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之中,同时拥有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三个上公将军意味着什么?
尤其这仨上公将军还分别代表着各自的政治立场。
更尤其是这仨将军都特么没带过兵,也没打过仗,偏偏秦宜禄等人还都是刚打完胜仗回来的,与他们这仨货相互对比。
这岂不是代表着皇权这个最高权利的自我分裂么?
这皇帝的威权本来就已经没多少了,现在还要一分为三,这刘宏,可真是个大聪明。
当然,这心思真要说猜的话倒是也不难,尤其是秦宜禄还有丰富的史料可以进行逆推,无外乎是何进这个大将军,与关东的世族门阀之间走得有些过于近了,让刘宏已经感到了危机,却也没有能力去钳制于他了。
而且他作为皇帝也确实是不好亲自下场撕逼,又急需利益代言人,偏偏张让现在名声有点太臭不可闻,相比于曹节能力上也是有所不如,被党人借一场黄巾之乱给压制得不轻,因此可能就存了另扶傀儡的心思。
应该也是实在选不出来他可以信任的人了,所以这才硬着头皮将自家老舅给送了上去,颇有些另起炉灶的想法。
然而偏偏这董太后能力确实是一般,没能拉拢到张让赵忠等宦官势力,张让等人所选择的依旧是与他们关联紧密的何家,见何进不可靠居然把何苗也给立了出来。
如此一来将宦官与党人之间的撕逼,整成了何进与何苗的撕逼。
亲哥俩撕逼么,或许此举也有缓和朝中矛盾的意思,而何家,或者说这俩男人背后的那位皇后,则实现了传说中的两头下注,真的成了维系朝堂力量平衡的那根绳,刘宏本人,则成功的隐于幕后,也躲开了朝堂上的明刀暗箭。
再然后这两个人所代表的是长子刘辩,又与董重所代表的刘协相互撕逼,也有利于制衡这突然崛起,又缺乏根基的何家,董氏那毕竟是太后,就算是势力再弱,至少在伦理上,身份上,先天就立于不败之地,就是不太好赢罢了。
而这个时候,刀把子攥在谁的手里,就尤其的重要了,毕竟三个人都是上公将军,理论上仨人都是啥都能管的大官儿,不过啥都能管的另一面自然也就代表着啥都不能管,三个人都是空有官职而没有威望,手里能握个屁的兵权,况且再论官职大小,也实在是没什么意思。
反正这样的局面让秦宜禄来评价的话,就是满盘都是小算计,大智慧一丝一毫也无。
一个皇帝,谋算点什么半点也没有煌煌大气,透着那么一股子小女人的算计,都不如果断推出自己弟弟的何后。
但是总之吧,手里真正握着兵权的秦宜禄,就显得尤其重要了,尤其是现在杨赐的身体好像真的出了点问题,秦宜禄又是关西派中唯一一个在京城的大佬,他的意见,已经可以很大程度代表整个关西派的意见了。
刘宏之所以要任性甚至失礼的将庆功宴推迟,不第一时间接见他,或许也正是想以此来试探秦宜禄的政治立场,观察这仨亲戚将军的成色。
他如果偏向何进,则何进借他的支持无疑可以更快的彻底掌握京城兵权,掌控局势,甚至是那些领兵在外的将领们也不得不更听话一些,这场党宦之争也将以表面上他的全盘胜利而告终,至少可以拥有他前任窦武一般的威势。
至于所谓的骠骑,车骑,那就只是个叫着好听的名头而已了。
而他如果偏向于何苗,则这场大戏倒是还能够唱得下去,京城可以继续维持一个表面上的平衡。
他如果偏向于董重……他特么有病啊偏向董重?
可惜偏偏这个董重,还有他背后的董太后好像都属于心里没点逼数的那种人,就这么什么都不表示的把人领去了永安宫。
“河阳侯,太后正在里面等你。”
“这样……合适么?”
“河阳侯多虑了,请。”
太后居住的永安宫属于离宫,是脱离于北宫之外单独建设的一座宫殿,只是大体上也在北宫范畴,距离北宫很近而已,因此,至少秦宜禄不用担心看到刘宏那些穿开裆裤的嫔妃,不至于闹出什么狗血的事儿。
只是秦宜禄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不知这姐弟俩是完全不懂政治规矩,还是因为自知手里的筹码实在是太有限了,顾不得什么政治规矩,也只得是硬着头皮踏进了这永安宫。
“外臣秦宜禄,叩见太后,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健康长寿,天天开心。”
便见宫殿之上,一个看起来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在殿中高座,其怀抱之中,还有个看起来粉嫩嫩煞是可爱的干净孩童。
这特么用脚趾头就能猜得到是未来的汉献帝刘协,一时间不由得让秦宜禄头都有点大了。
实在是太特么的不讲规矩了!
