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疼不疼?”若薇趴在床边,用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婴孩的脸蛋,又仰着着看冯氏。
冯氏脸色苍白,又带着慈爱的看着女儿:“娘不怕疼,没事儿的。薇姐儿,等娘出了月子,就带你去杜家本家去给杜家那位老太太请安去。我听你爹说,她们本家的姑娘请了先生读书,若能走动起来,娘去求求人家,以我的薇姐儿这么聪明伶俐,兴许也能去那边读书。”
若薇本以为娘会说让她照顾弟弟或者看看弟弟这些话,哪里知道娘现下还为自己着想,她不是真的六岁的小姑娘,哪里不明白做娘的对她这个女儿舐犊之情。
弟弟出生前名字就取好了,之前说如果是个姑娘就叫若芸,芸有积极进取,知书达理之意,如果是个小子呢,就取名叫杜蘅,吊念祖先,祭奠故人时常用蘅草搭乘祭品,表达对祖先的尊敬和怀念,而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表达对祖父去世的哀思。
在蘅哥儿出生第六天,冯氏娘家送祝米过来,冯太太虽然不大富裕,但仍旧准备了一个银项圈,另外还有红糖、鸡蛋、猪蹄。她还要留下跟女儿坐月子,杜宏琛深知岳母自己也有一家子,还丢下自家来给妻子坐月子,因此早饭和晚饭他一般都烧好,尽量让岳母别那么累,到时候对妻子照顾不周到了。
连冯太太都跟冯氏夸道:“你相公真的是千里挑一的好男人,人家说但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其实我也没做什么事儿,无非就是洗洗衣裳,薇姐儿也乖,不必我管。”
冯氏道:“洗尿布可一直都是您替蘅哥儿在洗,还有,您照顾我照顾蘅哥儿,女儿真是劳烦您良多,只盼着等日后蘅哥儿的爹出息了,女儿也能报答您一二。”
“母女俩说这个做什么。”冯太太不以为意,她一辈子三个孩子,大女儿是个冷心冷情的,嫁出去就以夫家为重,只有闺女和小儿子在她附近,她能照看一时就能照看一时。
若薇原本在屋里写大字,现下因为正房娘坐月子,弟弟蘅哥儿也在那屋里,娘见屋里乱糟糟的,索性就让她在自己房里练字。
没想到外边有人敲门,打开一看,竟然是四叔。
杜四叔今日穿着整齐,手上还提着一只鸡和一只鸭,脸上还爽朗笑道:“薇姐儿,你爹可在家?我只知道你们住这片儿,问人打听才过来的。”
“四叔请进,我爹现在不在家,我娘在坐月子。四叔等等,我喊外祖母过来。”若薇心想这位四叔怎么来了?
冯太太出来虚虚的应付着杜四叔。
一直到杜宏琛回来,和杜四叔说了几句话,留他住了一夜才走。过了两日,才接到杜二伯托人送的滋补药材,若薇心想杜四叔还真是会做人,明明从杜二伯那里听来的消息,他却没等二伯一起,自己早早跑来卖好。
若不是冯氏这样心智坚韧之辈,恐怕耳根子软点,日后就又和好了。
原本坐月子是对产妇最好的调节,而冯氏熬夜熬习惯了,但若薇开始监督娘亲早睡。因为她很清楚,冯氏变胖最大的因素就是长期睡眠不足,其实有些人为什么做事情总是提不起劲儿来,这不是懒,说起来也是病,就是肝气虚。
后宫妃嫔们常常身体不舒服,请太医也麻烦,所以她们常常自己翻看医书,尤其是若薇这样的,为何生了两个女儿都养住了,身体还很好,也是自己调节的好。
“薇姐儿,这么早娘还睡不着呢……”冯氏见女儿板脸,也有点心虚。
若薇看着冯氏,认真道:“娘,您每次看到好的布料,都说你自己胖了,要不就是做了件好衣裳也不敢穿出去。甚至大场合,您都不愿意和爹一起走,您明明就生的很清秀,可是常年喜欢晚上织布,吃甜食,总是饿一两顿说要变苗条,过一会儿饿过了,又拼命吃好多,每次吃多了又埋怨。”
“我知道娘亲你想变瘦,不是为了爹爹,是为了您自己。您如果不变瘦,您永远都不会自信。”
冯氏没想到六岁的女儿居然是家里最了解她的,她一向是那种很难真的对别人好的人,即便是自己的娘冯太太,她都觉得是因为自己最可靠,所以娘现在才很疼她。
可是薇姐儿还那么小,就连丈夫都只是一遍遍承诺不管她怎么变都会对她好,并不是真的懂她的心。
冯氏含泪点头:“娘听你的。”
若薇笑道:“明早女儿给您买红豆粥,小翠姐姐和我说咱们及第坊前边的那家可好吃了,女儿跟您用压岁钱买。”
“好,你别跑远了。”冯氏心情很好。
若薇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冯氏想起女儿,躺在床上,努力闭眼睡觉歇息。前两个月孩子常常不是吃奶,就是睡觉,是最好带的时候,冯氏翻来覆去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清早起来,若薇扒开门,拿了家里的罐子,拿了三文钱,打了满满一罐红豆花生粥到冯氏这儿来。
冯氏喝了一碗,又吃了冯太太煮的鸡蛋,因为她常常睡眠不好,昨儿难得早睡,精神居然很好,这就更加坚定若薇要娘变瘦的目标了。
就这样等冯氏出月子后,身形没有臃肿,反而比之前还瘦了些。
三餐不吃多,早早睡好,不吃零嘴,这样其实让那些虚胖的人瘦一点儿,当然,也仅仅只是瘦点儿,就让冯氏非常满意了。
