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画境在极寒中凝形,那氤氲的雾气全部成为了冰碴,自天幕中落下的雨剑在半空就凝固成冰刃,更具杀伤力,连绵不断地堆砌在那片猩红糜烂的肉山上。
增殖、增殖、增殖……无序增生的血肉山丘不停蠕动着,自始至终,祂都在不停的增殖,无论是冰冻、风割、雨刺、雷劈,都不能将祂彻底抹去。
乱欲天母的生命力顽强的可怕,祂的实力在神性生命中恐怕是最低的一档了,可即便是同层次的对手,想要杀死祂也几乎没有可能。
但无论是华表柱上的龙君等人,还是终于加入战局的沙法琳,都没有停止过攻伐。
沙法琳充分证实了自己不逊色于神国继承者的战斗力,但相比于继承者获得的,神国原主遗留信仰的供给,她的续航显得格外的薄弱。
哪怕方野为她进行过补气,也不能指望序列六的练气士的气储量可以支撑起神性生命层次的斗争损耗。
沙法琳衡量了一下自己所剩下的气,心有不甘,但也只能退出了战场。
彦尚卿振作精神,沙法琳的两分钟强攻为他争取到了喘息的机会,虽然不足以完全解除那份庞大信仰冲刷自己精神的痛苦,但再支撑个五分钟还是能做到的。
而总计压制乱欲天母十八分钟,不出意外,旅者那边应该已经结束战斗了。
十分钟。
这是他们原本约定好的时间。
虽然原本说好的是旅者来处理乱欲天母,他们拖住、重创祸蒙。
就在彦尚卿进行接力时,毫无征兆的,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了乱欲天母所增殖出的肉山顶部。
“那是……”
霎时间,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位不速之客,最震惊的当属张非楽,她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人闯入她心界的迹象!
而尝昱湫也有些不可思议,即便是神明,他也能窥见祂们的些许未来,偏偏……
只有张非赝皱眉思索片刻,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恭敬地微微拱手:“老朽张非赝,见过戒律法主。”
“杀生作恶,犯戒违律,处以裂魂之刑,即刻行刑。”戒律法主没有理会张非赝等人,瞥了一眼脚下的乱欲天母,宣告判决的一刹那,正在蠕行的乱欲天母忽然停止了动作。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一分一毫的光彩,然而就在这极为平淡的判决下,乱欲天母成了一具没有意识的空壳。
戒律法主的身影最终消弭,并非与张非赝交流。
祂不是很喜欢这老头的做事方式。
虽然作为客观中立的存在,祂不会置喙点评张非赝的所作所为,干涉他的行为,但不妨碍祂无视对方。
“那是……”
张非楽有些不敢置信。
“收容所秘密据点中沉眠的,神代战争的唯一胜利者,也是最后一位活着的神主——戒律法主。当然,来的只是一具化身。”
张非赝忽然面色凝重起来:“按理说,今晚的行动应该不至于惊动到祂,难道现实里发生了什么变故?非楽,解除心界。”
张非楽闻言一愣,面色也严肃起来,果断收起了心界。
就在水墨画境化作一片墨迹飘散时,一片朦胧的薄雾就浮现在面前。
一瞬间,张非楽失态了。
“这是神国碎片中的……”
就在她感到不可思议之时,忽然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了呼啸声。
张非楽的瞳孔中,倒映着被无穷锁链托举在半空中的青年,还有几乎被整个从炎和地图上抹去的海信遗址。
地面剧烈颤抖起来,一根锁链从天空中刺落,悍然贯穿了地面,巨大的冲击力在地面上留下了蔓延出去数十上百米的裂纹,有一道模糊的人影被锁链贯穿,震成了一片肉泥,又缓缓溢散成了灰雾。
轰——轰——轰——
简直像是打地鼠一样,一根根锁链从天而降,追杀着灰雾中的怪物,直到不经意间,青年的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那木然表情下刻入骨血的仇恨让张非楽忍不住想要移开视线。
但最终,那个青年的目光越过了他们去追逐灰雾中的怪物。
“那是……商成?!见鬼……老头,你好像失算了!”
张非楽看着和原本嘻嘻哈哈的模样判若两人的商成,心里咯噔一声。
就在张非赝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一具庞大的尸体坠落,近两百米之长的庞大身躯让地面都颤动了一下,幸好,在珴阋女的神国虚影被肢解后,收容所和执剑人就紧急进行了人员撤离,动用了集体催眠类型的禁忌降低了撤离难度,在商成波及平民前将战场开辟了出来。
此刻,商成单腿屈起坐在诸多锁链编织的罗网上,身旁是被锁链紧紧捆绑保护着的冰棺。
他一言不发地移动视线,一根根锁链便从天际飞坠落下,追击着从珴阋女身上跑出来的灰雾生物。
商成没心情去想为什么神国碎片里的东西会出现在现实,他只想将“祸蒙”所关联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在如此高强度的挥霍下,神国碎片的信仰储备应该会短缺才对,尤其是支配女神这种在历史上没有留下太多痕迹的存在。
然而,事实是,商成自神国碎片张开后到现在,自始至终没有一丝一毫虚弱的苗头。
这是为什么?
“因为支配的权柄本身就能够薅夺这个世界的力量以供给自身——征服、支配、契约,三位一体的权柄可不是简单的1+1+1=3。只要那个小家伙愿意,他能维持现在的状态直到神国碎片从内部瓦解……毕竟里面困着的,是那些令人厌烦的东西。”
似乎是看出了曼赫的疑惑,戒律法主解释道:“如果你想要制服他,除了调用多件顶级禁忌,就只剩下从精神和灵魂入手。”
“这一点倒不需要我来处理了,他就可以做到。”
戒律法主的视线投向了刚刚回归现实的方野。
又变强了啊……是吞噬掠夺类型的灵性吗?
