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倾心相爱的人儿离开了我的身旁,
凄清的院子和楼房在阳光下沉沉酣睡;
我听见流水的声音在耳边低吟浅唱,
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双双美丽丰腴的素手,
消失在阳光下的绿茵迷蒙中,
而我却不知进退。
——鲁伯特·布鲁克《流逝》
阳光透过窗子照了一屋子。杰玛睁开眼睛时,胸口还放着一本书,她昨晚一直在看鲁伯特·布鲁克,看着就睡着了。想不到做梦都梦到他了,在一个灰暗的园子里,周围是一群穿着白衣的人影。她一靠近他们,那些幽灵就全都飘走了。
想着昨天的梦,杰玛想多了解一点儿莉迪亚·布鲁克,看来得去档案局查阅她的档案。
她跑了一趟萨默塞特档案局,了解到莉迪亚·布鲁克何时出生(1942年1月生于布莱顿,母亲玛丽·布鲁克,父亲威廉·约翰·布鲁克),何时结婚(1963年9月29日在剑桥与摩根·加布里尔·阿什比结婚)。她打了个电话回警察局,要了摩根·阿什比目前的住址,大中午便赶往剑桥。
摩根·阿什比的住址是“卡伯顿路,伍德·荻恩农场”,卡伯顿路就在剑桥的西郊,离格兰切斯特不远。
她开着车慢慢找着,终于来到那个地方,在旧砖木造成的农舍右边有几座低矮的谷仓,靠路的谷仓旁边插着一个路标,写着“伍德·荻恩农场艺术中心”。
杰玛把车停好,然后走出车外。她打量了下四周,走上前去敲门,发现没人在家,于是便走到房子背后,看见一个女子在后院晾床单,床单在风中飘来荡去,那女子嘴里衔着衣夹,使劲想把飘动的床单挂到绳子上。
“你好。”杰玛边打招呼边走上去搭手。
床单晾好后,女子转过身笑着说:“多亏你帮了我,谢谢,风太大了。”
杰玛看她快到50岁的样子,很单薄,和善的脸上没有化妆,浅棕色的头发在后面梳了个大辫子。
“我是弗朗西丝卡,你是来看工作室吗?”她说。
“不是;我叫杰玛·詹姆斯,我是来找摩根·阿什比的。”
弗朗西丝卡脸色一沉,警惕地说:“他不在,你有什么事儿?”
“你是他的夫人?”杰玛问。
“没错。”弗朗西丝卡看着她,眼里没有任何笑意。
“是这样的,我是维多利亚·麦勒兰的朋友,我想问问阿什比先生,他和维多利亚谈了些什么。”杰玛说。
弗朗西丝卡硬邦邦地说:“摩根压根儿就没同麦勒兰博士谈过什么话,他不会见你的,几分钟前他才用猎枪把她的前夫赶走。这些事情已经烦死他了。”
“邓肯来过这儿?”杰玛问,“他没事儿吧?”
“当然没事儿,”弗朗西丝卡颇为惊讶地说,“摩根又没开枪,枪里也没子弹。”
她皱着眉头打量着杰玛。
“你这么关心他的死活,想来你跟麦勒兰的前夫还挺熟的嘛。”
说完她又看了看杰玛,口气坚决地说:“你进来把事情的原因说给我听听吧。”
“要是阿什比先生回来怎么办?”杰玛问,还是有点儿害怕那杆枪,尽管弗朗西丝卡说过里面没子弹。
“我了解摩根,他走小路去马丁里了,一般要走好几小时,才能消气回家来。”
弗朗西丝卡望了望北方的天空,万里无云的,有点风。
“看天这么好,他可能还要在外面多呆一会儿。”说完她转身朝房子走去,杰玛故意装出随意的态度跟在她的后面。
弗朗西丝卡带她进入厨房,一股浓浓的咖啡香扑鼻而来。
“噢,真香啊。”杰玛说着闭上眼睛,吸着香味。
“我晾床单之前泡的,你要来一点儿吗?我前些天在剑桥买的新配方。”
“那太好了。”杰玛羡慕地东张西望,弗朗西丝卡把咖啡放入托盘。
这间房子非常温馨,里面有点儿凌乱,但看着很舒服,灶台和饭桌上有装毛线的篮子,瞧着怪眼熟的,对了,海茨尔家的厨房也有。她注意到弗朗西丝卡身上穿的罩衫,手工织的,用的是深浅不一的雪尼尔花线。
“你身上的衣服是你自己织的吗?”她问正在开牛奶瓶盖的弗朗西丝卡。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弗朗西丝卡说:“织毛衣对我来说是在休息,这活儿用不着动脑筋。”
