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贼子王度(5.6k就一章了)

“老师请看,这边是濮阳城了,背靠大河,前临濮水,大军施展不开,其护城河更是直接与濮水相连,万难断绝,我部兵马多为骑兵,攻城之战非我所长,然而贼心惶惶,又已是兵力无多,主帅新丧,是不是可以考虑劝降呢?”

城下,张辽毕恭毕敬地向着秦宜禄献上自己的军建,面上也并没有少年得志,刚立下大功的骄傲之色。

这是自己的亲徒弟,秦宜禄对他自然是无比放心,也并未像刘备关羽这般,根据其功劳大小事先便给出了奖励以安抚人心,而是满意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建议,暗道自己这徒弟果然是有长进。

然而闻其言,却听账下一人突然用并不算太小的声音嘀咕道:“以我军之精锐,又有如此大胜之势,劝什么降呢?这又怎么算呢?就算是君侯心怀仁德之念不愿多造杀伤,也大可以等这濮阳被攻破之后再让他们投降也不迟么,否则他们指不定要提什么条件,还得安置他们。”

秦宜禄微微有点诧异地望去道:“是何人在说话?既是献策,怎么声音如此之小,也并不越众而出呢?”

然后秦宜禄就见关羽和刘备两人一手拎着一边的将人给提溜了出来。

“回禀君侯,此人乃我二人的结拜兄弟张飞张翼德,实在惭愧,他……他其实也不是在献策,只是我这兄弟天生一副大嗓门,他刚刚其实是在压着嗓子跟我们私语,就是这……私语的声音实在是大了一点。”

“噗呲。”

秦宜禄一个没忍住,不厚道地笑了出来,俄尔不大一会儿,账内所有人都忍不住乐出了声,张飞也是尴尬的脸面通红,竟有些无地自容了。

“翼德恐怕还有更重要的理由没有说吧,你们兄弟三人自甘做义从驰援千里从幽州大老远的都赶到这兖州来打仗来了,说是为国为民固然没错,但为国为民之同时也也为了自己谋个出身,这也没错,谁不想升官发财呢?”

“玄德与云长如今都已有了功劳也有了出身,翼德想必是心中也不太平衡吧?有功劳才能升官发财,我若是把濮阳城都给劝降了,则整个东郡都将再无战事,甚至整个兖州只怕也能基本平定,自然也就没什么军功能够分润给你了,是吧?”

这话其实就有点诛心之言的意思了,是很不好回答的,关羽和刘备两人闻言都不禁为张飞默默地捏了一把冷汗。

都没等俩人心中琢磨清楚这事儿应该怎么回答,就见张飞这憨货,居然特别坦率地点头承认了,道:

“哪有什么不平衡?只是失落而已,还想着上阵杀敌,也立下点功劳,杀个敌军大将什么的,好让君侯也看看俺的本事,现在不打了,自然有点不痛快,忍不住嘀咕了几句,嘀咕的声音大了一点,可俺真不是故意的,君侯要罚便罚俺吧。”

秦宜禄闻言,也是不由被这憨直之人给逗得笑出了声,不过他也知道,军中如这张飞一般所想的绝不只他一人,只是旁人都没说罢了。

稳赢的大胜之局,将士们可是一点都不反感战争的。

想了想,秦宜禄笑着道:“劝其投降,也不过是为了一试而已。”

说罢,却是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张角和冀州黄巾,忍不住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样的军队,真的会投降么?

继续道:“贼军真降了,对尔等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兖州平定之后本侯也是哟继续南下去豫州与皇甫嵩会师的,又怎么会没有仗打呢?”

“你既说自己有勇力,又想立功劳,本侯倒是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有一要紧之事可以交给你去做,就是不知你是否把握得住?亦或是敢不敢去?”

