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犹豫了一下,想起了某个传闻,伸手摸向了自己的配枪,一边紧紧盯着周磐,一边打开保险,将枪口慢慢对准了周磐的脑袋。
一瞬间,李卓看见周磐猛然抬头,一双极端冷漠的眸子带着浓重的杀意看来,双手交错拽住了另一手上的钢缆,暴力拉扯。
过于迅猛的拉扯让钢缆极速从绞盘内滑出,就像被扯开的卷尺,过于恐怖的出力高于了绞盘的运作速度,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和迸溅飞射的火星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但周磐没能扯断绞盘,因为那束缚着他双手的监狱方块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在他的拉扯下,绞盘在被拉断前监狱方块就在海浪中一起一伏向他漂来,将突如其来的力量卸去!
而周磐力竭后,被拉扯出来垂入海中的钢缆又被重新逆转的绞盘拉了回去,无处借力的周磐短暂下坠入海水,又随着锁链回收被提回半空,而那监狱方块也摇摇晃晃回归了原位。
嵌合时几乎为零的发力余地,分裂后收放自如的钢缆、绞盘,借住海水完美的卸力缓冲,再加上高级军用合金的强度,海量的麻醉气体,以周磐的质量和体型,没有任何逃离束缚的可能。
但,没人会觉得周磐弱小。
李卓和黛菲娜亲眼见证了这个看起来已经很虚弱的男人的凶暴,难以想象,十年前全盛时期的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那可是总计五千吨左右的合金类实体方块啊……”黛菲娜几乎是呻吟,哪怕是最先进的外骨骼装甲也做不到吧?
周磐微微吐气,慢慢放松了身体,在暴雨中缓缓抬头,张开嘴去接雨水。
十年的密闭囚禁也没能让他放弃求生,不管接下来这些家伙是来做什么的,周磐都不觉得他们会释放自己。
无论他们想做什么,周磐都会以恢复自身状态为第一需求。
但出乎意料,周磐刚刚喝了点雨水,就低头看向了几十米外的李卓,黑色的眼眸微微泛起光彩。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沙哑的声音从周磐喉咙里传出,带着一丝好奇。
“当然,请耐心一些,尊敬的周磐先生。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卓,赤联少将,同时担任对超凡组织【非自然专案组】的担保者。十年过去了,您当年的那起案子其实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奥斯奎尔已经没了。简单来说,如今世界只剩下两个联合政治体,极东的赤联和西部的自由邦。”
李卓微笑着欠身,同时制止了想开口的黛菲娜,神色诚恳地看着周磐:“这次前来,我是想邀请您加入【非自然专案组】,而且,无论您是否同意这次合作,我都会无条件归还您的自由,并不加以任何所谓的保险措施。”
黛菲娜脸色瞬间铁青,她想说些什么,却迎上了李卓冰冷的目光,这个据说是走后门上来的嘻嘻哈哈的青年将领,此刻眼里的刺骨寒意让黛菲娜闭上了嘴,她毫不怀疑自己再敢反对他,下一秒就会沉尸海底。
周磐讶异地看了眼李卓,又看了看黛菲娜,微微舒展身体,让骨骼发出了阵阵清脆的爆鸣。
“你不怕我脱困后宰了你们?”
李卓微微一笑:“说实话,我怕。但是我了解过您和奥斯奎尔的恩怨,一切起因都只是他们违反道德底线,试图在您沉睡时解剖您,以为能找到您强大的秘密……无意冒犯,只是想表达我对您的认知并非被污名化后的侩子手和恶魔。我不认为您脱困后会向无辜人士大开杀戒。”
周磐微微扯起嘴角,晃了晃手:“那么,先放我下来?”
“抱歉,还需要等一小会儿。”李卓看着周磐似笑非笑的目光,耸了耸肩,“我是个普通人,胆子也不算大,在释放您前当然要尽可能说明来由,我相信,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会让您高兴的。”
周磐一言不发,等待着李卓的下文。
“我们想请您去猎杀一些特殊的猎物……非常特殊。”李卓语气郑重,直视着周磐的双眼,顶着生命层次的天然压制,吐出了几个字。
“我们想请您猎杀一个男人,和他们背后存在的……神。”
刹那间,周磐瞳孔里填满了仿佛万物燃尽时飘飞的红斑,但又转瞬即逝。
“你刚才说,神?”周磐摩挲着指尖,“这个世界有神明?我过去好像并未听说过祂们的存在?”
