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私语时。
不知不觉，半夜将至。
空气里很潮湿，仔细嗅嗅、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水汽。
杨家村里一片寂静，偶尔会从路边草丛里、传来一两声“窸窸”虫鸣，给漆黑的夜色、抹上一层神秘。
整个杨家村，只有牛棚里灯火通明。
屋檐下挂着四盏灯笼，屋内小桌上、还燃着一盏油灯与三根蜡烛一般的香。
青烟袅袅，淡淡香气在牛棚里萦绕，床上的山匪们、因着猩红热还未好全，身体羸弱，此刻都有些昏昏欲睡。
牛棚门口，以羊蛋儿为首的、一众驻北军，正把糖糕团团围住，嬉笑着逗弄他。
眼看糖糕要被欺负哭了，羊蛋儿赶忙笑着拦住众人，
“得了得了，就别欺负孩子了，
天都这么晚了，走走走、要不让哥哥送你回去睡觉啊……”
糖糕撇撇嘴，攥着袖子一抹泛红的眼睛，吸了吸鼻子，摇摇头，
“不、我自己……”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道年迈的声音，
“诶？这门口咋没人啊？”
霎时间，刚才还在牛棚里嬉笑打闹的驻北军们、齐齐收敛起笑脸，满脸戒备站起身、朝屋外看去。
羊蛋儿拍拍糖糕的肩膀，下意识将他推到门边墙壁下，自己则伸长脖子往外张望。
就见门口不远处、黑暗里，站着个人影。
人影有些佝偻，羊蛋儿走到门槛边，眯起眼睛打量片刻，这才看清楚，站在黑暗中的，是杨村长。
一认出来人，羊蛋儿这才卸下防备，他朝身侧摆摆手、示意驻北军们莫要动刀，这才笑呵呵朝外头喊一声，
“哟，这不是杨村长么？
这大半夜的，你咋不睡觉、跑这儿来了？”
杨村长抬脚往前走了两步，来到光影交界处。
灯笼的光芒投射而去，照亮杨村长的脸、将他身后的影子拉长、融入黑暗里。
杨村长没有再往前，而是双手拢在袖子里，眯起眼睛看向牛棚里。
他缓缓眨动眼睛、勾起嘴角，露出个笑容，语气和蔼，
“呵呵……诸位驻北军的军爷们，
辛苦你们守在我们杨家村了，
老夫这不是过来看看你们……”
说到这，杨村长顿了下，又笑呵呵说道，
“说来，现在都这般晚了，
诸位饿了没？
要不老夫差人送来些酒菜过来，
好垫垫肚子？”
牛棚里，其余驻北军们见是杨村长，又都坐了回去。
只有羊蛋儿还站在牛棚门口，他摩挲下巴，沉吟片刻，似乎内心在挣扎。
随后，羊蛋儿挠挠头，叹一口气，
“杨村长，谢谢您的好意啊，
可是吧，咱们现在算是在站岗，
可不能喝酒，这喝酒啊、容易误事。
酒就免了啊，倒是可以来些饭菜啥的。”
说罢，羊蛋儿还扭头朝驻北军的弟兄们哈哈笑道，
“话说，咱们哥几个是馋酒来着，
不过啊，还是等回了军营里、没啥事的时候再喝咯！”
驻北军们听后，也都纷纷点头，认可这话。
牛棚外，杨村长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一听羊蛋儿这话，脸上表情有些僵硬。
但因着天黑、他与牛棚间还有一段距离，若不细看、根本无人发现他的异样。
半晌，杨村长才扯动嘴角，和蔼开口，
“也是，那酒就免了……
不过啊，咱们村大鱼大肉没有，
倒是有不少管饱的土豆，要不、给你们来……
哎呦……算了算了，老夫上了年纪、脚程慢力气小，够耽误事的，
要不你们差个人、随我去取？”
羊蛋儿素来心大，他一听这话，摩挲下巴，觉得杨村长这人还怪好的。
大半夜的，担心他们饿着，还送土豆给他们吃。
羊蛋儿揉揉肚子，的确感觉饿了，他点点头，笑嘻嘻应一声，
“行啊，那干脆我跟您跑一趟得了，
反正土豆这玩意儿，待会生一堆火、往里一扔，
烤熟了也怪好吃的……”
嘴里嘟囔着，羊蛋儿抬起脚、准备迈出门槛。
然，不等脚落地，羊蛋儿感觉裤腿被拽住了。
羊蛋儿走出去的动作一顿，他低头看去，就见瘦小的糖糕蹲在门边墙壁后，板着脸瞪他一眼。
羊蛋儿一挑眉，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好奇问，
“咋了，你也想去？”
糖糕翻个白眼，拿手掩住嘴，稚嫩的脸庞上、带着些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与凝重。
糖糕压低音量，用气音说道，
“你咋这么傻！
没听出杨村长在撒谎么？
你来杨家村这么些天，就没发现、杨家村根本不种土豆吗？
而且，村里也没有土豆！
土豆是隔壁梁家村产的，半个月前，土豆的价钱涨了，
因着这事，杨村长还和梁村长吵了一架，
并且还放话了，说除非土豆的价钱降下来，
否则杨家村就一直不买！
哼，也不知道村长在想什么，莫不是睡傻了……”
嘟囔着，糖糕沿着门框边缘，悄悄探出半个头，往外张望。
然，他这番话，却是让羊蛋儿面色微变。
杨村长大晚上，跑来牛棚问他们吃不吃村里没有的食物？
这不摆明了不对劲吗？
杨村长，是在提醒他们！
这一念头刚划过脑海，羊蛋儿就听脚边传来声倒抽凉气的声音。
他低头看去，就见糖糕趴在地上、朝屋外偷瞄。
糖糕面色煞白，一脸惊恐仰起头，朝羊蛋儿看来，细小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你、你快看，村长、村长的影子……”
羊蛋儿微愣，随后低头朝外看去。
在牛棚灯笼映照下，杨村长的影子被投射得极长，肩膀以上的部位，全都融入黑暗里。
然，虽然只有一瞬间，羊蛋儿眼神极好、还是捕捉到了那些微细节。
杨村长影子的头部位置，踩着一只黑靴，又很快缩进了黑暗里。
羊蛋儿眼睛眯起，心中已然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但同时，他心中浮现凝重与担忧。
杨村长本该和村民们一起藏起来了。
眼下这情况……
藏起来的村民们，还活着吗？
这时，牛棚外的杨村长、笑呵呵催促，
“咋了，你咋不出来？
可别饿着其他人，快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