“河阳侯免礼,来人啊,赐座。”
“多谢太后。”
“河阳侯为国征战,屡立大功,些许礼数,也是应该的,对了,河阳侯你现在食邑是多少户了?”
“回太后话,已经是六千户了,本朝侯爵之中,我与皇甫嵩应该是食邑最多的了,这还要多谢陛下,与朝廷的恩德。”
“怎么才六千户啊,我一个老婆子都听说了河阳侯的功绩了,先平东羌,再灭鲜卑,现在又平了黄巾之乱,这功劳比之卫青霍去病也相差无几了啊,怎么着,也得做个万户侯吧?六千户一年才能收几个钱?”
秦宜禄闻言连忙推辞道:“不敢不敢,都是将士们用命,论功劳,不管是董公、皇甫公、卢公,都是要远在我之上的,我又哪里配当什么万户侯呢?”
“哈哈哈,河阳侯你太谦虚了,老身觉得,万户侯之于河阳侯来说,不过是唾手可及的,回头,咱家去跟陛下说说。”
秦宜禄闻言,苦笑不已,却是反而干脆不接他的话茬了。
好一会儿,董太后见秦宜禄这边居然没有回音儿,不由得微微皱眉,却是很快便又摆出了一副慈眉善目模样,笑着道:“听闻,河阳侯不但武功赫赫,就连文学之道,也是赫赫有名?”
秦宜禄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再次谦虚道:“虚名而已。”
“怎么能是虚名呢?一首满江红,如今已经谱写成曲,诺大个洛阳城中,已经少有不会唱的了,便是连我这个孙儿,也能唱上几句呢,协儿,满江红可还会唱?”
“自然是会唱的,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然后这小刘协居然真的就站起来唱了一遍满江红,然后一本正经,奶声奶气地道:“听说,这首词乃是河阳侯昔日字并州,弹汗山下,追忆昔日青龙兵败之耻,有感而作,唱罢词曲,河阳侯率领我大汉儿郎先登而上,火烧弹汗山,一举扫灭我大汉二十年之颓势,协儿虽年幼,然而每每思之此处,常恨不能一见昔日河阳侯踏破鲜卑王庭之威风。”
秦宜禄闻言,心中已经了然了,这话要是一个四岁孩子说得出来的东西他把屁股底下的蒲团给吃了。
“二皇子谬赞了,些许诗文,不过是小道而已,学之无用,况且昔日火烧弹汗山,虽然我确实是先登,不够击杀贼首魁头,立下首功的乃是刚刚升做了持金吾的吕布吕奉先。”
“二皇子,以您的年龄,强行去学这些东西对您来说无用得很,真若说启蒙,自然还是要读一读孝敬、论语,这其中才是做人做事真正的大道理。”
说完,就见那刘协果然闭嘴,一脸委屈巴巴地瞅着董太后,显然,这是完全没词儿了。
董太后的脸上也不太好看,好一会儿,才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河阳侯说的是,诗词歌赋终究不过是小道,经义才是治国安邦的大学问,咱家,想让吾这孙儿学习学习左传,听闻河阳侯在左传一书上,独步天下无人能及,就连那弘农杨氏都特意命其弟子拜在坐下收了弟子,不知,可否也教吾孙儿一教?”
秦宜禄这会儿脸上也没什么笑模样了,心里更是已经对这老东西破口大骂了。
好歹也是个政治人物,哪有这么办事儿的?硬要拉人上船么?
索性冷着脸说道:“太后您说笑了,哪有四岁的孩子学习左传的,学术之道,最忌好高骛远,任何事情都有其固有的规则和规律,做人做事做学问,都要一步一步的按照规则去做,没学会走就想先跑从来不是问题,但是想要尝试之前,先要问问自己是不是天才,又经不经得起摔!”
董太后这会儿的面色也已经狰狞了起来,道:“老身是当朝太后,若是非要未走先跑呢?!”
说罢,将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然后突然就听到外面一阵阵急促而又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一个十分壮硕,看起来比秦宜禄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太监突然推门而入。
秦宜禄见状也面色难看地站了起来:“太后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以为……我,是,谁?”
