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大妖横行的怖厄大陆,邺貘也并不是一种常见的妖怪。它们数量极少, 却天生就是修炼的料子, 只要长成大妖, 必定称霸一方。只是可惜想要在怖厄大陆上长到成年, 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和瑶光不同, 怖厄大陆是无序的, 杀与被杀都是家常便饭,也正因如此, 每个活下来的妖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若不是他们数量太少, 恐怕早就把瑶光大陆占领了。
炽虞当时年幼,但也知道了一些过去的旧事, 比如本来妖族已经在瑶光大陆上占了先机,可谁知却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天君,布下大阵,护住了整个瑶光大陆, 彻底绝了妖族的入侵之心。这大阵可以拦下大部分修为较低的妖魔, 即便是有大妖可以通过大阵进入瑶光, 也有其他修士针对抵御, 成不了什么大事。
因为这大阵,天君之名不但传遍了瑶光,还为怖厄大陆所知。只是妖魔们也并不痴傻,知道就算是天君这样一个厉害的任务,布下这么一个可以护住整个大陆的厉害阵法, 定是需要付出惨痛的代价的。
“难怪之后那天君便没了踪影,或许是布下阵法后,元气大伤了吧。”
“是啊,那样厉害的阵法,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可能现在那天君真的已经死了,若是如此,倒是我们的好机会……”
如此类似的言论,甚嚣尘上,一时间妖魔们有些蠢蠢欲动,妖王大约也是起了些心思,毕竟若是天君不在了,他到了瑶光大陆,根本无人能敌,随随便便一挥手,便能毁掉无数城池,取万千人族性命。
于是妖王便召集了手下,打算就此事从长计议。
那时的邺貘修炼刚刚入门,有幸也去参加了这场盛会,他本来以为,自己能看到妖族复兴的开始,可谁知,盛会之上,却飘来了一袭红衣。
炽虞离的远,只看到了一个背影,那背影仿若一片悠然飘落的红叶,凌空而至。剑刃出鞘,便是一招。
也只有一招。
一招之后,妖王那带着不可置信眼神的头颅咕噜噜的落了地,鲜血溅出,晕红了朝霞。
全场万籁俱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红衣人的身上,他却姿态懒散,将手中的长剑微微一抖,甩去了剑刃上残留的血迹,随后噌的一声,将剑归鞘。神态悠然自得,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周遭灼热的目光温度。
直到红衣人离开,也没有一个妖怪出声。妖王的头颅滚了一地,顺着高台落到地上,沾满了泥土。
红衣人御剑而行,就这么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大约便是如此。
在红衣人离开后,维持许久的寂静终于结束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嘈杂,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尖叫,有人在苦恼,所有妖怪都乱成一片。
“不是说天君已经废了吗?他为什么还活着——”
“修为竟是不但没有退步,甚至还有所精进!”
“妖王,妖王大人死了!!!”
“救命啊,救命——”
乱七八糟的声音充斥着整个世界,炽虞安静的站在角落,悄悄的匿去了身形。
妖王一死,怖厄便迎来了一场历时百年的大乱。群雄割据,整个怖厄大陆七零八落,再不复之前统一。
炽虞也长大了,百年时光,足够他从一只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妖怪,成为大妖,邺貘一族本就稀少,只要成年,实力便会百倍增长。
后怖厄的动乱终于平息,虽然没有了妖王,却出现了七个新的王,炽虞,便是其一。
邺貘虽然分为雌雄,但其实繁殖并不需要雌雄□□,只要修为够高,便可以从自己的身体里分出一部分,化作妖蛋,以供繁衍生息。也正是因为这个,邺貘繁衍的**向来不强,炽虞也是在思量许久后,做下的这个决定。
可谁知蛋刚出来没多久,便被人偷走了,邺貘大怒之下,追寻踪迹,去了瑶光。谁知却晚了一步,自己那蠢笨的的儿子认了别人做爹。
捏着手里头猫仔的后颈肉,炽虞满脸嫌弃的看着它直很急,小东西性子倔强,死活不肯吃他喂食的东西,无奈之下,炽虞只好跟着林如翡走了一段时间。
谁知走着走着,他竟是察觉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他居然感觉到了,天君的气息……
这气息虽然陌生,但他却绝对不会往忘的,百年之前的那场意外,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就算他死了,也不会忘记。
眼前这位林公子,难不成真的和天君有什么关系?炽虞迷惑的想着,他用着天君的剑刃,身上又带着天君的气息,这……恐怕,不是什么意外。
直到某日,他终于,见到了气息的主人。
还是那极好辨认的一袭红衣,他站在林家小公子身侧,微微偏着头,眼神里是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温柔缱绻。炽虞虽然未曾见过他的面容,但还是从那熟悉的气息里,得知了他的身份。这便是几百年前,亲手斩下妖王头颅的天君。
炽虞露出惊异之色。
似乎是察觉了他的目光,那人缓缓的扭头,看向了他。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愕然,一个平淡。
随后红衣人收回了目光,身形也逐渐淡去。
炽虞焦躁的用爪子在地上磨了磨。
这是他和顾玄都的第一次见面,事实上他们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注意力都放在林如翡的身上。
林如翡是谁呢?为何身边会跟着天君?想来他并不止昆仑派的小公子,炽虞感觉到了这件事中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却还是一时间无法彻底摸清其中脉络。
直到那一日,炽虞帮着林如翡,带着他去见了一个死去的剑客。
“怎么才来?”站在远处看着林如翡同剑客颤抖的炽虞冷冷的发问,“你不怕你家小公子死了?”