李卓摇头,罕见的,周磐看到掌握科技“权柄”的人会露出那种复杂的神情——在自己被称为恶魔的那段围剿时光里,奥斯奎尔生物重工背后的那个国家高层只是冷笑着让一支支军队消磨自己的体力,甚至听说还有所谓的上流贵族以他的撑几天为赌注下注作乐……
他们从始至终都蔑视超凡,也许是因为自身没有超凡灵性,也许是超凡可以威胁他们的统治,他们只会用“蒙昧的残渣”来形容超凡。
可是现在,一个在士兵下,站在最新型号航母甲板上的“高层”,亲口说出了那个被所有统治者唾弃的词汇。
“神……也许吧。我倒宁愿是强大的超凡者。”李卓摊手,“目前没人见过所谓的收容所的神,但是收容所起家的历史足以让所有知情者膛目结舌——在最初的时代他们自诩传播神的福音,但信徒都变成了头脑不清醒的疯子,他们带来了乱七八糟的超凡体系,也用行动证明了他们的威能。”
李卓说到这里,从黛菲娜手里拿过了那个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操纵台,随意地输入了一串数字,然后直视周磐,点头致意:“无论您是否愿意加入以对抗这些所谓的神和祂的狗腿子们,我都相信您会因为战斗的乐趣去寻找收容所,乃至于那个……神,所以我当然会无条件归还您的自由。”
“当然,我也由衷希望您能和我合作,至少我们可以配合您进行情报搜集和后勤支援的工作,这是双赢不是吗?”
周磐看着李卓干脆利落按下最后的数字,嘴角上扬,四根钢缆同时被从监狱方块内部截断,被囚禁了十年的恶魔,今日出笼。
李卓面色平静地看着方野坠入海下,实际上心跳又一次加速。
一秒,两秒……
砰一声,李卓眼皮一跳,呼吸一滞,看着近在咫尺蹲在围栏上的男人,强作镇定,瞥了眼吓的一屁股坐地上的黛菲娜,举起手示意已经抬起枪口的两个士兵,看向周磐,等待回音。
“胆子很大。但我不讨厌,加入【非自然专案组】可以,前提是无人对我指手画脚,以及——奥斯奎尔背后的家伙都得死。”周磐拧了拧脖子,眼里带着审视。
李卓蓦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合作愉快!”
……
明黄的灯光在舱室里照耀,周磐换了一身休闲服坐在餐桌前拿着一只烧鸡咀嚼,每一口咬下去,连皮肉带骨头全部咬断,草草嚼碎后就咽了下去。
李卓坐在周磐对面端着一杯咖啡暖身子,一边和周磐讲这十年来的变化,旁边坐着已经在他心里从才不配位变成了胸大无脑的谈判专家。
这个见鬼的“谈判专家”,看见周磐吃肉不吐骨头,吃螃蟹龙虾也直接嚼碎后居然来了一句“周先生好胃口”,可不是好胃口……人十年没吃饭啊!
这位说话不过脑子的“专家”反应过来自己的作死之言后就浑身僵硬一言不发,倒也让李卓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被渐一身血。
虽然李卓不觉得周磐是个随便杀人的家伙。
但这种没脑子的女人还是敬而远之吧,免得哪天被她害死。
“收容所的出现还要归结于数千年前,神的传闻和各种诡异之物,最初都是在那个时间段出现的,象征可能是一场莫名的太阳风暴。当然,那到底是不是太阳风暴很难说,毕竟久远的古代还没有现代物理,因此学界就没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答案,只有太阳风暴最贴切。”
“从那一天开始,人类出现了个别能和禁忌相融的存在,但更像是附带的产物,就好像丧尸片里,反人类的生化公司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毁灭世界,而不是造就有抗体的小超人——您看过丧尸片吗?好的……这场风暴想要催生的不是超凡者,而是禁忌。”
周磐拿起一条烤牛肋,连肉带骨吞下去后看向李卓,问道:“呵……明明这个世界离深渊还有段距离……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的。”李卓微微点头,“禁忌大多都是和人类有一定关联,或者因人类而诞生,有的有实体,有的干脆就是一团精神。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是世界的规则本身。所以……”
李卓喝了口咖啡,继续给周磐介绍这几年的事情。
周磐听了个大概,几千年前一场来自星空深处的正体不明的风暴带来了禁忌和极少数的超凡,并且数量不断增多,小国迅速混乱停摆,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大国勉强维稳。
风暴第二次吹过,这一次除了带来又一批禁忌,没等古国探查清楚,先一步钻出了诸多所谓的神明。那个时代被称为神代。
神代开启的第一日,就有一个小国在混乱中正式覆灭,退出了历史舞台。
“事情就是这样了。收容所的神明成为了神代的唯一胜出者,但在神代终结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追随祂的那批人也逐渐离心离德,各奔前程。如今的炎和大议院中有几人,似乎就是那些人的后代。”李卓喝完了咖啡,困意却越发澎湃。
“随着时代变迁,他们的势力逐渐在内斗中衰落,但在六百多年前,有传言说,收容所的神短暂显化,留下了神谕,随后收容所就应运而生了。”
“周磐先生,您的身体状况如何?”李卓强打精神。
“需要调养一段时间。最好是一个月。十年没有进食、活动,我的身体状态很差,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大概只有十年前的一半不到,可能还要更差一点。”周磐抬眼看向李卓,“情况很急?”