这种无视差距掠夺对手特质的情况,向来是深渊诡异的特权吧……他也确实有诡异构成。
如果不是身上乱七八糟的,可能是某些大人物的博弈品,戒律法主在他以真形穿越大气层的时候就把他抹杀了。
毕竟难得有个世界的深渊侵蚀被暂时隔绝了,引渡一个诡异进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此时方野尚不知道有个半神正在窥探自己,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天空中的商成:“看走眼了,他居然真的成功了。啧,整个海信都快被他给铲平了啊。”
很强,强到给了方野强烈的致命危险感。
没想到只是十分钟不见,他就成为了神国碎片的继承者,世事难料啊。
要是他的速度再快一些,或者奈落动情的时间再晚一些些,也许事情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
“这雾……”
这不是张非楽给他看过的,在神国碎片中囚禁着的迷雾吗?
周旭显然也注意到了正逐渐变得浓厚起来的雾气,表情逐渐凝重。
就在方野观察着眼前的雾气时,他的眼神逐渐凝重起来。
错觉吗?总觉得……有些诡异污染的既视感。但好像又不一样。
方野思索片刻,看向了天上的商成,道:“既然他能够处理,应该不需要我帮忙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周旭问。
“先去找张非赝问问情况。他肯定能从执剑人那了解到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
方野转头望了眼那边被雾霾笼罩的区域,微微眯起眼睛。
在他眼中,那些雾霾就仿佛有着生命一般,正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汇聚成一团又一团的漩涡。
随着这些漩涡的出现,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混浊,渐渐的甚至连光都无法照射进来,整个海信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昏暗中。
在昏暗中,一条条锁链依然一次次破空,贯穿了那些漩涡,追猎那些藏匿在雾气中的怪物。
突兀地,方野猛然抬起头,盯着上方那些不断涌现却迟迟未曾坠落的锁链。
“嗯?”周旭皱眉,看向了他的视线来源,顺着他的视线,他看到了上方的雾霭。
在迷雾中,隐隐约约有一个轮廓正在逐渐膨胀,仿佛没有极限一样,几个眨眼后,它的呼吸都能牵动这片迷雾了。
这又是什么东西?
周旭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他的脑袋中闪过一个名字,顿时就明白过来了。
“这个怪物叫做‘靥’,它是通过吃掉同伴的血肉——或者说彼此融合而诞生的。”
周旭在神国虚影的试炼中有被告知过。
“而且,这些迷雾并非是普通的雾气,浓度继续提升的话,它就能够吞噬你的生命力,哪怕是我,不张开结界,也会被抽离生命力。”
说完后,周旭略带凝重地看着那正在飞速增大的靥的轮廓,虽然方野的实力比他更加强大,但……靥和迷雾可是摧毁了神国碎片的。
方野闻言,微微蹙眉。
这玩意儿确实很棘手。
他看了眼还在与靥对峙的商成,心里估摸着,自己现在的信仰不多了,还是让商成先顶着吧。
“先走吧,和张非赝他们汇合。”
方野当机立断。
不论如何,先搞清楚这片迷雾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才是首要任务。
方野在前面带路,两人也顾不上祸蒙的残躯了,快步走向了迷雾中。
他们的身影迅速消散在黑暗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而另一边,商成也察觉到了方野和周旭的离去。他没有阻拦,只是淡漠地看了眼已经消逝的背影,随即全神贯注地与靥缠斗起来。
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个怪物比起之前那几个的都要强大很多倍,但那又怎么样——反正结果都是死。
祸蒙所做的一切,都必须由祂和祂的同党们的生命来偿还!
……
此时。
海桑。
柳生院背负双手,眺望着远方。
在他的瞳孔中,原本碧波万顷的汪洋,如今被灰白的雾霭遮掩。雾霭之中偶尔浮现出一道道狰狞的轮廓,又突兀消散。
柳生院保持着眺望远方的姿势,目光幽暗:“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年。已经六年了,为什么还不让世末的号角吹响呢?”
在他旁边,一个怪异含糊的仿佛梦呓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不是还差最后一点了吗?再耐心等等……”
说话的同时,一团雾纱从灰雾中飘荡而起,落在了柳生院的肩膀上。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柳生院声音中透露出了一丝不耐烦和迫切。
“我知道,你说的是我们等了这么久,事实证明戒律法主的确状态极差。但你别忘记了,这一点根本算不上问题……整个星球的法则都被祂所添置了戒律,违背戒律就会积累业孽,而业孽,即便是祂的化身都能引爆,于祂而言,本体完整与否根本不重要。”
“所以你想让我再等上六年?”柳生院冷笑。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我的。”
“哼!”
“其实,你应该也猜到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戒律法主,还有另外一位掌控规则的存在……”
柳生院沉默了。
“他是谁?”
“这个你暂时不用管。你只要明白,他能够制衡戒律法主。”
柳生院不置可否:“他会帮我们?”
“当然。”怪异的声音说道:“他跟戒律法主有仇,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报复而已。你可千万别小看了他,这家伙可不好惹。”
“我们现在该怎么做?”柳生院沉吟了一番之后问道。
怪异的声音道:“你只要按照我吩咐的去做就行了。炎和那边……这次只是个试探。”
“呵。”
“你这是把我当成你们的附属品了?”柳生院看不出喜怒。
“既然你这么说,多告诉你一些事情也无妨……我们的真正的目标是属于支配的一个神国碎片,那里面有唤醒祂的重要关键。”
柳生院正准备再询问什么,忽然眼前的迷雾消散一空。
他睁开了眼睛,入目,是肮脏的现实。
“柳生院大人,有一位来自炎和的贵客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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