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酷暑,烈日炎炎似火烧,直烤得整个洛阳城愈发的烦躁。
位于城西的金市本来是要张灯结彩欢庆胜利的,本来有一些商铺都已经准备好趁这个凯旋的机会搞打折大促销,把一些滞销的商品加价给卖出去了,结果愣是在半天之内,整条街的张灯结彩居然全都自发地给拆了下去。
毕竟严格来说东汉时洛阳城的城内是没什么老百姓的,南宫和北宫加一块就占据了整个洛阳的三分之二的面积,太仓、武库、太社、太庙、以及作为皇家园林的芳林园、西园、濯龙园、加一块又占据了剩下三分之一的一半以上,再剩下点地方,基本就全是当朝官吏的府邸了,官员们心情不好,自然就谈不上什么消费,谁还能买酒买春的庆祝呢?
说真的,从这个角度上去看,其实历史上的董卓火烧洛阳也谈不上什么十恶不赦,迁都之后烧与不烧洛阳都是一座空城。
胜利的喜悦半点都没有感受得到半点,反而所有人都紧张兮兮地投入到了下一场战斗之中,谁还有心思去消费,去狂欢,金街里的妓女今晚上的避孕药都白吃了。
本来是涨价去库存,现在也不得不打折不促销了,这个节骨眼上真说在酒肆之中喝酒嫖妓的,自然也就都是外地人了,而且这心眼也是真特娘的大。
就在金市最热闹繁华的春雨楼上,二楼雅间之中,一个面白无须,看起来玉树临风的公子哥,却是喝得酩酊大醉,左拥右抱好不快活,尤其难得的是他还一掷千金,哄得一众陪酒的姐儿无不是无比的开心殷勤,好生伺候。
倒是一丁点紧张,局促之气氛也找不见。
直到一雄壮大汉推门而入,屋子里原本快活暧昧的气氛才被突如其来的打破,一众的姐儿连忙惊叫连连的穿好衣服,慌忙坐好。
“吕将军你连门都不敲,哈哈哈,想必定然又是替我付账的了?掌柜的,老鸨子,你们认清楚了,此乃咱们洛阳新任的执金吾吕布吕奉先,今天我的消费,统统记在他的账上!”
吕布闻言则是叹息一声道:“整个洛阳现在都是风声鹤唳,奉孝却依然在此处饮酒作乐,也不知我是该赞你气度恢弘,还是该说你没心没肺了。”
“你这一走三四个月,也没人请我喝酒,如今好不容易盼着你回来了,这肚子里的馋虫,下半身的精虫,早就已经瘙痒难耐,至于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和我一白身又有何相干。”
“阳翟郭氏的白身?”
“呵呵,你啊,不懂,阳翟郭氏这名头在平日里还能算是显赫,现在?朝堂上都开始讲刀子了,谁还讲法啊?”
这也是阳翟郭氏在东汉末年,一度从顶级门阀,一下子跨几就变成二流世族,甚至勉强都算得上是寒门的原因,因为他们家的势力范围和专业领域都太专了,世世代代所积攒的人脉,势力,学识,都在廷尉系统。
说白了就是搞公检法的,这玩意在正常世道权力自然极大,尤其是政治斗争之中基本充当刀子的作用,其家族凭着对廷尉系统近乎垄断性的优势,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颍川,其地位也仅仅只在荀氏之下。
但奈何现在实在不是什么正常时候,党宦之争闹到这个地步,谁还跟你讲什么司法解释,比如这次刘宏大闹庆功宴,也是直接将人抓去了黄门北寺狱,根本就不给廷尉插手的机会。
至于党人在诛宦的时候,那就更是先杀头后审判,皇甫嵩居然敢不跟任何人商议就直接动手抄那赵忠的家,大汉律法?这玩意越来越像是擦屁股用的了。
不过这似乎也愈发的显得这郭嘉在郭家整体没落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喝花酒,这心眼子是如此的大,以至于近乎于没心没肺了。
这吕布倒也不矫情,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饼递给掌柜的道:“再给我上一坛酒,两份佐酒菜肴,再将红燕姑娘请来作陪,身上只带了这么多,若是不够,便记在我的账上。”
老鸨闻言则笑着道:“吕将军能来,是咱们小店的荣幸,还记得什么账目?您放心,我来安排,多了少了就这些钱了,就当我在您面前混个脸熟。”
即使是洛阳,持金吾也绝对不算什么小官了,最重要的是现官不如现管,这老鸨的背后虽然也有后台,甚至她压根就是官妓,但却是也乐得跟这吕布交好,这吕布身上毕竟是带着一部分洛阳放火的职责的。
开过店的都知道,消防是必须伺候好的,二十一世纪都还尚且如此呢,更何况是这东汉时期了。
吕布闻言却是微微皱眉,想了想,索性从腰上摸出来一块玉佩拍在桌子上道:“今日出门确实没带什么钱,那块金子若是不够,这块玉佩便押在你处。”
“啊这……”
“是我想得不周了,今时不同往日,既已做了这持金吾,确实是不好再让你记我的账了,我怕我日后还不回去。”
郭嘉见状笑着打趣道:“吕将军还是个清廉的好官?”
