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慢慢停止了,残垣断壁满目狼藉,哭泣声和争吵的声音遍布操场,在这场灾难里活下来的老师此时都开始组织学生清点人数。
遗憾的是,方野没看见十二班的班主任,那个年轻的男人大概已经在这场天灾中销声匿迹。
也有几个班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没能出现在这里,但是总算都是一群比较温顺的学生,在各自班长的组织下,也开始清点人数。
十二班的班长……方野下意识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看着地面发呆的肖璐,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大概……有点朝着自闭的方向发展起来。况且十二班的刺头们也不一定会听话,就好比不远处正在考虑是否返回教学楼的张鹏,他那不安分的模样流于言表。
“学生只有一千五百多人,少了四百多。”一名路过方野身边的体育老师和一起清点人数的同事说道,“老师也少了三十多人。”
“这次地震太突然了,一点预兆都没有。”
“之前开会还在说暴雨的事情,忽然就地震了……”
暴雨?方野疑惑地看着天色,这个时候,一滴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豆大的雨点砸在脸上生疼。
“明明没有云啊……”方野呆呆摸了摸脸颊,旁边心事重重的同桌没听清,抬头看向了方野:“什么?”
方野一把拉起同桌:“下雨了。”
无需更多解释,雨点噼里啪啦摔打下来,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响亮,突如其来,没有一点点的征兆,也一点都不符合常理。
从零星的雨点到将世界笼罩的灰白天幕,这变化快的就像是刚才的地震一样,每走一步便有数十上百的雨点砸落,砸的很疼。方野想到了足球馆那边的观众席,上面的遮阳棚并不需要承重,又是合金和塑料的,在地震中的影响不会很大,便带着江玉脱离了人群,去抢占高位。
老师们也想到了那处可以避雨的地方,大声招呼着学生去避雨。
雨太大了,才几秒钟的时间,方野的头发就像是黑色的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总算方野又一次抢先反应过来,带着同桌跑路,身上的衣服还算不上全湿。
到了地方,方野和同桌在最后面,也是最高的一排的最里面坐下了,暴雨落在棚顶上砰砰响,跟炒豆子似的,不一会儿所有的学生都在几处观众席上坐下了,原本算不上太拥挤,但第一排是没人坐的,雨水能溅到胸前,坐在那边跟间接淋雨也是差不多的。
这样一来,虽然少了四百多人,位子也一下子拥挤起来,方野和同桌挨得很近,即便方野已经尽力将自己贴在围栏上了。
“这大雨……那些还活着的人也死定了啊。”方野蹙眉看着教学楼的方向,教学楼其实没有完全崩塌,静海的学校教学楼质量还不错。但是塌陷的地方也不少,估计有不少人还困在教学楼里出不来。
原本这些都没什么,说不定能赶在余震之前等来救援,可是这一场大的离谱的暴雨,将这一点希望也浇灭了,已经摇摇欲坠的教学楼在这样的暴雨冲刷下,坚持不了多久的。
暴雨模糊了视线,超过五米的地方就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的暴雨整个龙夏区的历史上都是极少见的。
学生们的衣服被打湿了,黏在身上十分难受,长时间穿着会发烧,但是对于女生来说,在大庭广众下脱下校服,里面被打湿的衬衫就会朦胧地展露出她们初长成的身材。
同桌运气好一些,衣服湿的不厉害,脱不脱都无所谓。
此刻她也像方野一样看着天空,茫然地问:“方野,你说这到底是咋了?天空变了颜色,静海大地震,接着又是特大暴雨,难道真的是世界末日了吗?”
方野摇头:“不知道。”
他不是全知全能,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他的心头也很疑惑,要说是新闻里被称作诡异的怪物,难道诡异已经厉害到影响天象了吗?
