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张家村渐渐归于宁静。
秋风萧瑟里,村里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
直到整座村庄,仅剩张小大夫家、还亮着烛火。
张小大夫家院子里,张岁安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小桌边、坐着与站着的二人。
他心中惊惧,面上还在极力维持镇静。
张岁安不说话,闻人和闻狼也不说话,闻人用折扇轻敲桌面,示意闻狼继续倒酒。
半晌,张岁安吞了口唾沫,他心中抱有一丝侥幸,心道万一是自己猜错……
于是,他挤出个笑容,
“二位……打哪儿来啊?”
闻狼淡淡瞥一眼张岁安,没有说话。
闻人举杯喝酒的动作一顿,他看也未看张岁安,将透绿玉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后,将玉杯放回小桌上,往后一靠、倒进躺椅里。
闻人笑眯眯打量起院子,温和说道,
“不是你递信、请我们来的么。”
这一句话,彻底掐灭了张岁安心里的侥幸。
寒凉秋风里,张岁安额头浮现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他只觉双膝发软,心中有苦、却难言。
得知七三死后,的确是他递信给窝窝山,告知七三死讯。
但他当时,自作聪明,藏了一手,并未把是谁杀了七三,告诉他们。
按照张岁安的想法,七三这种人,在窝窝山一大把,三当家手里弟兄多,少他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也无所谓。
七三死了,或许会让三当家的动怒,但不至于要从百里外的山头、亲自赶来报仇。
所以,张岁安在信里,故意没有说是谁杀了七三,他想借此事、重新搭一条和窝窝山之间的线、卖个人情,又或者、换点银钱。
可张岁安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七三,让三当家闻狼亲自来也就罢、连二当家闻人,也来了。
他能想象到,此时此刻,在张家村外山林里,大当家闻熊定然也在,并且、是带着一大帮子山匪,在坐镇。
冷汗顺着张岁安额角滑落,渗入狐裘披风里。
他站在原地,一时间手脚不知该往哪放,他嘴角抽动,扯出个笑容,
“二位……二位怎么会亲自跑一趟……”
闻人淡淡瞥一眼张岁安,“啪”一声细响,展开扇子,笑眯眯道,
“怎么,你是觉得七三不值得我们亲自跑一趟?”
“不是、不是!”
张岁安一听这话,慌乱不已,赶忙赔笑摆手,
“我、我没这么意思!
我知道,七三兄弟对你们来说也是特别重要的一员,
他先前跟我交好,也、也跟我说起过,
他和三当家的,是过命的兄弟……
这位、这位想来就是三当家了,果然和七三说的一样,身手了得、一看就绝非凡人……
啊,您、您是二当家的对么,七三也说过,
二当家的聪明绝顶,排兵布阵、比那驻北军的还要厉害……
我、我知道,三当家的兄弟,也是您的兄弟,
也是大当家的兄弟,这、这……”
张岁安平日习惯了听别人吹捧他,眼下让他吹捧别人,还真有些为难。
说着说着,张岁安就跟被喂了黄连一样、哑口无言了。
闻人脸上又挂起笑眯眯的神情,他似乎并不在意张岁安说不出话,只拿手摩挲透绿玉杯,温和问,
“既然知道我们是谁,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寒暄的,
你便直说吧,到底是谁杀了七三。”
说到这,闻人摩挲玉杯动作一顿,瞥一眼张岁安,
“当然,我们窝窝山一向讲规矩、讲义气,
你给我们递了消息,我们也不会亏待你。”
闻人语气似乎一直都这么温和,连威胁人的话、也听不出一星半点的杀意。
但张岁安,膝盖发软,终是支撑不住、跌倒在地。
狐裘披风包裹下,张岁安已是冷汗涔涔,连句完整的话也难以说出。
他脑海中,还能回想起当初给探子递信时的计划。
先放一部分消息给窝窝山,等窝窝山派人来后,自己手握关键消息,来和窝窝山谈判。
张岁安在心里苦笑一声,自己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窝窝山对每一个山匪看重的程度。
想到这,张岁安抬手抹去额头冷汗,哆哆嗦嗦笑道,
“二当家的,您、您别误会我,
我当时没递全消息、是、是怕路上生变……
您、您是不知道,杀了七三的那个贼人,有多玄乎。”
听着张岁安这话,闻人一挑眉,脸上浮现好奇,
“是么?
按理来说,七三的身手、在我们整个窝窝山,算中乘,
而且七三性子狡猾,不会轻易遭人暗算,
这个杀了七三的人,到底是谁,
又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你细说说,说的越细,给你的奖赏、就越丰厚。”
张岁安平时是高傲了些,但也不傻。
从闻人这话里,他能辨别出、闻人的确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闻人这是在打听对方到底都有些什么手段,他好提前做好应对。
张岁安不敢怠慢,赶忙坐直了,飞快说道,
“是、是一个叫杨乾的人,他、他是隔壁杨家村的大夫!”
闻人面露讶异,扭头和闻狼对视一眼,笑着说道,
“杨大夫?
竟然是个大夫?
这人耳熟啊,
进村的时候,你们村的姑娘,对他可是极其敬畏。”
一听闻人这话,张岁安眼底浮现一抹怨毒。
似乎对杨乾的仇恨、已经超越的对窝窝山山匪的惧意,张岁安干脆盘腿而坐,一五一十把杨乾的过往事迹一一道来,
“您是不知道,这个叫杨乾的,有多玄乎,
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他不过是个混混,成天偷鸡摸狗,先前、他还害死了他们村的一个人……
之后,不知怎么的,人人都说他被羲和神女点化,医术忽然就特别厉害……
前阵子,我们张家村中了诅咒,原本烧死几个中咒的,也就完了,但他吧,非要插手……
总之,他给人肚子上开了个洞,那人就莫名其妙好了……
我觉得,这人啊,不是山魈,就是妖怪……”
张岁安越说越起劲,越说越投入,闻人与闻狼也奇怪这世上竟然有这般玄乎的人,听得也颇为投入。
无人发现,张小大夫家后门被人悄然打开,一个身影无声走出去,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