什么时候,为了争天下也好,只是为了自保也罢,总得有一支完全忠诚于我,可以让我如臂使指的私军吧?否则我这心里头,不踏实啊。”
陈宫闻言,愈发的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涩声问道:“那皇甫嵩与张温,未必不会真结盟。”
“结盟了,岂不是更好?皇甫嵩的旧部好多都是凉州人,凉州人善战啊,可是我好歹,也是做过凉州刺史的不是?”
“喏,如此,臣下明白了。”
心头却是忍不住暗暗的琢磨,自家的这个明公,其野心,恐怕远不止一方诸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