“跟特么清廉有什么关系,只是我出身微寒,总比你更知道一些生活不易罢了,皮肉钱都是苦命钱,这钱不给,就太说不过去了,我特么又不是没钱,出生入死的赚到赏钱不就是用来花的么?”
说完,就见郭嘉赞同地点了点头,那老鸨倒也识趣,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说了一句日后如果有需,愿意马首是瞻之类的话便告辞离去,命人准备酒菜和姑娘去了。
郭嘉见状,笑着说起了正事儿道:“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整个洛阳城的大人们此时只怕是都已经焦躁无比了,你怎么还找上门来请我喝酒啊?”
吕布先是低头想了想,然后坦然道:“河阳侯想通过我,与你结识一下。”
“哦?河阳侯居然也听说过我的名号么,那你觉得他是想要干什么?”
“他认为你是一个人才,想要拉拢你,或许想让你为他所用吧。”
郭嘉头也没抬地道:“我猜也是,那你得想个法子帮我推拒了啊,人家那么高的身份,我一介布衣,当面拒绝很尴尬的,万一他小心眼怎么办?你跟他熟,这河阳侯能在短短数年之内做得这么大的事,应该不会是小心眼吧?”
“见都不肯见一面么?这么决绝?”
“见这无益,他一个关西的,我一个颍川的,都不挨着,况且他麾下又不是没有幕僚,守着弘农杨氏这棵大树,关西英才他已任他挑选,我若是真投到他的麾下,且不说会不会受到重用,光是同僚排挤就够我喝一壶的了,我图什么?阳翟郭氏虽然落寞,我又只是旁支,但如果只是图一个出身,这对我来说还是很容易的,亦或者说,他能保我坐上两千石?这话等他什么时候做上大将军或者谋朝篡位了之后再说还差不多,就这事儿?”
吕布闻言,倒是也颇为认可地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想请奉孝入我帐中,为我来出谋划策,何如?”
郭嘉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放下酒杯道:“你难道不是关西一脉么?我连河阳侯都不肯追随,又为何要追随与你呢?”
吕布倒是也坦然,道:“好像,我确实应该算是关西一脉的,不过同时我也是郭氏门生,好歹我也替你叔叔守孝三年,我的命运本就与郭氏相连,你们郭氏世代研习律法,眼下这天下乱局初现,难道你们就不想绑上点兵权么?我好歹也是个武将,我这持金吾麾下兵马虽然不多,七百人也是有的,此其一也。”
“我在颍洛之间流连了三年多的时间,也认识了你三年多的时间,结交了豪杰、英雄、大人不少,然而真要说倾心相交之人,却是也并不太多,你绝对算是其中一个,我相信在你心中,我应该也算得上是你的友人的,此其二也。”
“河阳侯手下人才济济,没有你的位子,你说他是关西一脉,可难道你去投那大将军府的话,大将军的账下,就能让你做其谋主么?你若是愿意助我,我吕奉先对天发誓,必待你为谋主,自我以下,必以你郭奉孝为尊,若是将来另有机会,也一定第一个送你做一任两千石。”
郭嘉见状神色也严肃了起来,十分认真地道:“你就这么看好我?阳翟郭氏之中,我也当不得其中最出色的那个,又只是旁支,白身,这么肯定的让我做你的谋主?为什么呢?只因我与你私交还算不错?”