“有何不敢?君侯请说。”

“去濮阳,做我军劝降使者如何?也好让彼辈贼军看看你的悍勇。”

却也确实是个危险的差使,事成了,其功劳至少不在刘备之下,张飞艺高人胆大,半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下来。

然后便大大咧咧的一人一马来到了濮阳的城关之下,远远地放声大喝一声,吸引了城上黄巾的注意,道:“鼠辈听着,尔等已是山穷水尽,何不速降?我家君侯宽仁,乃天下人所共知,曾将十数万降人安置于魏郡之内,只要尔等愿降,我家君侯保证各位绝无性命之忧,或是让尔等各归家乡,或是集中划拨土地与尔等进行安置。还不投降,是在等什么?”

这墙上黄巾本就是人心惶惶,实际上那张飞没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人琢磨着投降能否免于一死了。

这东郡与魏郡乃是临郡,或者干脆点说,濮阳距离邺城总共也没有多少,邺城那边十几万黄巾老弱被俘又留在邺城就地安置,这么大的动静他们自然也是有所耳闻,虽然具体的安置方法不得而知,但这些人至少留下了性命大家还会知道的,此时这张飞既然说了投降不杀,众人自然也是纷纷有些心动。

黄巾么,自然也是没什么规矩的可言的,见状,许多人纷纷靠着城头,七嘴八舌的问起了张飞秦宜禄的投降政策来了,张飞也扯着嗓子一一作答,居然神奇的一片和谐。

见状,秦宜禄在远处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了些许笑意,军心如此,这支兖州黄巾的新主帅就算是不想投降,恐怕也是别无选择了吧?而且以他对黄巾体制的了解,黄巾这种组织,各路黄巾之间一旦失去了主帅,大概率根本就找不出一个能够统领剩余部众的新帅。

因为这是个靠宗教聚拢起来的组织,而这个宗教本身发展的时间又极短。因此实际上,各个所谓的各路黄巾主帅,就是各路黄巾的传教士么,至于除此之外的中层,乃至基层的黄巾组织,根本就是一塌糊涂,甚至完全没有了。

传教士活着的时候自然可以凭自己的信仰号召力团聚民众,一旦死了,其实连换人都没法换,所有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聚起来闹事的时间也仅仅两个多月而已,莫说什么威信,想找个大家都认识的人恐怕都不一定找得着。

见城墙之上此时已经放了一个筐下来,而张飞也已经怡然不惧的坐了上去,像坐电梯一样的被拽上了城头,秦宜禄不禁露出了一个胸有成竹的表情。

“阁下便是汉军使者么?”

“正是,你又是何人?”

“吾乃兖州渠帅王度。”

“哦?你这新渠帅当得可倒是快。”

王度闻言只是笑笑,却没接他的话茬,而是道:“你当真是来劝降的?还是来挑衅叫阵的?别让弟兄们弄得误会了。”

“挑衅叫阵?就你们现在的这个士气,还有挑衅的必要?”

“那却是奇了,听你口音明明是出自燕地一代,为何却能在出身于并州的镐乡侯帐下得了如此差事?若说你是镐乡侯的亲信,吾却是不怎么信的。”

“哼,你家爷爷是幽州涿郡张翼德,承蒙君侯信任给了这个差使,至于俺是不是君侯亲信,这与你又有何干?”

“哈哈哈,也罢,那就暂且将此处放下,镐乡侯的承诺,吾倒是相信此乃一片真意,然而据吾所知他手中并无节仗,非是汉军三路主帅之一,吾等凭什么相信,他定下的事情将来朝廷就不会推翻?亦或是我凭什么相信,卢植、皇甫嵩、朱儁三人也会赦免我等罪过呢?”

“你……”

张飞闻言不免有些僵硬,事实上这还真是秦宜禄此次招降最大的bug之处,那就是他虽然兵强马壮,但他却并没有真正的决断之权,即便是向朝廷上表请奏,提这个建议的人也必须是卢植才行。

不是说,黄巾都是一些没见识的泥腿子么?怎么如此轻易的一眼就看中了此处破绽?

偏偏这张飞也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主,一时被问住了竟也不能想出什么话术,只得颇有些恼羞成怒地道:“君侯自然会劝说卢帅叫他行此计策,我家君侯乃张师弟子素有仁将之命,既已应承尔等,自不会食言,尔等又何必多问?但有可与不可,回应而已,以为咱家是在个尔等商量么?”