她看了一眼杰玛,接着又说:“织毛衣能给我带来平静,有时候还能帮助我思考问题。”她把糖罐和牛奶罐也放入托盘,走向外间屋子。
“咱们去客厅吧。”她说。
杰玛跟在她的后面,但在客厅门口停了下来。这屋子乍一看像个战场,明显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个性。墙是浅灰色,上面挂满了像框,里面装着一张张黑白照片,还没等她细看,她的眼神就被房间正中央的织布机吸引住了。她走到机子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用纱线纺出的柔软的织物,织得很松,颜色她很喜欢。
“这是什么?”她问弗朗西丝卡。
“小地毯。我就靠这东西糊口,销路挺好的,我挺喜欢这活儿。”
“看得出。”屋子里面到处都是颜色各一、图案不同的织物,弗朗西丝卡只能把沙发上的织物都放到一边才空出地方来。
她又看了看那些照片,表情都很僵硬,有的人很紧张,好像被人打了耳刮子;有的人很严肃,但都照得非常好,很有个性,在弗朗西丝卡的织物陪伴下,叫入耳目一新。看来他们个性互补,并不冲突。
“这些照片是摩根拍摄的?”杰玛问:“的确震撼人心。”
“当然是。”弗朗西丝卡边说边把茶托放在咖啡桌上,眼睛疑问地看着杰玛:“你不知道摩根是很有名气的摄影师?”
“对不起,我见识少,就知道摩根和莉迪亚·布鲁克结过婚,维多正在写莉迪亚传记。”杰玛说,小心翼翼地坐进弗朗西丝卡旁边的摇椅里。
“我听说了麦勒兰博土的事儿,真的好难过。”弗朗西丝卡盯着手中的咖啡杯,说:“她看起来很优秀,真想不到,她那么年轻,怎么会死于……”
“她并非死于心脏衰竭,阿什比太太。她是被人害死的,是毒死的。”
弗朗西丝卡盯着她,说:“这……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有人要杀她?”
“不知道,”杰玛说:“所以我们才觉得有必要了解最近她都跟谁谈过话。她可能说了什么……”
“她的确来过这儿,但摩根对她的态度特别粗暴,我想她走的时候一无所获。”
弗朗西丝卡眉头紧锁,和蔼的脸皱成一团。
“我不明白,这事儿跟你和她的前夫有什么关系,你不是想续写她的书吧?”
杰玛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说道:“我们是警察,但这起案子不归我们管,我们只是个人兴趣。”
看见弗朗西丝卡眼睛睁大了,又说:“阿什比太太,我不能以警察的身份同你说话,也不能强迫你问答我的问题,但我可以告诉你,维多的死跟她发现了一些莉迪亚·布鲁克的事儿有关。我想了解莉迪亚,你或者摩根能给我讲讲她的情况吗?摩根为什么不愿同维多或邓肯谈莉迪亚呢?她已经走了5年了。”
弗朗西丝卡突然站起来,双手抱胸,看着杰玛说:“你以为时间有用吗?”她摇了摇头。
“你见过两个人把爱变成毁灭彼此的借口吗?感情把他俩都毁了,就算是现在,他也没法忘记她,她就像癌,正在慢慢地吞噬着他。”
弗朗西丝卡·阿什比的声音特别阴冷,杰玛惊愕地说:“你是怎么跟这么个经历着复杂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的?”
弗朗西丝卡死死地看着杰玛,嘴微微张着,似乎觉得她多嘴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勉强说:“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重新面对着杰玛坐下说:“开始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将有所不同,毕竟他是为了我才离开她的,我以为他的举动表明他更爱我。”
她摇着头接着说:“可是没想到我只是他的救命稻草,他已经没路可走。他知道不走肯定会出事的。”
“什么意思?”杰玛问:“什么样的事儿?他是不是以为她会自杀?”
