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魏文侯和虞人

徐鹤来到那孔武书生面前,转头看向吴颖哲:“这个人我带走!”

吴质站了出来怒问:“驸马为何管我家事?”

“家事?动用私刑,朝廷所严令不允,有什么事,你叫女方家举告遵化县!”说完挥了挥手。

李彝手下的亲兵赶紧上前将那几个吴家家丁推开,将李成梁抓了起来。

吴颖哲脸色阴沉道:“驸马,我好心请你来我庄上做客,你不仅不领情,还再三为难我等,这是欺负我吴家没人吗?”

徐鹤转头看向对方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下事如果都讲堡主所谓的【规矩】,那朝廷的规矩要摆在哪?”

说完,转身出了门。

一行人出了吴家堡全都上了马。

亲兵用绳子将李成梁绑住手,另一头挂在鞍上牵着。

下山时李彝催赶马匹来到徐鹤身边道:“公子,属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公子解惑!”

徐鹤点了点头。

李彝问:“今天咱们在吴家堡,其实可以虚与委蛇,不要跟吴家正面冲突,等,甚至公子还可以委婉提出,让对方补齐松木。”

“可公子为什么……”

“为什么要大动干戈,对吗?”徐鹤拉着缰绳让马匹缓行,开口反问道。

李彝点了点头。

徐鹤道:“你们读过《资治通鉴》吗?”

《通鉴》在这个年代,普通人还是很难看到的,一般都是皇家教育下一代的书籍,李彝和周弼都摇了摇头。

徐鹤开口说了一个故事:“《资治通鉴》有云,文侯与群臣饮酒,乐,而天雨,命驾将适野。左右曰,今日饮酒乐,天又雨,君将安之?”

“文侯曰,吾与虞人期猎,虽乐,岂可无一会期哉!”

“乃往,身自罢之!”

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其实说的是魏文侯正在跟群臣饮酒,气氛很愉快,虽然外面下起了雨,但室内举办的酒会当然不会收到任何干扰。

可就在这时候魏文侯叫人准备车马。

臣下就好奇了,天上下雨,你这时候出去干嘛呢?难道大家聚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好吗?

魏文侯说:“我跟管理山泽的官员约好了,说要今天去打猎,我怎么能让人家白等呢?”

这个故事到这里,其实大家都明白,打猎不是这个故事的主题。

主题是魏文侯按照约定跑去找到那个管理山泽的官员,当面跟他取消了当天的打猎安排。

李彝和周弼满脸茫然,搞不清徐鹤这时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周弼皱眉道:“公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故事出自《战国策》吧?”

《资治通鉴》用的都是以前的史料,此文在《战国策》确实有记载。

徐鹤微微一笑道:“其实这个故事在《韩非子》中也有记载!”

“按照今天人的看法,魏文侯这番做派,是不是有演戏的成分?”

李彝笑道:“那是自然!虞人是小官,打猎是小事,哪需要魏文侯亲自去跟虞人说?他这么做不过是在所有臣僚面前演一出戏罢了,让所有人目睹魏文侯自己对信用有多么看中!”

“彩!”徐鹤称赞了李彝的解释,然后接着道,“魏文侯和虞人的故事最早出自《韩非子》!”

但《韩非子》在这件事上记载却不同。

《韩非子》没有提酒会的事情,来自天气的阻碍不是下雨,而是刮风!

“如果拿《韩非子》和《战国策》对比的话,你们能看出什么?”

“加入酒会的戏份,把刮风改成下雨,让阻碍更加困难,由此就可以更加凸出魏文侯为了守信而做出的牺牲!”

“韩非子在这件事,专门用两句话概括,【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

“为了说明这个论点,韩非一共说了五个故事,虞人与魏文侯的故事就是其一!”

“现在我来问你们,《韩非子》的故事,似乎比《战国策》中更像真实发生的事情,可是司马光在编撰《通鉴》时却采信《战国策》的描述呢?”

李彝笑道:“《韩非子》是法家,司马光这种大儒必然看它不是什么好书了!”

“那我问你们,你们觉得韩非这两句话说得有没有道理?”徐鹤问。

此时,周弼和李彝已经完全沉浸到故事中,反而忘了关于吴家的事。

周弼道:“孔子云,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我觉得韩非跟孔子在这件事上,观点是一致的!”

说到这,徐鹤下马站在山道边看向远方道:“错了,法家的信用和儒家的信用那是两回事!”

就在这时,一直被马牵着走的李成梁气喘吁吁道:“儒家的信用是立国之本,法家的信用是权谋和手段。两者当然不一样。”

周弼和李彝闻言诧异地看向满身是伤的李成梁。

徐鹤也看了李成梁一眼,然后对周弼和李彝道:“他说的对!”

“我举个例子,你李彝跟某富商借钱,先借一两银,一天后归还;再借十两银,两天内归还;又借百两银,一个月归还!”

“常年累月,你借钱就会还上。”

“有一天,你借了富商一万两,说半个月后归还!”

“富商依然相信于你,将钱借给了你!你却拿着银子远走高飞!”

“这就是法家【小信成则大信立】的弊端!法家的信用,是基于论点之上,很容易出岔子!这就是那书生所言的,法家的信用是权谋和手段。”

“而儒家的信用就不同了!”

“比如司马光,宋朝借着西夏内乱,打着帮其平叛的名义占领了西夏六寨,西夏叛乱平息后要求宋朝归还六寨!”

“司马光就认为,民无信不立,朝廷为了自己的信誉,必须要把实际的利益拿出去!”

“因为信誉才是一个国家的立国之本!”

说到这,他看向两人:“同样,国家的法律和工部的条子,都是代表朝廷的意志,在这件事上,如果我跟吴家虚与委蛇,那一方面是自降身份,另一方面也是对国家信誉的亵渎!”

“我们都是依靠朝廷才有的今天,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帮着朝廷维护最基本的信誉!”

“因为维护它,就是维护我们自己!”

周弼和李彝本来都有些不以为然,但听到徐鹤的解释后,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以前他们都觉得徐鹤是书读得好。

现在看来,徐鹤所站的高度根本不是他们所能企及。

不远处的李成梁闻言,“咕咚”一声跪在地上道:“铁岭卫世袭指挥佥事李淳之子李成梁恳请徐驸马为我主持公道,我与绣儿两情相悦,并非用强,若驸马能为我解厄,我李成梁愿意一辈子追随驸马,有违此誓,鬼神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