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北地起波澜

一路缓缓而行,秦宜禄的车马走了半个多月才从弘农走回汉阳,顺便去了一趟玄牝谷,又待了几天,接上了自家媳妇。

却是着实将杜萍给吓了一跳。

望着那三匹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却是左摸摸,右看看,秦宜禄邀她上来同坐,她居然一时扭捏了起来,害怕弄脏了车子。

“这车子已经是咱自家的家产,不再是杨家的东西了,尽管上来便是。”

“正是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所以才要注意啊,我上午刚牧了羊回来,身上脏,还有着一股羊骚味,若是因此而污了这精美的车子,多可惜呀?”

“车子就是用来代步,是用来乘的,是用来服务人的,又不是用来供起来的,速速上来,莫要让下边的人看了笑话。”

“这么好的车子,我便是天天伺候也愿意呢,哪还能让这么好的车子伺候我呢?代步的话我随便骑一匹马,一头驴,甚至是一头牛,我都是能做的,既然是坐车,这车子便是你这比两千石的脸面,哪有为了屁股舒服而委屈脸面的道理?我还是换一身衣服去吧,嗯,然后再洗个澡。”

秦宜禄哭笑不得,但这杜萍既然坚持,却也只能由她,使了个眼神,让一旁忐忑等待着的侍女去服侍她把衣服换了,却是反而把这杜萍给整得也忐忑了。

屯户出身的女子,什么时候被人伺候过?一时间特别的不习惯,又害怕露了怯丢人,脸都跟着红了,却是连连推脱了起来。

却还是杨修出言道:“师母还是让她们服侍吧,这些都是我杨家送给老师的婢女,您若是不肯用,却反倒是显得她们没用了,老师说他不习惯侍女服侍,您若是也不用,是打算让他们吃白饭养着,还是将他们给退回去呢?”

“对哦,就算她们什么都不干,也是要花钱养的。”

说着,却是忍不住还瞪了秦宜禄一眼,似乎是在责怪他为什么要从杨氏收这些无用的人浪费钱粮。

只是一看到秦宜禄今时今日的排场,却是连杜萍这样的枕边人也不由得一阵的心虚,在白眼之后又不自觉地给秦宜禄补上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说真的,自从跟秦宜禄成婚之后,杜萍虽然一直都知道秦宜禄的地位一天比一天高,但可能是因为自古枕边无伟人的缘故,他反而一直也并没什么感觉。

毕竟他们的生活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虽然也得到了一些钱财,但这钱其实属于公款,至少秦宜禄从没有过将这些钱当成自己的想法,他们这么多人背井离乡的刚安定下来,未来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因此大部分都攒着没花。

反正这秦宜禄也没纳妾不是,她与秦宜禄的关系和以前自然也就没有丝毫的不同。

直到此时看到这秦宜禄的排场,这才深切地感受到所谓的地位提升的含义,这才深刻的了解什么是比两千石的威风。

当然,她这个比两千石夫人也还挺威风的。

两个人自小一块长大,秦宜禄虽说是个穿越者吧,也是拥有前身的全部记忆的,这杜萍眼珠一动他就猜得出她的心中所想,却是也在心中忍不住感慨:怪不得这古时候的大人物都讲究排场啊,排场这东西有时候是真有用啊!

不过该说不说,自家老婆这几个月的时间不见,好像又变得漂亮点了。

凭自己今时今日的势力和地位,可护得住自己的老婆了么?

秦宜禄也不知道,但反正任何人敢打他老婆的主意的话,现在的秦宜禄却是有把握,让任何人都崩掉一颗大门牙。

…………

走到北地郡境内的时候,这一路上耽搁的时间愣是足足接近了两个月,而且一时之间还有了许多物是人非的感慨。

稍微想一想,其实他当初从并州狗一样狼狈的逃出来,其实好像也就是大半年前的事情,而且当时也是走的这一条路,经北地郡入的凉州。

想当初,他带领着接近五千人的屯民抛家舍业背井离乡,一路上风餐露宿,又恍恍无依,又哪还有心思看这一路上的风景,更别提这一路仆役门客伺候,沿途各个驿站的沿途招待了。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当真是发生了太多的事,即便是秦宜禄回想起来,也仿佛是在做梦一样。

更有意思的是,明明自己刚从并州到凉州的时候,还是个诛宦的先锋,至少在外人看来还是个党人手里的刀把子,一个有些二的二愣子。

结果这么短的时间里旧地重游,虽是未和关东党人彻底的分道扬镳,但他身上的关西派烙印却是愈发的深厚了。

算是一个跟关东派关系较为亲近的关西派?

这世间事的发展,可真是太奇妙了。

进入北地郡之前,秦宜禄先去了一趟安定,借着杨家的关系拜访了一下皇甫规的遗孀,也就是皇甫嵩他婶婶马氏。

马氏当然也知道他是干什么来的,弘农杨氏的面子他肯定也还是得给的,当场就决定收下杨修做个弟子,传授他一些书法上的东西。

当然,毕竟是个女人么,这种传授也算不得什么正经的师承,就是刷个好感,对于皇甫嵩来说,秦宜禄这个都尉如果懂事儿,有这样一层关系在两人至少可以相处的比较融洽、和谐,皇甫嵩至少不会刻意针对他。

当然了,这个前提肯定是建立在秦宜禄比较懂事儿的基础上的,至少他这个都尉不能跟皇甫嵩这个太守争权吧?否则那就是原则问题,生死问题了,那就真的是谁的面子都不好使了。

也是巧合,刚进入北地郡,秦宜禄就听说了鲜卑人又从鸡鸣塞入关,随时可能打进来的消息,一时之间,却是也只能是苦笑连连,左右为难了。

“老师,这是有战事了啊,您既然是都尉,是不是抛下排场,咱们只带着义从急速驰援?这,这我们现在会不会有危险?毕竟咱们现在就只二百义从了啊。”

却还是麴义替他解释道:“危险应该还是没有的,目前收到的消息,鲜卑只是又破了鸡鸣塞,离打过来还远着呢,不过,征召兵卒防备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怎么说?过了鸡鸣塞,离着这北地郡已经很近了啊,这北地与朔方二郡是完全相连,且几乎都是平原,并无险要可守啊,哎,也不知这朔方郡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有着险关要塞,却仿佛和纸糊的一般,一捅就破。”

麴义闻言撇嘴道:“要不说你是小孩子呢,而且还不接地气,咱们东汉,哪里还有什么朔方郡呢?大哥,您是并北人,这朔方的情况,想来您比我应该更清楚吧?”

