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倒地断气的杨文挺,关烽也有些傻眼。
适才他只是因为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才会不顾一切地出手,直到把这名京城来的钦差杀死,那点愤怒才迅速消退,只剩下了恐慌,还有后悔。
但随着周围下属的惊声大叫,他又迅速回神,强行将心头的恐惧给压了下去。在边关镇守多年的他深知在此等情况下自己绝不能乱,不然局势只会越发不可收拾,那就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必须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拉到自己的船上,绑上他们一起起事,才能为自己争得那一丝活下去的机会!于是他果断回头,目光快速环视四周,多年下来的气势一出,顿时便把那些惊慌而叫的下属给压制住,在他们的注视下,果断开口:
“都慌什么?不就是杀几个想要害咱们的奸佞吗?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本将也不再瞒你们了,你们可知道这几年来我等的处境有多艰难吗?
“五年前那场大败,已让朝廷对咱们极其不满,甚至开始克扣我们的军饷,到了去年,更是有半年的军饷未能发到。”
果然他这一转移话题,顿时让众将领把什么钦差之死给抛到了一旁,有人疑惑道:“将军,这几年咱们的军饷不是一直都按时如数供应吗?”
这时就轮到心腹出面说话了,只见刚才出手斩杀钦差随员的一人当即叫道:“你们知道什么?这都是关将军拿出的自家银子!”
“啊……”众人再度陷入惊讶中,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将,后者没有制止心腹,只听他继续道:“你们以为拿到手的粮饷都是朝廷给的?不,那是将军把自己的多年积蓄都拿了出来,但就算如此也远远不够,所以后来将军就想到了从外头弄银子。刚好,前年开始,永王殿下想要交好拉拢将军,于是将军也就趁机提出了要求,从京城要到了上百万两银子……
“而就在前段日子里,永王事发,连带着他与将军多有往来的事情也一并被朝廷所知,所以这回朝廷才会突然派出钦差来,想把将军带回京城。你们以为真是述职这么简单?分明就是要秋后算账,处置我们将军了。
“你们都想一想,将军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谁?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咱们兄弟能有口吃的,能让咱们的家人能活下去。你们就忍心让将军为我们付出这么多,直到把命都搭上吗?”
一番慷慨陈词,把众军将都给说得沉默了,片刻后,他们的神情都变得激动起来:“将军,这是真的?”
“将军,我们绝不能让他们这样对你,你说吧,该怎么办?刀山火海,只要将军你一句话,我等兄弟必追随你同去!”
“将军……”
已经冷静下来的关烽眼中满是激动的热泪,吸了吸鼻子才道:“好兄弟啊,有你们这句话,我关烽就是死也值得了。之前我确实已经做好了一死的准备,但刚刚,我又改变了主意。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担心你们,我死了没什么,可你们呢?你们作为我的部曲,我的心腹,难道就不会受我牵连?
“不,我相信,我一死,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到时候我们整座定虏关的弟兄都会受到无妄之灾,甚至因为我的死而连半个肯为你们说话的人都没有。
“我们这几千人都是从与鬼戎人的一场场血战中拼出来的,鬼戎人的快刀强弓杀不死我们,总不能憋屈地死在朝廷里那些混账东西的陷害下吧?所以,我这次要拼一把,为我自己,也是为你们大家,拼这一把!
