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胜要去金城郡调河湟义从胡来用,这个消息着实也吓了秦宜禄一大跳,一时间完全不敢相信。
义从胡的调动,岂是儿戏?
自己人在安定,要是调那些屯驻在金城的义从胡来追杀自己的话,要么就必须穿过武威郡,经温围、租阴,穿过茫茫六百里左右的无人戈壁去过来。
要么就经过牧苑,经过凉州首府的汉阳,从百姓居住最密集,最繁华的地方过来,穿过汉阳半个郡来借道进入安定。
想都不用想他们肯定走后面那条道。
那么这些义从胡一路上可能不烧杀抢掠么?
在凉州这么个全民皆兵的地方,一群羌人一路上烧杀抢掠的在汉地行军,凉州的老百姓可能不反抗么?
谁管你是不是义从胡,是不是朝廷所认可的正规军,谁管你们是不是被郭胜所统领,谁管那郭胜的后面是不是皇帝?
凉州人不值朝廷久矣,皇帝多个鸡毛!
这不是非打起来不可么?
当然,汉人都是兼职士兵,没有一个月以上的动员组织不起来,至少前期大家肯定是打不过那些河湟义从就是了,但打不过也不代表大家就引颈受戮啊。
那若是这些河湟义从和汉阳郡的汉人打起来了,那金城以西的张掖、酒泉、敦煌、甚至陇西的其他羌人,武都郡的氐人,会错过这个机会么?天气可是马上就要入冬了,谁家里都没多少余粮的,他们能忍得住不出来抢一把么?
这特么一个万一搞不好,中平羌乱不就提前了么?
为了抓自己一个人,把整个凉州给搅成一锅粥,这不是有病么?
忍不住皱眉道:“郭胜那个阉宦,当真能使得动河湟义从么?那些个骄兵悍将难道还真的会听他一个阉宦的命令?这是什么道理?就因为段公‘亲近宦官’?他又如何敢使这河湟义从呢?兵者凶器也,就为了杀我秦宜禄一人?我居然也成了这天下这么大的一号人物了么?”
曹操苦笑道:“难说啊,胡人无信,无义,莫说是郭胜,便是任何人,只要给了那些胡人一个打仗的理由,他们为什么不打呢?这却是与段颎无关的了,需知道职业士兵,本就是闻战则喜的啊,难道这凉州土地上还有哪一支军队挡得住他们,能给他们带来颇高的战损的么?”
“至于说郭胜敢不敢的问题,说不好,大概可能也许,真的是敢吧,不就是生灵涂炭么,又伤不着今上,无非也就是让天下人多一条骂他的理由罢了,虱子多了,也就不痒了。”
意思秦宜禄听明白了,义从胡根本不在乎什么大义不大义,郭胜是不是宦官和他也是无关,只要有仗打他们就会很高兴,这种合法劫掠的机会对他们来说本身就是最好的奖赏,谁会不喜欢零元购呢?
至于郭胜的操守和德行,宦官还特么有这玩意?
或者说宦官的德行都是跟着天子的德行跑的,本质上他们都是天子的工具人,而刘宏,他特么是个彻彻底底的独夫,生灵涂炭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并州百姓的性命没有他的三个园子来得重要,难道凉州百姓的性命对他而言就比和党人怄气更重要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愈发的饮酒不停,良久后将已经喝干了的酒壶重重地放在桌上道:“若果然如此,吾当有灭顶之灾,孟德兄,恐怕亦是要大祸临头了啊。”
许褚识趣地低头又将其酒壶打满,为秦宜禄和曹操将酒重新斟满,劝谏道:“两位都是当今天下的俊彦人杰,阉宦做乱,难道就没有反制的办法了么?”
曹操略带着几分苦涩之意,醉眼朦胧地看向秦宜禄道:“壮节可有法子?”
“孟德可有法子?”
“那看来你应该是有了。”
“我看你心里应该也是有了。”
“既然如此,不如你我二人,各自将想到的法子写在手上,覆手一观如何?”
“善”
然后两个人便真的取来了毛笔各自在手上写了起来,俄尔两人又双手握拳,同时翻覆,只见秦宜禄的手上写了“三水盐矿,以羌治羌”八个字。
而曹操的手心文字上写的则是“盐利许先零”五个字。
见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壮节兄果然是我曹孟德的知己。”
“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啊,时势如此,唯有行此险策了,然而孟德兄,真若行了此策,却是离不开你的帮衬,要你陪我这个亡命之人涉险了,今日恩德,在下敏感五内,来日若是有机会,必报今日之恩情。”
哪知曹操却是面露不悦之色,拂袖道:“壮节兄此言未免太看轻我曹孟德了,难道在你心中,我曹某人是一个只知道玩弄权术而没有担当的的人么?”
“此事固然是为了帮你,也固然是为了党、宦相争的天下大义,然而再如何说,我也是这凉州的一州方伯,事关凉州境内百万子民的性命荣辱,既然是身当其职,就算是刚刚履任,又岂能因个人福祸而避之呢?吾心胸之中,亦有浩然正气!”