李卓赶紧摆手:“很急,但我们班罗尽量给您争取时间。您接下来打算?”
“修养一段时间。等有神的消息再来找我吧。”
……
虽然只是初秋,但是玉章林道的十里枫叶也已经大半染上了红色,在秋风席卷中翻涌如火海,偶尔有那么一两片叶子也会从枝头坠落,打两个旋飘进地上的落叶堆里。
列车悄无声息到站,打开门后只有周磐一个人迈步而出。
禁忌不会无故破坏基础设施,这也使得列车依旧可以去到大陆的每个角落。
周磐在秋风中闭上了眼睛,轻轻呼吸着带着枫树清香的空气,良久才轻叹一声。
和以前的味道不一样了,里面夹杂着浓郁的恶心味道。
这种味道他不久前在东海岸下船的时候就闻到过,也是听李卓介绍过的……禁忌。
一种地外微生物。
或者应该叫它真正的名字?
人工高等生命种群,第三代自适应生物殖装。
章玉市是靠海岸的小城市,但本身并不和海岸衔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在曾经一次收容禁忌失误后,这座城市以“危险物质泄露”的名义废弃了。
当然,有一些喜欢追求刺激的,或者是瘾君子、暴徒在这片无法之地中肆意妄为,搞破坏,纵火,飙车,街头涂鸦……
不过在他回来的时候肯定不会看见某些乱七八糟的小群体,有也变成没有了。
周磐迈步走出列车站,昔日繁华如同泡影,破碎后只剩下眼前的一片死寂,高楼大厦没了流光溢彩的霓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不再闪烁,路边没有了卖小吃的烧烤摊子,宽阔的柏油路上没有了昔日的车来车往。
周磐走了没多远,忽然回头看见了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穿着西装的高大男人正站在自己背后,背对着自己。
但……他的鞋尖是朝向周磐的。
似乎是发现方野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那颗和正常人相反的脑袋一顿一顿的开始转动,从慢慢显露的侧脸能看到一个僵硬扭曲的笑容。
但脑袋转动的动作僵住了。
他愣愣看着大步朝自己走来的周磐,仅存的心智让他察觉到了不对。
但方野已经站在他面前,一只手扣住了他的天灵盖。
“禁忌?我很好奇你的脑袋到底能转几圈。”
拐角处的巷子里传来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
几秒钟后,周磐提着一颗脑袋走到路边的垃圾桶前,稍作思考,把那颗表情惊恐的头颅丢进了不可回收的垃圾桶里。
安静的城市,让周磐冒出了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错觉,但他知道这座城市里还有少量躲藏起来的活人。
从丧仪店里拿了些冥币,带了些祭祖的布设,周磐默默走进陵园,找到了稍微有些陌生了的无字墓碑前,沉默着摆好纸钱、纸花之类的物件,静立一刻钟,突然转身离去。
一座空荡荡的墓,连衣冠都没有,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再想找他们的遗体,也找不到了吧,他们已经成为了深渊中不起眼的淤泥,甚至是诡异的一份子。
周磐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很远,他便在一栋二层老洋房前下车了。
这就是他初来乍到时,收留他的老人的家,与其他久无人居的屋子不同,这栋老洋房虽然老旧,却又崭新。
本该熏黄的墙漆已经重新上新,门口的两丛小紫叶灌木修剪的整整齐齐,褪色的铁围栏也重新裹了油亮的黑漆,生锈的铁门门锁也被上油去绣,玻璃上的灰尘与雨斑全被洗去……
非自然专案组的后勤只用了两个小时就整改了老屋的电网,在隔壁架了一个小型发电机组,还做了隔音;老屋重拉一根网线,旧里翻新后,里面的陈设却按照过去方野离开时的样子分毫不差地布置好。
新的家具、电气、燃气、自来水一应俱全,新鲜的食物和饮用水储备也足够方野足不出户修养两个月。
对于个人来说,想做到这些困难重重,光是从几千公里外的城市单独拉根光纤就已经绞尽脑汁,但对于非自然专案组来说,让一个人在废弃城市里过中心城市的生活易如反掌——前提是对方有这个价值。
无疑,被视为对抗收容所的利器的周磐,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