“不会。”顾玄都说,“你知道我的存在?”
他语气淡淡,说的好像根本没和炽虞对上过眼神似得,炽虞嗤笑一声,说他又不是傻子,林如翡那么喜欢自言自语,又不是患了癔症……
顾玄都笑了笑,不说话了。
那边林如翡和剑客打的火热,炽虞沉吟片刻,还是将自己心里头的疑惑,说出了口,他说:“你就是天君吧?”
顾玄都看了他一眼。
炽虞道:“几百年前,你亲手布下了大阵,又斩了妖王的头颅,我当时就在场,记得你的气息。”他观察着顾玄都的状态,眯了眯眼,“你现在怎么只剩下魂魄了?”
顾玄都似笑非笑:“不告诉你。”
炽虞龇牙。
顾玄都笑道:“开个玩笑而已,只是遇到了些事,才变成了这个模样,你若是要报仇,我还真拿你没什么办法。”
炽虞能进入瑶光大阵,修为定然突破了八境,现在还是魂魄状态的他,自然拿这妖怪没什么法子。谁知炽虞闻言,却冷笑起来,说自己同顾玄哪里来的仇。
“我杀了你们怖厄大陆的妖王,难道不是怖厄的仇人?”顾玄都奇道。
“你不杀了他,怎么会有我这个王。”炽虞微笑着说,“说到底,我还应该感谢你。”
顾玄都挑眉。
“这位小公子是你的谁?”炽虞道,“别告诉我他是你的徒弟,没人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的徒弟。”他见过顾玄都的眼神,带着一种熟悉的贪婪,就好像饿了许久的野兽,突然看见了一块新鲜的肉。既想几口囫囵着吞下,又舍不得那么快吃干净,最好得是找个没人的地方,忍着饥馁细嚼慢咽好生品味才算痛快。
顾玄都眨眨眼:“你猜?”
炽虞说:“啧,麻烦。”他才懒得猜,甩着尾巴转身走了。
顾玄都瞧着他的背影,开始反省自己的神情是不是太过明显,连炽虞这只不通情理的妖怪都看出了端倪。
之后,炽虞又见了顾玄都几次,但都是偶然而为,直到某日,他打算离开了。
怀中抱着小崽子,炽虞化作了人形,对顾玄都说,他要走了。
顾玄都说你走就走,和我打招呼干嘛。
炽虞说:“还不是你家小公子勾引了我儿子,不然我何必在这里浪费那么多时间。”他咧开嘴,露出尖锐的犬牙,“要不是看在你这天君的面子上,我早就一口吞了他。”
顾玄都听完他的话后,认真的瞧着他:“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炽虞说:“什么?”
顾玄都道:“我不是天君。”
炽虞蹙眉看着顾玄都,只当他在说瞎话:“你不是天君,那你是谁?”
顾玄都义正言辞,一字一顿:“天君他男人。”
炽虞:“……”这人怕是疯球了。
大约是他男人这三个字太过震撼,炽虞沉默许久,不曾言语。
顾玄都嘻嘻哈哈,冲着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炽虞骂了一句脏话,说顾玄都你这人真是信口开河,尽是喜欢胡编乱造说瞎话。。
顾玄都懒得辩解,无所谓的说:“信不信由你。”
炽虞:“……”他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最后狼狈的转身离去——他竟是从顾玄都的神情里看出这人居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认真的。
顾玄都是天君的男人?!可天君本来就是个男人,那他们两人岂不是……又想起了顾玄都看向林如翡的眼神,炽虞的耳根子莫名红了大片,他又是低低的咒骂了几声,想着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这群人族一点都不似他们妖族纯粹!他都活了几百年了,连个小姑娘的手,都还没拉过呢——
想到这里,炽虞顿时悔恨起来,不该走那么快的,虽然林如翡麻烦,但他那两个侍女,还是挺可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