秦宜禄闻言,连忙施礼赔罪,忙说是自己说错了话。
其实俩人的所谓计谋非常的简单,亦或者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计谋,就是万一那郭胜真的调动了义从胡,他们就把三水的盐矿收益给抢过来,然后借这个盐矿来作为礼物拉拢安定郡的先零羌,用先零羌将其挡住。
能挡得住义从胡的,也只有先零羌了,汉人的军队集结是需要时间的。
俩人能想到一块去其实也真谈不上什么心有灵犀,毕竟,若是俩人没这个心思,又怎么会不约而同的都跑来三水县,以致有了这次巧合的碰面呢?
然而这样的计策,能不能得偿所愿,先零羌是否真的会保秦宜禄,是否会真的跟河湟义从干起来,都妾不提,就算是这事儿成了,这秦宜禄和曹操两个人所担负的政治风险也都是极高的。
东汉王朝虽然放弃了盐铁专营之策,但国内绝大部分盐矿还是一直掌握在少府手里的,三水盐矿很大,不乏有豪强跟着开采,但一定都是小打小闹,大头肯定还是官营盐矿,不去调查都知道那矿上肯定有阉党。
也就是说这个钱,是刘宏的私房钱。
刘宏这个人有多爱财呢?据说何皇后毒死王美人,也就是刘协的亲妈之后,刘宏曾大怒的想要废后,于是张让就倾尽家产的去贿赂刘宏,这才保住王美人的命。
虽然太监贿赂皇帝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觉得很扯淡,不排除是党人集团存心污蔑的嫌疑,但是这么离谱的记载他们编的出来还有人能信,也足以证明,此人确实是个奇葩,是个很贪财的人。
而秦宜禄和曹操现在要干的事,就是想要将这一笔刘宏的私房钱抢到手里来,然后静观局势之变,如果河湟义从胡真的打过来了,再用这些钱去雇用先零羌帮忙抵抗,而河湟义从胡那头调动他们的人,还是宦官郭胜。
这么干事儿,让刘宏如何去想呢?
秦宜禄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刘宏在西罼圭苑拿着账单大吼:“朕的钱!!”这样的画面了。
秦宜禄本人倒是无所谓,因为类似的事儿他已经干过了,他本就是刘宏的眼中钉肉中刺,党人与宦官的争斗本质上就是与皇权的角力,问题是曹操。
作为还不满三十岁就做到一州方伯,两任太尉尽心竭力伺候着的大汉政坛新秀,如此往死里得罪刘宏,朝中谁能保得住他?他爹曹嵩还是他哥们袁绍?
恐怕就算是他爷爷曹腾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拦不住刘宏想要剁了他的怒火的,那他还能挺得到三年后党锢之祸解禁的时候么?
况且曹操又不是穿越者,自然不可能知道三年后张角会造反,党禁会解除的,这在他心里应该是十死无生的事儿。
或者至少也是要从这一州方伯,沦落成和秦宜禄一样的丧家之犬的。
然而偏偏这样的大事曹操身当其职还根本躲不开,甚至秦宜禄要想以此来活命,还必须得要仰仗曹操的帮助。
毕竟,董卓的荐书和来自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张奂的那份香火情固然重要,但是秦宜禄这么个人,说到底又算个啥呢?
对于汉朝内郡的儒生,或者干脆说是党人的党羽附庸来说可能已经是天下名士了,可对先零羌来说又哪有那么大的价值?
你说把三水盐矿的利益送给我们就送给我们?哦~你抢来的,那是我们先零羌自己不会抢劫么?
当年的张奂能够以德服人,收复先零羌为己用,他本人的智慧,手腕,气度和德行固然重要,但这一切的前提,说到底还不是建立在他安定国都尉的这个必要身为为前提之下的么?
况且什么事儿牵扯了异族就会很麻烦,义从胡毕竟是朝廷认可了的正规军队,郭胜这个死太监虽然可恶,但他是监军使者,是真的特么的可以代表皇权的。
而皇权,难道不是天然最大的政治正确么?
一伙代表了皇权的胡人军队,从凉西打到凉东来烧杀抢掠。
一伙凉东的羌人在反贼的请求下保境安民。
那么对于朝廷来说,这两伙羌人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关中的援军如果杀进来了,他们到底帮谁?
没有曹操这位同样代表皇权的当朝凉州刺史出面背书,先零羌是脑子被驴踢了,跟着秦宜禄胡搞?
直接把他的脑袋摘了送给郭胜不就得了么!先零羌还怕什么亲近宦官的名声不成?
所以眼下这事儿曹操必须得站在前面顶上,秦宜禄也只有借着曹操的名头才能使得上力。
代价,则很有可能是曹操的命,甚至全家的命。
老实说,如果自己是曹操,肯定二话不说,直接就让许褚把秦宜禄给砍了得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至少此时这个尚未到而立之年的曹操,还是,很值得尊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