“不知道,”弗朗西丝卡双手一摊,说:“我只知道他觉得他们的情况已经很糟。因为出走这件事,他成了众人眼中的恶棍,都说他只顾自己,把她抛弃,使她精神崩溃,还试图自杀来着。”
“维多不会那样想,”杰玛说:“如果她有机会听到摩根的想法的话。”
“这话我给他说过,但他听不进去,”弗朗西丝卡说,双手放在腿上,不停地绞着。“她来过之后,我还想自己过去找她,但不想让他以为我背叛他。”
“你想对她说什么呢?”杰玛柔声问道。
“告诉她莉迪亚从一开始精神就不稳定,脾气很坏,时冷时热。她有一年多的时间对他不理不睬,都不跟他说话,可几个月后忽然对他特好,还说想跟他结婚。”
“那时候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弗朗西丝卡说,眼睛看着别处。
“可你认识摩根,他给你讲过她吗?”杰玛又问。
“那时候我不认识他,”弗朗西丝卡说,依旧避开杰玛的目光。
“我是后来才认识他的。我去他的摄影工作室当助手,帮他整理道具,照顾孩子,等等杂事。虽然摩根是拍艺术作品的,但是给小孩拍照比较赚钱。”
“他很不开心,总和我谈他的烦心事儿,因为没有别人可讲,就这样我们成了朋友。”她耸了耸肩膀,说:“很老套的故事吧。”
“你很同情他,而他误会了你?”杰玛说:“老套的故事并不见得就是假的。”
“你第一次见到莉迪亚的感觉怎么样?”杰玛接着问。
“很难把见到的她跟听说的她分开。”弗朗西丝卡皱着额头说。
“我都干了好几个月了她才来工作室,在我心里,她已经成了一个歇斯底里、好大喊大叫的蛇妖。”
“她是不是呢?”杰玛问。
“当然不是。她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声音粗哑,带点异国女郎风韵,看起来很普通,对我很好。”
“她并没有精神失衡?”
“就是不大开心,”弗朗西丝卡叹了口气说:“跟摩根的关系很僵,她就老跟以前的大学朋友混一起,这更让摩根恼火。摩根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到他们头上,甚至包括他俩的感情问题。于是莉迪亚整天胡思乱想,以为自己跟鲁伯特·布鲁克有亲戚关系……”
“有亲戚关系?”杰玛惊讶地问,“我知道她挺迷他的,可……”
“巧合吧,她的父母,玛丽和威廉跟鲁伯特的父母一样都姓布鲁克。莉迪亚的父亲是个孤儿,莉迪亚出生前几天,死在战场上了。长大后她对父亲的家人知道的很少,便编造了个故事,说她父亲是布鲁克的私生子,而她是他的孙女。”
弗朗西丝卡有点无奈地笑,接着说:“现在想想,她也怪可怜的,真希望以前能对她多一点儿同情心。”
“她跟布鲁克是不是可能真有某种亲戚关系?”杰玛问,她知道对一个孤独的文学少年来说,要能跟布鲁克搭上关系,那该多好啊,尽管她对布鲁克并不很了解。
“我想不大可能,”弗朗西丝卡说:“布鲁克的生活有许多文字记载,不过,莉迪亚那时候没法看到。要是她知道布鲁克跟诺埃尔·奥利维尔的关系,我想她会把可爱的诺埃尔当成她想象中的奶奶。”
杰玛想到她在昨天海茨尔给她的书中看到的诺埃尔·奥利维尔的照片,还有夹在维多文件中的莉迪亚的快照,说:“奇怪的是,要是仔细看的话,她们之间真还有点像呢。”
“这一点莉迪亚可能不知道。她已经走人了极端,把自己当成鲁伯特的继承者,极力想复苏鲁伯特·布鲁克的‘新异教徒’,就是在午夜时分,裸着身子在林子里跳舞之类的事儿,就知道歌唱青春。”
弗朗西丝卡笑道:“布鲁克要是还活着,肯定会把这些当成无聊的事,把它们抛弃,可惜他死得太早。”
“可莉迪亚最终还不是也将它们抛弃了?”
“不知道,”弗朗西丝卡说:“或许年纪大一些,那些想法就慢慢消失了。”
杰玛想起维多不相信莉迪亚是自杀死的,她说:“维多——麦勒兰博土——觉得莉迪亚后牛辈子可能会快活,至少挺满足。”
“是不是像弗吉尼亚·伍尔夫那样,正常的时候都很快活?”弗朗西丝卡说:“我愿意这么想,我从不希望她生病。”
“你说她刚开始对你很好,那后来呢?当她知道你和摩根的关系之后?”
“他一直想方设法瞒着她,是为她好,不是为他自己。但剑桥是个小地方,他们分开几个月后,有一天我们在市场被她撞见了。”
弗朗西丝卡双手搓着脚上的牛仔裤:“她很客气,不过看得出她很难过。那一天是我这辈子最糟的一天。”
杰玛记得,金凯曾告诉过她莉迪亚第一次试图自杀的事儿,于是问:“比你听说她切腕自杀还糟?”