方野想不明白,便放弃了思考。
学生们越发吵闹,尤其是男生们,混乱的世界就像是催化剂,让他们心里潜藏已久的暴力因子重新蠢蠢欲动,平日里对待女孩子打不还手的他们仅仅是因为规则的束缚,以及对于女生的包容,但现在这俨然世界末日的景象,很容易就会释放他们心中的恶念,平日里的包容也有可能扭曲成占有欲和非分之想。
但是,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老师们重新安排了一下座位,尽量让女生和男生分开,但同桌拒绝了这份好意,还有几对小情侣也是,对此老师们也不在乎了,带着学生们安然活着就已经让他们心力憔悴。
方野索性让江玉坐在里边,他则挨着旁边的男生坐。
“你说这雨得下多久啊!”旁边的男生抱怨着,跟方野搭话。
“下到不再下。”方野一本正经地说着废话。男生也不生气,有点忧心忡忡地看着一个方向:“也不知道我爸妈怎么样了,真希望他们能安然无恙。对了,我叫邹鹤,高二的,你呢。”
“我叫方野,高三的。”方野安慰了他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你的父母肯定会没事的。”
邹鹤勉强笑了笑:“借你吉言。”
同桌也想自己的父母了,可惜手机落在教室了。她忽然想起来,之前在教室里的时候,方野煞有介事得把手机放进了衣服里,顿时伸手掏了掏方野的口袋,拿出了他的手机。
方野也不阻拦,想了想,还拍了拍旁边的邹鹤:“我带了手机,等会儿你可以打电话询问家里人。”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其他观众席上,带了手机的学生纷纷给家人打电话,老师们各自给家人打了电话后,或喜或悲,但都依次安排学生们打电话给家人。
有的电话接通了,打电话的人又笑又哭,没打通的电话石沉大海,打电话的人哭的撕心裂肺。悲怆的氛围笼罩了足球馆,直到同桌低着头抽泣起来,方野拍了拍她的肩膀。
电话没能打通。
拿过手机,方野递给了忐忑不安的邹鹤:“打电话吧。”
邹鹤看了看同桌,又看了看平静的方野:“你不打电话给家里人吗?”
方野很自然地说:“我是孤儿,收养我的老头子前年也死了,你打吧。”
邹鹤连连道歉,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敲打着,当号码陈列在面前,邹鹤却久久没有勇气拨号。于是,方野轻轻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邹鹤感激地看向方野,随即又像是即将上刑场的死刑犯,死死盯着屏幕。
幸运女神眷顾了他,电话接通了,邹鹤喜极而泣:“爸,我是邹鹤,我还活着!妈呢?你们都好吧!”
方野看着他的脸色骤然从惊喜变得呆滞,血色一点点褪去,便知道,悲剧还是发生了。
人间的悲喜就是这样,大起大落,大悲大喜,没有人知道完整的结局是怎样的,因为人生这部剧永远是现在进行时。
邹鹤捂着脸,把手机还给了方野。对于周围同学渴求的目光,他这回装作没看见,低头开始翻看新闻。
“江宁大地震,震幅7.8级,死亡人数还在统计……”
“温市特大地震,损失惨重……”
“阳城震后暴雨,积水已经没过膝盖……”
一条条飞速刷新的新闻接连不断,覆盖了大半个龙夏,评论区人心惶惶,一片兵荒马乱。
曾经的世界末日谣言再次铺天盖地传了起来,言称末日的预言没有错,只是来迟罢了。方野对此不发表看法,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对面前的惨剧都没办法起到什么好的作用,与其在这里怨天尤人还不如想想怎样活下去。
活下去,这才是面前最大的难题。
方野又打开推特,龙夏区之外的地方也是水深火热,尤其是海边的国家,地震不说,还面临了海啸的清扫,这一场突如其来超级加倍的天灾席卷全球,人间惨剧频频发生,甚至一处外区的新闻直播中,女主持人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砸成了肉酱,血液飞溅,连镜头都染上了一些血迹。
方野关掉了手机,并且关机,手机只剩下一半的电量了,虽然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到,但是他向来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救援迟迟不来,手机就是唯一获取外界咨询的渠道。
有了信息,心境和什么都不知道是截然不同的。
揉了揉同桌的头发,方野靠在墙上,目光没有焦距,透过天地间的灰白雨幕,看着那一片怪异昏黄的天空,隐隐约约,仍旧能看清楚那一轮太阳高悬在天空中。
“上面为什么会确定会下暴雨呢?”方野困惑,可是没人能解答这一点。
同桌哭累了,感觉手脚有点发冷,方野便把校服脱了下来,盖在她身上。
“气温下降了。”方野确定,在这样的强降雨下,温度还会下降,现在明显没有中午时那种闷热的感觉了。
“食物也是问题啊。”方野几乎可以预见明天一大片人感冒发烧的场景了。
雨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积水已经有半米多高了,第一排的位置彻底被淹没,这让方野觉得自己抢占后排的决定很明智。
可是在这里空阔的足球馆,积水能上升到这种地步,是排水系统出问题了吗?