却见那为首壮汉哈哈一笑:“河阳侯不要误会,咱家是替太后给您送礼的。”
说罢拍了拍手,身后霎时间鱼贯而入了数十名太监,每两个人就扛着一个极大的大箱子,重重往地上一放,打开来,便见金光灿灿,里面全都是金子,也不知这是有多少。
“河阳侯,这礼物乃是太后她老人家特意为二皇子准备的拜师礼,您若是不收,咱家可不敢让你就这么走了。”
说罢,那些小太监们便将刚刚抬箱子的棍子抽出来,齐刷刷的往地上一磕,发出咚得一声闷响。
秦宜禄见状,脸色阴沉如水,先是回过头怒视了上面的董太后一眼,用不大不小地声音道:“我特么还是将你们想得太好了,以为你们至少能讲最基本的政治礼仪。”
然后又扭头看向那个壮汉道:“听闻陛下近日来十分宠信一个孔武有力的宦官,叫做蹇硕,不会就是你吧。”
“正是在下。”
“那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太后乃陛下之生母,太后的意思,就是陛下的……”
没等说完,就见秦宜禄突然出手,啪的一声就给了他一个大嘴巴子。
直接把蹇硕打得一愣。
再之后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一只手瞬间就掐住了他的脖子,脚下一伸一绊一摔,直接就将其摔倒在地,同时膝盖往下一压,伸出手来又是一个硕大的大嘴巴子。
同时往那群拿着棍子的太监们处一指:“谁敢动?!给本将退下!!”
“凭你们几个没卵蛋的东西也敢与我搞这事,老子是刀口上舔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特么的没见过,吓我?你们也配!”
好歹也是从战场上刚下来,这嗓门虽然比不上张飞,但相比于普通人肯定还是要大一点的,尤其是在这宫殿之中,说话还自带扩音和回声效果,一时间余音啸啸,犹如猛虎一般,还真将这些普通的太监给吓唬住了。
本来么,今天主要也还是以吓唬人为主,没有皇帝的明诏,谁又真的敢杀害一个刚从战场上立功归来的将军?
董太后和董重也不是没做好吓不住秦宜禄的打算,只是在他们想来,就算是吓不住,他大不了转身就走便是了,谁想到他居然真的敢在永安宫堂而皇之的动手啊!
此时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董太后一时也是骑虎难下,万想不到这秦宜禄居然如此大胆,又如此的悍勇,就算这时候他敢下令杀人,且不说那些太监们还有没有动手的勇气,距离上看,这秦宜禄既然敢在如此情况之下还特么先动手,难道就不敢冲上来挟持他这个太后做人质么?
事实上秦宜禄还真是这么想的,真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还真打算干脆挟持了太后就跑,现在这洛阳城,尤其是内城其实是没什么守卫的,只要能出了宫去与张飞汇合,他就有信心能逃出城去和成廉汇合,只要能和成廉汇合,他就有信心逃回朔方,再然后,反他娘的又能如何?
没信心取天下,但是割据凉州和并北做个军阀的信心他还是有的,而且很大!至少做得绝不会比历史上的韩遂马腾差。
“秦……秦将军你这是干什么,咱家只是想让这奴才给您送上一份拜师之礼,绝无他意啊。”
“哦~原来是这样,我也是手痒难耐,早听说宫里有个叫蹇硕的很能打,就想切磋一下。”
正说着,突然就听到宫外一个高亢的声音道:“太后招待河阳侯进宫,怎么摆这么大的阵仗。”
秦宜禄回头一看,便见一身穿玄色绸袍的娇媚女子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十数名太监。
“太后……这是在与河阳侯摔跤么?呀,协儿也在,太后也不怕协儿这么小,在宫中感染了风寒。”
“皇,后!你来做什么。”
“儿媳听说太后请了河阳侯进宫做客,也是久仰河阳侯大名,特意前来一见,心想着,待太后与河阳侯聊完,请他去长秋宫坐坐,河阳侯,您跟太后……聊完了么?”
“聊完了啊,聊得很愉快。”
“还请河阳侯赏脸,去我的长秋宫做个客?”
“这……不合适吧。”
“长秋宫与千秋万岁殿挨着,一会儿凯旋宴,您要是出宫的话,出了宫走不了几步,就又得折返了,请。”
“如此,那外臣便却之不恭了。”
说个冷知识,东汉时,长秋宫确实是在南宫的,东边就是宣德殿,宣德殿再东边便是千秋万岁殿,只是宣德殿与千秋万岁殿并不相连,隔着一道宫墙而已。
将长秋宫设在南宫,自然也体现出这东汉王朝皇后非同其他朝代的特殊地位,人家这是帝国的治理者,与一般在北宫伺候皇帝的妖艳jian货是完全不同的,皇帝在北宫愿意怎么耍是你的私事儿,到了南宫,这却是要注意一些影响的,甚至长秋宫是有自己专门的防卫系统的,与北宫的省中内卫完全不同。
因此,秦宜禄去长秋宫这事儿虽然有点不太合礼仪,但既然是皇后邀请,她又切实给自己解了围,去稍微坐一下,倒也并无什么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