“当然,你们要是觉着这时举兵不对,那我关烽绝无二话,我的脑袋就在这儿,你们大可现在就过来砍了拿去请赏;要是不想这么做,接下来的一切就得听我的,咱们就为自己打出一片天来!”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我们要让那些朝廷里的贪官混账们知道我们绝不是任他们拿捏的傀儡!”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对朝廷,他们再没有了过往的敬畏,有的只是鄙夷与憎恶,恨不能现在就跟着自家将军,杀到洛阳城去。
“好,那接下来就听我安排……”关烽满意点头,眼中已有凶险的光芒闪过。最关键的一步已然踏出,接下来,就看那人所说的“援兵”能否及时赶到了。
……
朔风紧,吹得大片的雪花乱舞于天地间,使得乾坤一片苍茫。
在这样恶劣的气候里,一般是不能行军的,但这回的草原上,却有一支近万人的队伍偏偏乘此风雪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南方奔去。
这是一支由多个部族联合而成的纯骑兵队伍,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是克延、塔坨等草原部族中的精锐战士。他们顶风冒雪,策马疾驰,完全不受恶劣气候的影响,在急速行军五日后,终于来到了一座高高矗立的关城前。
这儿,正是中原西北部,与草原紧接的第一座重要关城,定虏关。
这座关城是真正的雄关,两边皆是连绵的群山,只有关城所在这一条道可以通过。但那关墙却足有十多丈之高,而且墙体由夯土筑成,外披厚重的砖石,一关耸峙足可挡十万雄兵。
而关键在于,这儿又是西北一带进入中原的唯一咽喉之地,只要此关不丢,后方霸、定各州便稳如泰山,更能将兵员粮草和武器源源不绝地输送前线,道一句西北天堑都不为过。
百年来,大越北疆与鬼戎多有交战,但这定虏关却是从来没有出过事,可以说是整个草原诸部噩梦般的存在了。而今日,由克延部的图赖,也就是汉人中的王爷一说的克延骨达亲自带兵扑来,却是对此关志在必得了。
跟随同来的图桓等部的首领对此一点依然充满了不确定,眼见队伍离着那座黑魆魆的关城越来越近,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策马靠近克延骨达:“图赖,我们这样明着杀过去,真能把这道雄关给打下来吗?”
克延骨达微微回头看了对方一眼,咧嘴一笑:“谁说我们要打下它了?”
“那……难道我们还能飞过这雄关不成?”
“不,是大摇大摆地进入这座越国边关。”
“不可能!守关的越军又没有疯,他们怎么会……”
“只管跟我过去就是了,一切都在我们大汗的计划之内。这次不光是小小一座关城,整个大越北方,都将成为我们狩猎的目标!驾!”说着,他猛一催马,快速向前冲去。
克延部那些骑兵顿时纷纷呼喝着跟上,至于其他部族的兵马,在稍作犹豫后,也都带了几许疑惑地策马跟了上去。顿时间,上万人的骑兵在苍茫的雪原之上铺散开来,如一群饿狼般扑向了这座北方坚城。
一个时辰后,这一万草原兵马就顺利进入了定虏关,虽然他们的不远处还有不少越国士兵握着兵器在打量着他们,但双方却并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关烽此时已经和克延骨达见了面,在那名中年男子的撮合下,双方交谈得还颇为愉快:
“我可以帮你把后边的霸州城也给打开,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破城之后,不得伤及无辜,尤其是有我定虏关军旗所挂的宅子店铺,你们必须做到秋毫无犯。至于城中囤粮财富,或是那些富户的奴婢家眷,你们都可拿去……”
“可以,我可以向长生天起誓,只要你们能帮我们拿下霸州城,你提出的条件我全部都能答应!”克延骨达大为兴奋,一口就答应下了对方的条件,然后双方在那名中年男子的见证下,正式签订盟约。
三日后,关烽带亲信百多人先行一步,赶到霸州。
城中守军不疑有他,只道他是奉命回京,完全没有一点防备。
不料却在当晚,他带手下人马突袭城池北门,杀守门将军数十,打开了紧闭的城门,把早已等在城外的上万鬼戎骑兵给放进了城。
这是大越立国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巨大变故,霸州城虽然有守军四万,但却是分散于城中各处,城池一破,压根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几处重要的衙门和指挥所就能全数攻破,相关文武官员不是战死,就是被擒,只有太守丁焕趁乱逃出城去……
而这,却只是北疆大乱的一个开始,就在这个冬月月底的时间点上,其他各地也相继发生了多起引狼入室的叛乱破城。
定州、云州、滑州……七座边城先后遭到了鬼戎骑兵的突袭,只有滑州城在变故发生时做出及时反应,才保住了城池不失,其他六城,尽入敌手,兵将官吏死伤无数。
百年的承平,百年的强势,让越国早就忘记了什么叫边患猛如虎,什么叫丢城丧土,就是边城百姓都没有真正经受过这样的恐怖袭击。
于是,整个北疆都乱了,人人自危,只能迅速向朝廷求援,短短两三日内,相关塘报足有二十多份,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急送洛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