秦宜禄闻言点了点头,顺着麴义的话头便接上了道:“朔方这个所谓的郡,现如今确实是已经名存实亡了,章帝之时曾有过统计,当时朔方郡的在籍人口便已经只剩下了七千人。”

“那是一个郡啊!七千人,这怕是还不如中原地区一个乡的人口多吧?哪个稍微大一点的县没有几万人口?况且这还是章帝时候的数据了,谁知道现在是多少?”

“我自幼在并北长大,又是屯户,也曾应招打过几次的仗,但反正我是从没见过来自朔方的袍泽的,平日里大家也都习惯了说并北三郡,也即是云中、定襄、五原,却是已经极少提及朔方郡了。”

“这是为何?朔方郡,不是说水草丰美么?”

“内外两方面原因都有吧,一来是因为鲜卑强盛,朔方那地方距离塞外实在是太近了,又谈不上如何险要,再加上地广人稀,事实上已经被许多鲜卑部落所占据,另外许多羌人也在借着几次羌乱的机会趁机向朔方郡迁移了很大一部分,朝廷无力驱逐。”

“二来是因为这块地方事实上已经让给匈奴人了,虽说是胡汉混居,但那点汉人太少,而朝廷……哎~,朝廷对我等边塞之民实在是太苛刻了一些,事实上那种苦寒的地方,胡人多而汉人少,只要朝廷对我等汉人的支持稍微弱上一些,胡化便是必然的事了,更何况朝廷非但对我等边地屯民没什么帮助,反而今上一直都在撤屯了。”

“当然,再另一方面,正如我此前跟你讲的,这天下的气候整体上是越来越冷的,朔方那地方以前虽然也是以游牧为主,但其实也还是可以有一点农耕经济的,现在却是这一点也没了,绝大部分地区连豆子也都种不了了,甚至就算是游牧,其条件也远比不上云中、北地等郡了,其境内甚至还出现了沙漠化。”

“原来是这样。”

“不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修儿,这也算是给你上得一课吧,你要记住,任何地方都有两套账,一套是交给上计,带去洛阳跟朝廷汇报的,一套是实际的,老实说,今上登基以来,因为党锢之祸的原因,这上计之制几乎都快要名存实亡了。”

“为政者,若是不能真正的体察民情,仅仅只以各地上计吏汇报上来的,纸面上的数据来治理国家,就算心是好心,所下达的政策到了地方上也往往都会南辕北辙,最后变成恶政、蠢政,一个郡是如此,一个县,一个乡,也都是如此。”

“做官做事都是同样的道理,一件事若是不能躬身入局,那还不如不做,做,也一定只会做得稀烂。”

“是,老师教诲,徒儿谨记了,只是老师,既然按您所说,朔方已经实际上是一座空城了,为何您又说鲜卑不会打过来呢?”

秦宜禄摇头道:“非也,你这又犯了想当然,不接地气的文人治国的错误了,在你的眼里,这天下人是只分为汉人和胡人了么?”

“鲜卑、羌胡,都不是真正的民族概念,实话实说,乃是因为咱们汉人傲慢,才将其以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了区分的,其实鲜卑内部各个部落之间的差异极大,本质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民族,羌胡就更是如此了,即便是相对文化和政治上统一的匈奴,百年来咱们大汉一直在削弱其王族的权威,导致他们各个部落的自治权极大,简而言之,匈奴、鲜卑、羌胡,他们本质上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利益共同体。”

“鲜卑人进入朔方,那些生活在朔方本地的匈奴人、羌胡人,甚至是内附的鲜卑人,他们才是首当其冲要受到欺凌的,自然也将由他们构建防御鲜卑的第一道防线。”

“若是鲜卑攻打北地郡,那些常年在北地郡北部生活的烧当羌、先零羌,也会是第一道防线,为咱们汉军集结争取时间,这,也即是所谓的异族守藩篱了。”

“边地用兵,其实行军打仗的本事真不见得是最重要的,分得清异族各部落之间的差异,了解各部落的善恶,知道哪些能用能抚,哪些当打当剿,了解他们彼此的关系和诉求,这些才是保卫疆土最重要的事,否则若是一股脑的将所有的异族都当做敌人来看待,逼得所有的异族抱团一起来攻打咱们,胜负或许难说,但边郡地带却是一定保不住的。”

“原来如此,受教了。”

“光是受教不行啊,回头咱们到了富平之后,你自己出钱组建一支商队,将这并、凉两地的内附异族以商贸为名,统统走上一遍,或许我今日之言,你就懂了。”

“喏。”

麴义闻言道:“那大哥,咱们现在是要轻装前进,赶紧赶到富平么?”

哪知秦宜禄却摇了摇头,道:“非也,恰恰相反,我现在还真就不能赶去富平了,当然,兵凶战危,再摆着这样的排场却是大可不必,便让这马车,还有这些仆役之流先咱们一步赶过去吧,咱们,便现在这北地的其他五个县内转上一转,莫要给皇甫府君添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