“实不相瞒,确实是早就有此心意,只是真正下定了决心,也还是今日的事。”
“因为河阳侯?”
“正是,河阳侯与我是当日一同在陷阵营中杀出来的,我了解他,也琢磨过他,他既然都对你心存招揽之意,那你自然便是天下奇才,我自问也是侯爵,却不知奉孝,愿不愿意叫我一声君侯?”
郭嘉不禁莞尔失笑,随即却是又点了点头,沉吟良久,这才站起身来长揖一礼道:“拜见君侯。”
………………
另一边,秦宜禄自南屯门而出,自然是直接与杨彪一道,驱车沿驰道一路赶赴司徒府,也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一直以来自己最大的靠山杨赐。
如他所料一般,杨赐现在的身体,确实是不太好,初见之下不但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威势,反而只觉得这位帝师瘦骨嶙峋,仿佛风烛残年,不拄着拐杖怕是连站都要站不稳了。
“杨公身体要紧,要不您还是卧于床榻之上吧。”
杨赐则是上上下下,仔细地大量了秦宜禄一遍,而后才笑着道:“第一次与你见面,终究还是想尽力不失礼数,非是为了敬你,也是为了不失我的体面,坐。”
“喏。”
“见过今上了?”
“是。”
“感觉如何?”
“这……说实话的话,色厉内荏,外强中干,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做事也处处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不像是帝王手段,不过总之,倒也称不上蠢材,昏君。”
杨赐笑着道:“看来,你这是真没拿我当外人,第一次见面就什么都敢说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跟您若是还要见外,我又上哪去找自己人去呢?”
“呵呵,你对今上看得不高啊,如此说来,却是我这个帝师,没能将他教好了。”
秦宜禄笑着往下客套道:“有些东西是天生的,这还真不是教导的事儿,再说帝师又哪算得上是真正的师?您至多也就管得了他学什么,学不学,怎么学,学了之后如何用,又跟您有什么关系。”
杨赐闻言却是好像又陷入了某种感慨之中,叹息道:“一晃,这都快二十年了,当年今上登基的时候才十二岁,正是陈藩窦武的气焰最凶,最嚣张的时候,那样的局面都挺过来了,可惜现在,呵呵,一步步却是走到了今天这般地步,当年我,刘宽,张济三人为今上侍讲,如今时光荏苒,他们两个却是都已经先我而去,只剩下我一个了,而我,恐怕也已经快了。”
秦宜禄闻言,沉默良久,却是没说什么您一定能康复去之类的客套话,毕竟就杨赐这个年龄在东汉确实也属于半个人瑞了,身体现在又这样,这些话实在是除了客气之外没的屁用。
“您去之后,我一定辅佐文先兄,必不让咱们关西将门群雄无首。”
杨赐却是笑笑道:“你,辅佐他?呵呵,壮节啊,我问你个事儿。”
“您说。”
“皇甫嵩,他为什么在冀州会做出如此激进之事啊,我了解他,他不是一个冒进的人,他这一定是遇到槛了,你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秦宜禄想了想,索性也坦言道:“阎忠曾劝他造反,率兵攻打洛阳,而阎忠的背后,则是近百名的凉州中基层将领。”
吧唧一声,就见老头手中的拐棍应声而落,整个人也因失去了支撑往前摔去,幸好秦宜禄眼疾手快将其扶住,要不然,说不得老头就直接摔死了。
“杨公,杨公您身体要紧啊杨公,我扶您回卧房。”
“不……不用,没,没什么事儿,刚才就是一时惊着了而已。”
随即又在做好之后叹息一声:“原来如此啊,难怪,如此说来,关西?恐怕是雍凉要分家了啊。”
“杨公放心,关西有我。”
“是啊,眼下之计,也就只能指望你了,你还说什么你去辅佐彪儿?该是他要辅佐你了啊,关西一脉,乃至我杨家的生死存亡,这下,就都要交到你的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