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往往来得飞快、而又不经意。
当杨乾给二十来个伤员包扎完时，屋外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夜色里，雨势似乎小了些，雨珠打在地面时、发出的声音不再是“噼啪噼啪”，渐渐变为“淅淅”声。
被杨乾差去检查张家村的村民们也都回来了。
他们在宽敞的主屋里点燃火堆，将湿了的衣物拧干、挂在火堆边，耐心烘烤。
方才众人一片惊叹，震惊于杨乾能呼风唤雨，待震惊褪去后，他们看向杨乾时的眼神，已然如同看向羲和神女像一般、带着深深的敬畏。
杨乾给眼前伤员扎好绷带后，捏捏眉心，环顾一圈，见所有人都面露小心，甚至还有人双手合十、朝自己拜拜。
杨乾哭笑不得，无奈道，
“都别闲着，我有事要交代你们。”
一听这话，众人赶忙围过来，一脸殷切道，
“杨大夫，您有啥要吩咐的，尽管说！”
“是啊杨大夫，别瞧我个头小，您吩咐的事情，我一定全都办到！”
“杨大夫您受累了，有啥事您说，保准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
面对众人突如其来的热情，杨乾吓了一跳。
他略微不适应，便往后挪了下，拉开自己和众人的距离，这才拿手抵住嘴唇，轻咳一声，淡淡道，
“接下来要做的事，可能得辛苦大家了。
人，我们是救下来了，
但张家村现在这模样、也没法住，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帮着张家村复原，
首要第一件事，就是得把村里被烧死的人，都抬走、掩埋了。”
这个话题，对于张家村的村民来说，其实挺沉重的。
毕竟那些被烧死的人里，大多都是他们相熟的人。
前一天还在田埂上打过招呼、互相问候“吃过饭没”的邻里，到了今日、就成了一团焦黑的“炭”。
换做任何人，也没办法直视。
所以，杨乾才想着召集张家村以外的人来帮忙。
再者，要不处理掉尸体，日后也会造成麻烦。
重建张家村，迫在眉睫。
而众人听了杨乾的话，并未露出不情愿或是不乐意。
相反，三家村子的村民们，个个摩拳擦掌，毫不犹豫点头应下，
“得嘞，杨大夫您放心，保准给您完成得漂漂亮亮！”
“杨大夫您就在这休息，咱们就用一晚上时间，把张家村里给处理干净，至于重建、好赖得等雨停！”
“杨大夫您放宽心，交给咱们，咱们人多力量大，用不了多少力气就能处理完！”
……
在众人热切的回应里，以杨虎为首，吆喝着众人，冲进冰凉的雨里。
杨乾看着众人一股脑儿跑走，面露无奈，原本想要说“不着急、等雨停再处理尸体”的话，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杨乾又重新看向张家村的村民，朝他们淡淡一笑、招招手，
“来吧，继续，
你们就都在这好好休息，
以养伤为主。”
听了杨乾的话，张家村里有几个面色忐忑的年轻人松了口气，走到离火堆最远的地方，靠着墙角坐下。
杨乾瞥一眼他们，发现张家村的村民都远离了火堆，只肯挤在角落，侧过脸颊，似乎连映照在脸上的火光、都让他们感受到痛苦。
杨乾明白，人是救回来了，但心灵上的伤痛，却不是一朝一夕能够修复的。
他叹息一声，摇摇头，神色淡淡，随意问了句，
“你们村，瞧着也不止这么点人吧？
除了你们活下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人不在村里？”
起初进村时，杨乾就注意到，村里是有不少被烧死的人，但大约估计一下，就会发现，人数有些对不上。
人群里，一开始吭声的那个老头，抬起头、一脸敬畏看向杨乾，小心翼翼回答，
“是啊杨大夫，
那不是起火的时候，是中午么，
有些人就不在村里，还有大部分人吧，都靠着村边缘住着，
这一起火，那可不就能第一时间跑出去么？
只有咱们，住在靠村里正中，
等咱们发现起火的时候，都晚咯……”
说到这，老头摇摇头，满脸凝重。
一旁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口感慨，
“是啊，其实吧，当我以为我要被烧死的时候，
我心里还听怪那些个逃出村的人……
怎么就没想着回来通知我们一声、或是回来救我们呢……
但现在活下来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了，
换做是我，是怕是也会扔下村子，逃得远远地，
毕竟这乱世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了……
能不能活下去，也不是我们说的算……”
听着张家村村民们的唏嘘感慨，杨乾心情略微沉重。
人各有命，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
怪不得别人。
杨乾叹一口气，随后扫一眼剩余的几个张家村村民。
他发现，这三十来个人里，没有张村长、没有张小大夫、杨小花，也不见张小翠张墨夫妻，连糖糕的爹娘姊妹兄弟都没有。
杨乾心里“咯噔”一声，一种不妙的感觉浮现心头。
莫不是……
但很快，杨乾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念头。
张家村人口众多，概率不可能这么大。
凡事，得往好了想。
杨乾在心里安慰了自己几句，又继续投身治疗患者里。
包扎完剩余的患者后，杨乾又与杨豹一起给众人分发药丸，用来抵抗炎症。
等众人吃下后，杨乾和杨豹才得以休息，二人坐回火堆边，听着外头渐渐变小的雨声，默默等待杨虎他们回来。
这一等，就到了后半夜。
杨虎他们还没有回来的迹象，而主屋里的张家村村民们，却都发起了烧。
杨乾二人又是好一通忙活，直到外头天色蒙蒙亮，张家村三十来个人，才退了烧、沉沉睡去。
杨乾杨豹二人忙于患者，根本没有时间管火堆，等他们回到火堆边时，发现火堆早已熄灭，一片冰凉。
杨乾攥着袖子，擦擦额头的冷汗，只觉周身冰冷，他不由裹紧衣物，叹一口气，
“这忙的……杨虎他们咋还不回来？”
杨豹挨着杨乾坐下，他捡起火堆里一根烧成炭的木头，戳戳里头的灰烬，天真烂漫问，
“杨乾哥哥，你冷不，我挺冷的，要不我们把火烧一烧，哥哥要是回来了，会夸……”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阵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