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郡治所朔方城外,大河两岸,金黄色的冬小麦整整齐齐地一大片一大片的将整个天地都染成了金色。
这个时代还并不算如何浑浊的黄河水滔滔远来,巨大的几字形拐弯减缓了风浪,在这一片金黄之中荡漾出宛如宝石一般的迤逦。
山、水、稻、人,在干净得瓦蓝瓦蓝的天空之下仿佛一张动态的神仙画作。
秦宜禄正带着一众本地的义从踏青,顺便来了兴致之后留下了一道辩题看他们打辩论,凭他现在的身份渐渐的也不将漂亮媳妇藏着掖着了,两个人半仰在秦宜禄“发明”的躺椅上一边吃着水分多且又脆又甜的大枣,一边喝着红葡萄酒,一边看着辩论和黄河的美景,姿态倒也颇为惬意。
说实在的秦宜禄现在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选材方式,就是观察这些有文化的义从在打辩论也好,踏青也好,亦或者是随便干什么也好,会偷偷看杜萍几眼。
杜萍本来就是美人么,现在当了乡侯夫人,有足足一千户的食邑享用,偏偏秦宜禄本人还不花什么钱,而且也习惯了将家里钱都给老婆管老婆花,她就是再如何持家,也没有省吃俭用的道理,衣服上啊,首饰上啊,脸蛋上啊,稍稍打扮一番,自然就更漂亮了,真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子一般。
男人么,除非是性取向不正常,否则怎么可能不偷偷地偷看呢?秦宜禄要是因此而感到生气,那怕是早晚有一天会因此而气死的。
看一眼是人之常情,这些少年人也几乎没有一个不多看几眼的,看了一眼之后能低下头忍得住不再去看第二眼,第三眼的少年人,其心性还真就大多都挺不错的,有培养的价值。
至于那些看了一眼就挪不开眼神的,连基本的非礼勿视都做不到的少年,这种人心性一般都不怎么样。
而那些非但不低头躲开,一直忍不住看,甚至脸上还露出几分邪意,有可能在自己心里yy自己老婆的,秦宜禄则会偷偷用小本本将其记录下来,事后给他穿小鞋。
“君侯,倒是惬意啊。”
正休闲着,身后突然就传来一个十分讨人厌的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肯定是傅燮,而且不用看秦宜禄就知道他的那张脸肯定板得跟谁欠他一亿钱似的。
秦宜禄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头也没回地招了招手道:“南荣来了啊,那个谁,修儿你去给南荣兄搬一把椅子让他也一块过来坐下歇会儿。”
杨修闻言苦笑,事实上哪里还需要他去搬什么椅子,见这傅燮过来,杜萍已经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主动从椅子上站起来罚站,搓着手指扭捏在一起等待批评了一样。
“君侯,所谓君子慎独,您做的这躺椅虽然坐着舒服,但姿势未免也太过不雅了吧,平日里您在自家院子中也就罢了,如今您带领着夫人与诸义从同游,依旧是如此做派,岂不是贻笑大方么?”
秦宜禄闻言,从身旁随手拿起一本书就打开盖在了脸上,根本不去搭理他。
意思也很明显:朔方郡我这个君侯最大,我特么想怎么坐就怎么坐着,管得着么你?
反倒是杜萍在起身之后,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去掐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起来。
“君侯以书遮面,是要让吾自惭形秽么?印刷、造纸之术乃君侯所创,更有辅修左传,重编春秋之功意,文学才情,更是胜吾百倍,自非是边鄙武夫,只是君侯明其意却不愿遵其行,知礼却不愿意守礼,如此,反倒是显得还不如边鄙武夫了,又如何能够教化君侯治下的子民呢?”