“是的。”弗朗西丝卡毫不犹豫地应道。
过了一会儿,她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很怪,那些事就像个包袱沉重地压着我们,它终于落了下来,我们好像轻松多了。好像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果并没我们想的那么严重。”
“5年前,听到她的死讯,你是什么感觉?”
弗朗西丝卡凝望着窗子,手指心不在焉地捏了一张织物,说:“不好说。我们开始非常惊讶,后来就觉得像解脱似的,我想他的伤口可以愈合了,这件事情可算结束了。”
她很艰难回过头,看着杰玛,脸上很疲倦,说:“后来我们知道她把房子留给了他。”
“她为什么要把房子留给摩根?”杰玛问:“这一点有些奇怪,他们都这么多年没来往,分手的时候又那么痛苦。”
“我想她是以这种方式表示和解吧,”弗朗西丝卡慢慢地说:“就像看完书把书合上一样。”
“那摩根呢?”
弗朗西丝卡勉强看了看杰玛,说:“摩根认为她这是变着法子折磨他,死了都不肯放过他。这些年来,他对她的爱和歉疚,已经扭曲了他,一直不能原谅自己。”
“那现在你们怎么样?”杰玛试着问。
“这个嘛,”弗朗西丝卡非常吃惊,眼睛睁得老大,道:“还好,但很多时候,我们是在较劲儿。”
“因为有了莉迪亚,你们的较量肯定是一边倒吧?”
“这倒不会,”弗朗西丝卡口气非常肯定,出乎杰玛的预料:“摩根是爱我的,可能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爱。他说跟我在一起,很平和很安全,生活不那么令人难以忍受,再说他给了我那么多的……”
后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男人叫道:“弗兰!门前的车是谁的?”
弗朗西丝卡冲杰玛皱了皱眉,用力甩了一下头。
“这事儿就交给我吧。”她小声说,因为脚步声已从客厅直奔这儿过来。
杰玛本能地紧张起来,立即欠身把包拿到身边。
“你好,亲爱的,”弗朗西丝卡笑着对进屋的丈夫招呼道:“这位是杰玛·詹姆斯,她是来看工作室的。”
杰玛定定地看着摩根·阿什比,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打了声招呼,握了握他伸出的手。她没看过他的照片也没看相关材料,尽管眼前的男子蹙着眉头,满眼狐疑地看着她,但他确实非常英俊,魅力四射。
弗朗西丝卡正在说话,杰玛猛地回过神来,听见她所说的话。
“……过来看看有她干的活儿没。她是……”弗朗西丝卡求助地瞥了一眼杰玛。
“陶工。”
杰玛头脑里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词,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她几乎连哪些是花瓶哪些是便盆都分不清。还好她身穿的是上星期天见维多时穿的长群和罩衫,觉得自己看起来还有几分像搞艺术的。
“陶工,”弗朗西丝卡重复了一遍:“她想看看咱们的窑,她干的就是制陶这一行。”
摩根坐到沙发的扶手上,手随意地搭在妻子的肩膀上,说:“是吗?如果你真要来的话,我们可以说服上头建一个新窑。”
他朝杰玛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暴露了他的年龄,但他的魅力并没有因此减少。
杰玛努力镇定下来,正准备乱扯一通,摩根见她神色茫然,以为她不了解情况,赶忙又说:“弗兰没给你解释我们这儿的情况?我们有一大群赞助商,答应为优秀艺术家提供低成本工作室,但这儿只是工作的地方——你明白吗?”
见到杰玛点了点头,他接着说:“我们不在中心卖东西,艺术家得自己到别处设展。”
“连你们自己的作品都不卖吗?”杰玛问,至少好奇心让她问出了个有意思的问题。
“噢,摩根和我事实上没有使用工作室,”弗朗西丝卡解释道:“我们只是这个组织的管理者,我们自己的房子里有工作室,摩根的摄影室和暗房在楼上,我喜欢在火边干活。”她笑眯眯地说,接着问:“你想不想再看看那些现成的工作室?”
“噢,不啦,我想这次就这样吧。”杰玛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忙说。
她瞄了一眼手表,起身说:“我还约了人,这会儿已经晚了。你们真好,陪了我这么久。我想清楚后再告诉你们,行吗?”
