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父,子,孙

杨彪张了张嘴,本想说秦宜禄这十之八九也是误打误撞,他一个边鄙怎么可能有那样长远的目光,然而话到嘴边,想了想,又感觉这个秦宜禄实在是邪门的很,却是又有些拿不准了

只得嘟囔道:“儿子虽然愚笨了些,但您的孙儿小修自幼聪慧,假以时日,必不弱于那秦宜禄的。”

提起大孙子,杨赐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了些许慈爱之色。

一想到自家儿子好歹也是当了爹的人了,又是当朝九卿,多少也给他留了一些面子,便不再说这个话题,低头开始吃粥了。

“父亲您说……这秦宜禄和张公搞得这左氏春秋,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会不会……不好控制?”

杨赐闻言放下了粥叹息道:“主要还是这个秦宜禄啊,然明兄已是古稀之年,其后辈中也并无特别出色之人,无所谓了。”

“这一本春秋左氏传我通宵地看过了一遍,假以时日,左传的地位恐怕还要置于那谷梁传之上的,看其思想,倒是更像是咱们今文文学一派,再加上他们又都是关西将门,想来必是更亲近我们一些的,若是能将其收为己用,或许,也是咱们压过关东世家的机会。”

杨彪闻言点头道:“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只是父亲,他这人并无师承,说是关西将门,但却跟咱们家几乎毫无关系,而且我看此人也是个狂傲难驯的性子,咱们要如何拉拢他?”

杨赐想了想道:“你以为,这秦宜禄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这……名声,他肯定是不缺了的,二十出头便已经名扬天下,再多的名声对他来说反而是牵累了。钱粮等俗物自不必说,听说此人与盖元固相交莫逆,真若说豪富,这盖家恐怕还要在咱们杨家之上。”

“出身上,他虽然差了许多,但现在有张公提携收他做了弟子,再加上这本春秋左氏传,咱们就算是提携他,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况且他恐怕也未必稀罕,否则他人都到弘农了,这印刷造纸之术怎会献与张奂而不是咱们?”

“官职权位上更不必说,今上三次对其公车相召,他连城门校尉这样的比两千石实差都拒绝了,我听说,张让正琢磨着打算直接让他在凉州做武职,父亲您固然可以招他做个掾吏,但恐怕他也未必就会因此而感激。”

“甚至就算是势力实力上,此人成长得也是极快,一个凉州名士这四个字是无论如何也当得起了的,听说他那玄牝义从已是天下间叫得响的精锐了,那玄牝谷近来收拢并州流民,其人口好像也是越来越多,只怕是都能自成一军了。”

“啧,细细数来,此人明明身无半点官职,却在短短一年之内,居然发展到了这般地步,真要说他缺什么,恐怕也就是朝中没有贵人护佑了,张公虽然名头响亮,但毕竟早已离朝,或许咱们杨家可以做他的靠山?只是……”

“有什么顾虑么?”杨赐问。

“只是听说此人乃是董卓所拔擢,而董卓,却也是咱们关西的叛徒,现在已经是袁隗帐下所养的一条忠犬了,也正是因此,这秦宜禄此前借着这一层关系其实攀上的是那些党人的线,此人当真舍得改换门庭么?那袁隗,又该做何反应,他难道就不会拉拢此人么?”

“嗯……”

杨赐闻言拧着眉苦苦思索,最终却只能是叹息一声,道:“我看,这秦宜禄与那些关东世族恐怕是注定不能同路的,这分明是连张让那个阉宦都能看得出来的道理,此人大才,咱们自然是要与他结成牢不可破之关系,才好不让旁人将其抢了去,他人既在弘农,不如便让修儿拜他为师,学他这春秋左氏传如何?”

“哈??”

杨彪一脸懵逼。

弘农杨氏的嫡子嫡孙,拜这二十出头的晚辈后生为师?

要知道这杨彪对他那宝贝儿子杨修是看得极重的,这孩子自小聪慧绝顶,他心中也一直都是寄予厚望,多年来一直带在身边,时时刻刻亲自教导的,为的就是能让他继承杨家衣钵。

且更重要的是,这杨彪其实许多想法上与杨赐并不相同,杨修的母亲乃是汝南袁氏女,打那老袁家那边论的话,那袁绍袁术还要叫他一声表弟呢。

这杨彪对杨修其实也是另有安排的,就算是要拜外人为师,他也是打算让杨修去拜那汝南袁氏,或是学习古文经学的,这孩子本身就是关西与关东合流的一个象征,他将来也并不想让这杨、袁两家再斗下去了。

而那秦宜禄,张奂,这一波人都是典型的武夫啊,让杨修跟着一群武夫学习,学什么?

所谓知子莫若父,见杨彪犹豫,杨赐转瞬就将他的那点小心思猜得七七八八,却是忍不住又一次的心升失望之感。

道:“你啊,当真是小事明白,大事上糊涂啊,我死以后,你大概率也是能混到个三公的位置做做的,如此,咱们杨家便也算得上四世三公了,可是你当真以为,仅凭这所谓的四世三公的名头,就真的能比得上那汝南袁氏了么?

汝南袁氏权倾朝野靠得难道真的是四世三公的这点虚名么?我弘农杨氏到底是靠什么立于朝堂,你当真是心里没数么?秦宜禄那本左氏春秋,已经刨了咱们弘农杨氏的根了啊!此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我弘农杨氏几有灭顶之灾,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打你的那点小心思,小算盘?”

“灭……灭顶之灾?就因为这一本春秋?”

“你啊,哎~此事就这么定了,为了我杨家基业,我这个做父亲的这次便独断一把,明日便将修儿送回弘农老家,你自己则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

杨彪闻言憋得好不难受,虽然这杨赐训斥得也没有多重,甚至也可以说是压根就没训,给杨彪留着面子呢,但这杨彪毕竟是九卿啊。

却是既有些不服,又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愤了。

回到房中将此事与杨修说了,杨彪却依然是有些意气难平,忍不住道:“修儿你虽说是咱们杨氏子,然而你自小在洛中长大,恐怕对老家也不甚熟悉,你若是不想回去,明日,为父再想想办法,劝劝你祖父,他年纪大了,有时候也是挺不讲理的,事关我儿前途,却是也由不得我这个做儿子的顶撞一番了。”

闻言,只有七岁的杨修却是忍不住将两撇眉毛皱得很厉害很厉害,道:“父亲与祖父是有所分歧么?孩儿倒是觉得,似乎是祖父说得更有道理一些。”

“你这小娃娃懂得什么?我让你留在洛阳,对你以后是另有安排,你若是真回了家,这身上的关西武夫色彩就洗不掉了。”

“为什么要洗呢?父亲,我年纪小并不懂,然而却是也知道,咱们家是关西名门,可是,父亲和祖父,你们明明都没上过战场啊,我也不懂,咱们这所谓的关西名门到底是哪里来的,但,即便是我也听说过凉州三明之名声,咱们作为关西名门,难道不应该和他们亲近亲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