“艾我说你有毛病吧,这跟教化子民……哎哎哎,疼,疼夫人,疼,不说了不说了。”
没等说完,就让杜萍给他好一顿掐,不得不干脆闭嘴,却是又重新将书盖在了脑袋上,依然不起来,也不理他。
见状,杜萍先是站不住了,尴尬地冲着傅燮一礼道:“先生勿要见怪,君侯近日偶感风寒,身体不适酸软无力,所以才懒散了一些,非是故意不愿起身怠慢了先生,还望先生万万不要见怪。”
闻言,秦宜禄埋在书里的脑袋不屑地哼了一声。
然后杜萍就踢了他椅子一脚。
秦宜禄瞥了杜萍一眼,叹息一声便没有多说什么,谁让这是自己媳妇呢。
说来也是奇怪,全天下的人都认为秦宜禄的学问远在傅燮之上,却偏偏只有这杜萍坚定的认为傅燮是先生,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就算不愿意接受他的劝谏也应该尊重人家,甚至大多数时候在傅燮的面前她和傅燮反而成了一伙的,会帮着傅燮一起说自己。
傅燮的面子他懒得给,但是自家媳妇的面子,那却是肯定得给的啊,就很烦人。
但好在杜萍也只是在人前的时候配合着装一装,人后那还是该什么样什么样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身为君侯夫人必须得有君侯夫人的样子,否则会被人笑的。
“君侯,傅先生此来,许是有要事来与你商量,妾知你身体不适,但你也坐起来听听啊,好不好?快起来,莫要再使性子,让旁人看了像什么话?”
还没等秦宜禄说什么,傅燮却是又转而对杜萍道:“夫人此言差异。”
“哦?却不知是差在了何处?”
“礼曰:‘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公侯有夫人,有世妇,有妻,有妾。夫人自称于天子,曰老妇;自称于诸侯,曰寡小君;自称于其君,曰小童。自世妇以下,才要自称曰婢子。夫人乃君侯结发之妻,如何能自称一个妾字?却是将自己的位置摆得过于低了,失了您身为夫人的尊严,且于礼不合。”
杜萍一时也是尴尬无比,连忙冲傅燮道歉,口称受教,道:“那我跟府君是应该……自称小童?还是寡小君?”
秦宜禄又坐不住了,狠狠用自己盖在脸上的书去摔他道:“有事儿没事儿啊你?你是来谏言的还是来找茬的?我夫人管我叫什么你也管?闺房之乐也是你个人臣该管的么?滚!”
见状,却反而是杜萍阻住了秦宜禄,道:“傅先生是在教我,不是教授小童《礼》的学问,乃是出自于一片劝谏之心,更是为了小童好,你不感谢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跟他发火呢?”
“我知你非是不懂,而是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然而我,不,小童却是真的不懂了,你是军功封爵,整个朔方你最大自然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然而小童本就出身不好,我知你性格,就算是有人非议你什么只要不让你听到,你也不会在乎,可他们难道就不会非议小童么?”
“礼者,国之根本也,我因为不懂礼而说错了话,旁人嘴上不说,可心里难道不会因此而嘲笑我么?多亏了傅先生告诉了我这些,否则,岂不是小童要一直被人取笑了么?君侯您莫非是愿意让天下人一直笑我么?”
秦宜禄闻言,皱眉好半天,才道:“哎呀太别扭了啊!太别扭了啊!这世上哪会有真的按礼来生活的人呢?何况还是两口子?太别扭了啊!”
但好在他确实是不再骂傅燮了。
不过傅燮虽然被骂了,却表现得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甚至还弯下腰板着脸将地上的书本捡了起来,只是在顺带看了一眼书籍封面上的文字之后,却是大吃一惊,甚至吃惊得都跳起来了。
“君侯,您……您这,这,您这看得是什么书?”
秦宜禄本来也没在意,是随手抽得一本,这时被傅燮这么一说,才看清自己刚才用来盖脸和打他的书到底是什么。
不过也无所谓了,秦宜禄本来也没打算藏着掖着,道:“我看得是太平要术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您居然看此反贼之书?不对,这,这怎么还印刷成书了?是……是您印的?您怎么能印这个呢?君侯!!”
说着,傅燮却是噗通一声给秦宜禄跪下了,道:“君侯,吾知您素来都是知礼而不肯守礼,平日所劝谏之言,吾自己也知道大多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然而此事,这是真正的大是大非啊!还望君侯能够速速下令,将已经印出来的这太平要术,尽数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