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是小米粥,用的是年关前收获的新稻,里面放了细碎的小米,熬成浓稠的金黄。旁边的小菜,有腌制过的萝卜,也有清炒的时蔬,色泽翠绿,倒是勾起了林如翡几分食欲。
浮花见林如翡愿意吃东西,自是喜不自胜,小心的扶着林如翡下了床,坐在了桌边。只是她的眸光一凝,却是注意到了什么,半蹲下来,看向林如翡的衣角:“公子衣服怎么脏了?”
一团漆黑的污渍在林如翡白色的衣衫上格外刺目,浮花疑道:“公子是去了屋外?”她说完话又觉得不应该,毕竟她做饭的时候,玉蕊就守在门口,林如翡若是出去过,定然是会知道的。
林如翡捏着筷子,轻描淡写道:“嗯,出去了一趟,这小菜做的不错。”
浮花服侍了林如翡这么多年,便知道林如翡不想再提,虽然她心中疑惑,但还是息了声,柔柔道:“那公子睡前可否想沐浴一番?正好换身干净的衣裳……”
林如翡点头:“也好。”
浮花浅笑。
林如翡被红衣男子带着出去在夜风中吹了一圈,食欲却奇迹般的好了不少,喝了一碗小米粥,还吃了不少小菜。
趁着林如翡吃饭的功夫,浮花便起身去给林如翡备好了热水。热水是用特有的炭火烧热的,这种炭火可以完美的控制温度,不至于让水太冷或者太热,不过这炭火必须用灵力亦或者剑气催生,是常人用不得的物件。
浮花烧好了热水,正打算回屋内叫林如翡出来沐浴,路过庭院时,却见林二公子静静的站在院中。
一袭青衣,一柄长剑,不笑不语,正半垂着眸,凝视着立在院中的桃树。
浮花懂剑,所以在看到林辨玉的时候,便从他身上察觉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杀意?这瑶光大陆上,能激起林辨玉杀意的人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林辨玉为何如此?
林辨玉却已察觉了身后的浮花,眸中冰雪消融,薄唇带笑,又成了昆仑剑派里,那个温婉如玉的二公子,他说:“小韭回来了?”
回来?为什么是回来?浮花微微愣住,茫然点头:“回来了……可是公子什么时候出去的?”
林辨玉并不答:“带我进去。”
浮花只能称好,她觉得林辨玉此时的状态有些奇怪,可她到底只是个侍女,知道有些不该问的话,还是不问的好。
两人进屋,便看见了坐在烛光中的林如翡,他靠在椅子上,黑色的发丝并未束起,就这么凌乱的散在肩头,脸色被烛光映衬的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欲飞的黑蝶。
林如翡也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浅笑着叫出了一声二哥。
林辨玉神情渐软,浮花清晰的感觉到,那一丝杀意,从他的身上消散了。
“小韭可有好好吃饭?”林辨玉上前,坐在了林如翡对面。
“浮花煮了碗粥,我都吃了。”林如翡道,“这么晚了二哥还过来,是有什么事?”
林辨玉说:“无事,之前见你咳的厉害,便想着再过来看看。”
林如翡道:“喝了花露,倒是感觉好了不少。”他敏锐的察觉了林辨玉目光里的某些东西,轻轻的叫了声:“二哥?”
“小韭。”林辨玉忽的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得大开,窗户外头,便是那棵碍眼的桃树,他笑着问,“这棵桃树生的又歪又瘦,实在丑陋,看着让人心烦,咱们把它一剑砍了可好?”
林如翡微怔,他正欲说话,林辨玉便挥挥手,示意浮花下去。浮花见状,欠了欠身,退出屋子,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林如翡和林辨玉四目相对,许久无声。
“那棵桃树是妖怪?”林如翡出声。
“不是。”林辨玉说。
“那是什么?”林如翡道,他本想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但看着林辨玉的模样,到了唇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
“是你的机缘。”林辨玉道。
林如翡疑惑:“机缘?”