那王度闻言又笑道:“原来如此,也好,不过此事毕竟兹事体大,吾这所谓渠帅也是日前卜帅去后新立,威能不足以服众,使者可否于寺中稍许歇息,待吾与诸小帅商议一番?你放心,吾若是想要对你不利,只需现在下令让弟兄们一拥而上便是。”

“哼!料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好,我就给你半个时辰商议,让人给三爷我备好酒肉伺候着!”

“呵呵,使者请。”

这王度倒也痛快,居然笑呵呵地真的命人去给这张飞做饭去了,而后又命一众小帅进了房里议事。

众小帅不明所以,有那性子急的,一进门就开口问道:“王度,咱们真的要投降汉军了么?这……这汉军统帅说的话,咱们能信么?”

王度点头,肯定地道:“若是庞的汉军将领说这话或许有虚,但秦宜禄说这话,却是能信的,此人非一般汉将能比,乃天地间真正的英雄,他老师张奂早年就甚少造杀孽,素来以德服人,他这个弟子也是青出于蓝,曾在并凉之间安置了五万鲜卑降卒,咱们若是肯投降,至少能保证不会比那五万鲜卑人过得更差。”

“若此说来,此事当真可行了?”

“若是只为活命,或可行矣,若是与之战,咱们绝大多数兵马全都困于江北,他们却缺乏粮草,吾等枯坐江南,却是有粮无兵,凭这秦宜禄用兵如神,吾等想出城渡河去接应江北弟兄已是万难,却已是十死无生之局。诸位,选吧,是生是死,是战是降,终究还是要你们来决定,说到底,我这所谓的渠帅其实反而才是黄巾的外人。”

众小帅闻言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几乎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意动的神色。

“若是这位汉军侯爵当真可信,或许……”

“哪还有什么选择了呢?螳臂当车,岂不让人笑话?”

“是啊,眼下这兖州局势,分明败局已定啊,就连我都看得出来,咱们已经没救了啊。”

“其实咱们这些人哪里是打天下的料呢?自与这朝廷正式的官兵交手才多长时间,局势就已经崩坏到了这般地步,哎~若非是实在没有活路,谁会乐意造反呢?既然这个君侯愿意给咱们一条活路,那不如……”

王度见状笑着道:“这么说来,诸位渠帅都是同意投降的了?”

众人闻言又一次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说一句不是,显然是都默认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这个外人对尔等不客气了,来人!”

一声大喝,却是有数十名刀斧手突然从门外杀出,将他们团团包围,直惊得众人惊恐不已,一个个的全都变了脸色。

“王度!你这是何意?”

“何意?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诸位要背弃天师,背弃黄天,这时候还来问我何意?”

“王度!你……你一个外人,你……何必呢……”

“是啊王度,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么?负隅顽抗死路一条,投降那位君侯,反而一定能活。”

王度闻言哈哈大笑:“是啊,我是外人,然而尔等以为我为何要加入这黄巾军?难道我也是活不下去之人吗?大汉天下,早已经从根子上烂了!京中的党人与阉宦年年争斗,国之权柄,视之如同玩物,各地两千石无不视各地子民为鱼肉大肆搜刮,天下的土地也尽数被那豪强所垄断,汝等可知吾之家乡东啊,每年光是弃置道旁于不顾的弃婴,竟也有数百之多么?这样的天下,难道不应该被推翻么?!”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所谓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戮矣!至此君主乱命之时,难道不该反了这苍天么?这,也同样是圣人之道矣!”

这段话出自于《大学》,这些黄巾小帅听得懂才是见了鬼了,但这王异面上的那一抹疯狂,他们却再是熟悉不过了,一时间,他们却是纷纷都不忍对这王异这个外人破口大骂了,一个个的都不由自主地便低下了头。

说来这王度,和这其他的黄巾渠帅还真不是一回事儿,此人的身份,其实压根就不是黄巾,也根本就不信什么太平之道,中黄太一,而且恰恰相反,此人乃是地地道道一儒学生。

黄巾造反的时候,各地郡县的官吏中绝大多数都是在黄巾打过来之后弃城而走,只有极少部分是与黄巾作战不敌战死的,而黄巾在抓住了汉朝官吏之后,也几乎毫无例外的全都是扔进锅里活活煮死的,根本就不接受投诚。

老百姓实在是恨死这帮贪官污吏了。

然而王度绝对是例外中的例外,此人当时任东阿县丞之位,也即是一个大县的二把手,考虑到东汉时县令本人大多都不亲自办公,实际上的一个大县之主!