出了月子,冯太太就要回自己家去了,冯氏塞了一吊钱给她花销,冯太太推辞,冯氏道:“您回去裁一件新衣,都好几年没穿新袄了。还有,章员外家里送来的两壶好酒您回去给爹爹喝。”
怕冯太太还要继续推辞,冯氏就道:“我的日子总比您家好过多了,要不是您我月子也不能做的这么好。”
如此,冯太太点头,冯氏又往冯太太篮子里悄悄塞了两包南枣,还拿了半只鹅用线系着鹅掌,说是杜家本家送了一只大鹅过来,她们家吃不完云云。
冯太太哪里不知道是女儿想着方儿贴补自己,想着自家的确不富裕,也只好感激的收下。
现下冯氏出了月子,自然焦心赚钱,一刻不敢耽搁,每日仍旧是拼命织布,只是到了点,若薇就要催她。
杜宏琛一贯溺爱妻子,这件事情上倒是站在若薇这边,只可惜冯氏根本不怕丈夫,倒是怕女儿说,所以只能白日多织一些,争取晚上早点睡。
这样到了年底,冯氏已经习惯到了亥时(晚上十一点之前)睡,再也不会像以前过了子时还没睡意,有时候天亮了还没睡意,就是没事儿都拖延晚睡。
若薇知晓娘还得喂奶,所以不可能一下子就少吃来瘦,只有先规律生活,把习惯养好再进行下一步。
一切都在慢慢变好,若薇也心情好许多了。
这是杜家分家之后,三房独自过年,冯氏在年前卖了一批布之后,就开始准备年货。厨房的廊下挂满了腊肉、腊鱼和腊肠,东厢的杂物间放着满满的两缸油、几麻袋米、一小袋黍米。这是家中自有的,又从外卖了些胡桃、韭黄、蔬果以及各色干果蜜饯。
冯氏站在院子中间,看到自己的成果,心满意足。
自己当家作主的日子,就是好啊,冯氏只觉得才自己当家作主这一年,所有的事情都在变好。门外若薇推门进来了,杜宏琛带着女儿上街买了桃符画像,还笑着说他接了一个活儿。
“替孙员外抄佛经,说是给二两银子,我想来也无事,就答应他了。”
冯氏就道:“我看你还是在家好好地读书吧,明年也让那章家哥儿来咱们家读书,千万别本末倒置,家里还有我呢。”
杜宏琛谦说无事。
夫妻二人说起去杜家本家提前上门请安的事情,冯氏伸手阻止:“我是这么想的,我去只是看看她们对你的态度如何,如果是真心认为你有才,咱们就能走动,如果只是施舍几分微薄的好处,高高在上的,那就表面往来就成。再等一年多,你就能中举了,到时候就是咱们不说,他们自会上门,你也有了筹码,这才是正经的交往。”
若薇心道别看娘那次同她说起杜家女学如何,但实际上娘还是想先让爹中举人,这样腰杆子才硬。
这也符合若薇本人的想法,很多人都喜欢向上交际,觉着自己能获得更多人脉。若薇本人也做过上位者,说实在的,天下人在这些人眼中,一般分为有用的和无用的,有用处能平日替自己壮声威,办些小事的,她愿意给点好处,否则没用的人即便常常谄媚,也是无用。
甚至一个非常粗浅的比喻,你同时打赏两个丫头,一个人前人后替你扬名,一个默默收下给了钱跟白给似的?
你愿意打赏谁呢?
而杜宏琛现在只是个秀才,对于平民而言,秀才也许很了不起了,但是对于做广西学政的家中,一个秀才算不得什么,他们投资在你身上,看不到什么出路,可若是一个举人,即便不做进士,那也有做官的资格,本家对你好点,你有回报的能力。
“娘子,你不是还想为了薇姐儿过去那边吗?这又是何必呢?”杜宏琛不解冯氏为何突然改变看法。
冯氏招呼若薇过来,说起一件往事:“当年我爹不是在赵通判幕下么?她家有位小姐只比我小一岁,生的花容月貌不说,赵通判和夫人更是悉心教养。碰巧赵家就说让我也和赵小姐一起读书,我就和她读了一年书,大概就是人生最昏暗的时候,无论我多么努力,总是那位小姐的陪衬,还得看人家的脸色,几乎所有人都会忽略你,犯了同样的错,先生只会劈头盖脸的骂我。这点事儿对现下的我而言,算不得什么,还要感谢人家,人家当时也是好心,可是那种感觉对一个小姑娘而言太难受了,以至于我现在都还记得。后来,还是我爹娘出了五百钱,把我送到附近一位老童生家中读书,即便才识不如赵通判家的先生,我学的开心多了。”
“你看若薇是咱们女儿,从小到大,我对她千依百顺,可是若去到一个要委曲求全的地方?时常看人眼色,那又何必呢?孩子已经够好了,咱们想让薇姐儿的前程好,应该是咱们自己努力,我呢,努力挣钱,你好好读书,给我们薇姐儿一个官家千金的身份。”
若薇抱着娘亲,别人都是才不管儿女怎么想的,都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拼命让女儿自己去努力,可娘会觉得让家里变好应该是大人该努力的事儿,儿女只要心情好,活的自由舒坦比什么都好。
前世她一直觉得自己性子孤僻敏感,很容易焦躁,是自己性格不好,其实并非如此,是因为无人替她想的这么周到。
所以若薇就更要投桃报李,她撒娇的看着冯氏:“那娘亲你要做最美的官家夫人,女儿就更要帮您,所以今天爹爹炖的猪蹄,您只许吃两块。”
冯氏绝倒,她最爱吃红烧猪蹄了,只好扶额,杜宏琛在一旁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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