他注意到了林辨玉的用词,是机缘,不是福缘。
林辨玉说,“再多,万爻便算不出来了。”
万爻卜卦之术,整个昆仑山上,他若称第二,便没有第一,连他都算不出来的事,那必然涉及了天道法则。
窥天道者,短其寿,断其福,衰其身,五谷不食,轮回不入。即便是万爻这样厉害的卦者,也不敢轻易尝试。
林辨玉的手已经按在了天宵的剑柄上,他说:“小韭,这棵树或许会害死你,无论如何,我容不得它。”
话音落下,林如翡便看见一道如白虹般冰冷的剑光,他知道,林辨玉拔剑了。
天宵出鞘,凌冽的剑意喷涌而出,夹杂着浓烈的杀意,刺向了那棵瘦弱的桃树。桃树立在微凉的春风里,无叶无花,瘦弱的枝干垂垂欲坠,无辜的好像一个楚楚可怜的孩童。
林如翡竟是看清了林辨玉的动作,林辨玉抬手,拔剑,挥击,天宵锋利的刃化作流光,林如翡甚至看到了天宵刃上刻着的一方印记,印记上书天珏二字,正是林辨玉的字。
这一刻,林如翡想起了山下的桃林,桃林里毛发金灿的猴王,还有桃林那个比狐仙还要美丽的男人。
他神未归,身体却已经动了。原本沉重的身体此时轻的好像一根羽毛,瞬息之间,便已伸出手挡在了林辨玉和桃树之间。
“二哥,不要……”林如翡出言,他急促的呼吸着,发丝散乱在肩头,苍白的脸颊上不见一丝血色,眼角却浮起一点不正常的潮红,他叫道,“二哥……”
林辨玉的天宵没有落下去,不是他及时止住了攻势,而是天宵,被一双手抓住了。
鲜血一点点的从林如翡的手掌滴落,染红了天宵雪白的剑刃。
林辨玉目眦欲裂,胸口重重的起伏,硬生生的压下了翻滚的情绪,哑声道:“小韭,松手。”
林如翡茫然的松开了手,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现在林辨玉面前,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下天宵的,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想看见那棵瘦弱的桃树被林辨玉一剑斩成几段。
于是便不由自主的动了。
林辨玉低头查看林如翡手中的伤口,虽然流了不少的血,但只是皮肉伤,他叹了口气,张张嘴,又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声让门外噤若寒蝉的玉蕊取些伤药过来。
“二哥……”林如翡有些不安。
林辨玉示意林如翡坐下,伸手捏住了林如翡的手腕,帮他止住了鲜血。因为体弱,林如翡的愈合能力也很差,似个瓷娃娃似得,平日里轻轻的挨碰,也能在他的肌肤上留下青紫的痕迹,更不用说眼下这样的利器伤口了。
玉蕊飞快的拿了伤药过来,推门进屋,看见一室狼藉,没敢吭声,放下东西,又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林辨玉低着头,将林如翡的手撒上伤药,又用干净的白布包扎好,叮嘱他这几日伤口不可见水,
林如翡道:“二哥……我……”他想要道歉。
林辨玉叹息,伸出手在林如翡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神色里多了些无可奈何的味道,“小韭到底是长大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动,还接下了天宵……”林如翡喃喃。
“这大约就是万爻说的机缘吧。”林辨玉说,“我倒是有些魔怔了。”他低头许久,再抬起眸时,眼神里便又只剩下兄长的暖意,他说,“二哥只是有些担心,担心那机缘于小韭而言,并非好事。”
莫名其妙出现的桃树,被一剑劈开的昆山北峰,林如翡已经被卷进了漩涡的最中心,可却浑然不觉。
林辨玉抬手挥了一剑,想要斩断此次因果,但剑落下的那一刻,他便忽的明白,有些事,天宵已不可破。这次挡下他剑的是林如翡的双手,若他依旧执迷不悔,或许下一剑,便会落在林如翡的颈项上。
这是林如翡的因果,他无力更改。
林如翡受了伤,流了不少血,眉宇间生出浓郁的倦意,他安抚了二哥几句,却见他只笑不语,便明白有些话语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便也乖乖的闭了嘴。
“你先休息吧。”林辨玉起身,“明日我再同大哥一齐过来看你。”
林如翡点点头,看着林辨玉转身离去。
林辨玉出了门,没有急着离去,站在院子里盯了那桃树好久,直到林如翡房里的灯暗了下来,他才冷冷的哂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说着抬起手,狠狠的折下了一段桃树的枝干。
桃树毫无反应,好似只是一棵可怜的无辜小树。
林辨玉嗤笑一声,随手将桃枝丢到了地上:“不过如此。”他大步朝着院子门口走去,然而在要跨过院子的那一刻,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踉跄几步后硬是摔倒在了路边旁侧的泥坑里。
“你——”林辨玉跌倒的那一刻,丹田处空空如也,竟是提不起一丝的剑气,显然就是那棵桃树捣的鬼。
“你给我等着。”林辨玉脸色铁青,怒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给剁碎了当柴烧!”
桃树的枝干微不可见的往上翘了翘,若是有表情,那定然是一脸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