这位王度的做法却也是绝了,非但不跑,反而发动兵变,主动响应黄巾,又带头将县城给烧了!

然后带着县城全部的县卒去投奔了黄巾!是通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才得到的一渠小帅之位!

不过这里面也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当这王度带着部队赶回东阿的时候,东阿本地有一个叫做程立的名士,居然骗了一批原本要逃跑的老百姓又回去把原本已经是一座空城的东阿给重新占住了。

再然后这个王度却是没有再次攻打东阿,望了一眼这个曾经属于他的城池一眼之后,就投奔卜已去了,好像他真是被程昱领着一群老弱妇孺给打跑的一样。

也正是这件事让程立这个原本只是兖州地区,甚至只是东阿县城范围内稍有名气的小名士,一下子就名声大噪,成了天下范围内都有名的大名士,为日后其在曹魏位列三公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个程立,自然便是日后改名,创造人肉军粮的大好惹程昱了。

不得不说,跟这程昱做老乡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也不知这批被他忽悠着用血肉之躯阻挡王度给大汉王朝续命的老乡是否就是日后给曹操做了人肉军粮的那同一批。

黄巾么,人才实在是太少了,各大渠帅都是传教的出身,传教的主要方式也是靠唱顺口溜,懂得个屁,似王度这种当过县丞的人才那自然便是鹤立鸡群,很快就展露了头角,成为了卜已的腹心。

那卜已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近乎横扫兖州,又能忽南忽北的转进与波才练成一片向洛阳朝廷施压,使出这种大战略来,其背后其实一直都是这个王度在操盘。

这次卜已突然莫名其妙的被斩杀,也确实如秦宜禄所料,他们根本就推不出来一个有足够威望能带领得了所有兖州黄巾的新渠帅出来。

然后大家齐齐的就把有本事,又没什么势力的王度给推了上去。

再然后,就是这样了。

“王度,我等也不想降,只是事到如今,负隅顽抗还有意义么?而且你刚刚直接下令把那汉使杀了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呢?莫不是特意寻了个借口想杀我们吧?”

“负隅顽抗么?确实,确实是负隅顽抗了,不过这又怎么能说是没有意义呢?一旦咱们降了,秦宜禄就能立刻率军南下与皇甫嵩合兵一处,这秦宜禄兵马强盛又用兵如神,皇甫嵩得此强援,豫州的弟兄们岂不危险了么?”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各位以为,覆灭这苍天的是咱们么?此时这天下真正的胜负就是在豫州啊!咱们兖州黄巾,其实就是给豫州黄巾壮声势的。”

“卢植刚北上的时候我就向卜帅建议过,咱们根本就不应该管他,甚至濮阳都应该放弃,应该全力南下,以定陶为中心,虎视陈留才是上上之策,将这兵马主力牵制在这黄河沿岸有什么意义?此处难道是大汉的腹心么?如今黄巾之希望根本就不在张角,而是颍川的波才啊!可惜,他竟不肯听我的,否则,何至于会有今天?”

“我等肯定是要死的,然而多坚持一天,就能为波才多争取一天的时间,如此,咱们死的才有价值啊!”

“至于你们,谁说我会将你们全都杀死了?我还要你们跟我去杀那张飞呢,此人乃是汉使,若是劝降而死,岂不是大善?如此一来那秦宜禄自然再也不会招降我等,只能是奋力攻城,牢牢被牵制在此处,而我等也就只能是拼死而战,为波大帅拖延时间了啊。”

“那么诸位,尔等是愿意随我一同去杀那张飞,甘为先锋呢?还是愿意现在就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