温度已经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寒意了,尤其是那些身上湿透了的女生们,此刻只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她们的脸上一片青白,身体微微颤抖,一部分身体较差的男生也感觉到了刺骨的寒意。
方野忽然抬头看着雨幕中那阴影般的教学楼:“还是塌了吗?”
正如他所说,清晰的崩裂声透过雨幕传来,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看向了几百米外模糊不清的教学楼,石块坠落积水的声音不断密集起来,直到某个临界点,那阴影忽然四分五裂,向着一边倒下,地面微微震动,巨响让一直嘈杂喧闹的足球馆瞬间安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满脸复杂地看着那堆积在地上的废墟。
不知道被这栋教学楼的倒塌触动了什么,忽然有一部分女生就抽泣起来,紧接着整个足球馆都是在哭哭啼啼的声音。
同桌被弄得又想哭了,方野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很少多愁善感。
邹鹤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纸巾:“方野哥,拿去给她擦擦吧。”
唐珞看了看邹鹤,他的眼睛还是红红的,血丝密布。但还是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湿巾,密封的包装。”
“谢谢,那个,节哀顺变。”方野有些不好意思,“嗯,我不怎么会安慰人,不过人总得向前看。”
“我明白的,毕竟我还有一个父亲,和很多人比起来已经很幸运了。”邹鹤轻声说,将湿巾塞进了方野的手里。
方野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把湿巾递给了旁边的同桌:“擦擦吧。”
同桌低着头,拿过纸巾,忽然问道:“方野,你是怎么知道地震要发生了的?”
在旁边发呆的邹鹤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方野。
方野不知道她问这个干嘛,斟酌了一下:“嗯,就是感觉啊,我说过的吧,我比一般人敏感一些,地震之前的几秒钟我就提前感觉到很小的震感了,当时不是还问了你静海在不在地震带上吗?”
“也是呢。我还以为你有超能力。”同桌露出了一个笑脸,但是眼泪还没擦干净。
超能力?那种东西……方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根本就是魔鬼吧。”
“什么魔鬼?”同桌没听明白。
“哦,感慨一下眼下的模样,不是很像地狱吗。”方野回过神,抬头看着似乎有些变蓝的天空,“新闻上说,邪教又开始宣传灭世论了。”
“邪教?”
“嗯,邪教。其实邪教这东西一直就没有消失过吧,只不过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又正大光明冒出来了。”方野想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就好像打地鼠的游戏一样,那些邪教就是地鼠,而警察就是玩家,只不过现在机器出故障了,这些地鼠冒出来没人去打了。”
同桌轻轻地笑了两声:“你这个比喻……”
方野笑了笑:“我觉得挺形象的。”
“不过他们也折腾不了多久,现在比以前科技发达多了,这场灾难更不会持续多久。”
方野看着天空:“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看到运输机来救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