“当然行。”弗朗西丝卡起身捏了捏丈夫的手。
“就是别耽误太久,错过这样的机会,你肯定会后悔。”摩根跟着她们走到门口说,杰玛第一次听出,他还带着一点点威尔士腔。
夫妻俩并肩站在台阶上,很和谐。但她还是觉得哪有点不对劲,弗朗西丝卡·阿什比真的想好了,要把莉迪娅的灵魂驱逐出他们的生活?
金凯开车回剑桥的路上,沮丧得不行,竟然被摩根·阿什比赶了出来。那个人肯定是个十足的疯子,大喊大叫地拿把枪乱挥舞。看来维多也见识过这一招,她不再与莉迪娅的前夫联系,可以理解。
他来到维多可能最后一天还呆过的楼房。
英语系的秘书劳拉·米勒坐在接待室桌边,一手握着电话筒,靠着耳边,另一手正写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她瞄了一眼,认出是谁后,还没说话就一脸凄色。
“噢,抱歉,”她又听了听电话说:“我呆会儿给你打好吗?谢了。”
她把话筒放回话机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金凯,眼眶满含泪水。
“我特别难过,”她说:“你没想到……我们也一样,真不知道说什么。”
他坐进她对面的那张椅子里,笑了笑,想放松猛然发紧的喉咙。
“什么都不用说,你肯定很难过。”他说。
“我正在给我所能想起的人打电话,通知他们参加追悼会,但这实在太意外了。”
“我知道。”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今天早上才听说了追悼会的事儿,还是在警局听说的。”听到了警局这两个字,劳拉脸变得惨白,见状他骂了自己一声蠢蛋,他可要先打开劳拉这扇门的。
“午饭前,他们又来过一趟,这一回他们说调查的是谋杀事件!”她说:“我真的不相信,有人会杀维多?肯定是弄错了。”
“可是,那已经是明摆的事儿,”他说,心里很想找到什么理由安慰她:“对不起。”
“可是……”劳拉似乎意识到,争辩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硬挤出个笑容。
“很抱歉,我这么失态,”她说着檫掉泪水说:“我好像止不住眼泪,维多和我不仅是同事还是朋友。我儿子克林跟基特在一个学校读书,他们甚至长得一样高矮。可怜的孩子。”
金凯不想谈基特,想到这个孩子,他的感情很快就会崩溃。
可劳拉还在一个劲地说着:“他这一生不是被毁了吗?”她满脸的愤怒。
“只要稍微有点人味的人,都知道他需要正常地成大。他外婆也是,我给他们打过电话,说明天追悼会后,基特可以跟我们呆在一起,他可以回学校上课,可以跟朋友一起玩玩,在他爸爸回来料理事情之前,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准去,我猜?”
“他们以为我们要把他卖了当奴隶,尤金娜·波茨为此精神受到重创。”劳拉闭了闭眼,厌恶地摇着头,接着突然惊叫一声,“你肯定认识他们!”
她惊恐地盯着金凯,说,“维多的父母。噢,很抱歉,我嘴太坏了,可我太生气了。”
“没事,我没往心里去。”他笑嘻嘻地说:“尤金娜是有点儿……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是吧?”
劳拉还了他一个笑脸,说:“维多怎么会有这么个家庭?”
“我以前老对她说,说她肯定是他们从菜园里捡的。”他说。
“他们会不会听你的话?”劳拉问:“那个父亲好像还讲道理,我觉得,他应该知道让基特呆在我家,能跟自己同龄孩子在一起,肯定会更好些。”
金凯摇了摇头说:“我觉得你的想法不错,但是我不能说,那样的话,他们更不愿意让基特去你家,而且尤金娜根本就不理我。”
“哦,我知道你是怎样的人了!”劳拉说,眼睛里满是笑意。
“太好了,”他抓住机会说:“我正有事求你呢。”
他迟疑了一下,知道不应该透露什么东西。只能告诉她他想知道什么,不能涉及原因。
“我想知道维多周二的情况,我想跟那天看见维多的人都谈一谈。”
“警察问的就是这些问题。”劳拉定定地看着他说。
“没错。”
“你也是个探子,维多对我说过。你是在帮当地警局调查此案吗?”
“不全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是为我自己查的。”
劳拉盯着他,然后点了一下头,表示理解。
“我要把一些东西送去复印,”她看了看手表,说:“现在就去,但我很快就回来,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跟艾丽丝谈谈,就是温斯罗教授,我们的系主任。还有,达西博士再过一刻钟,就会下课,你也可以找他聊聊。其他的老师周二都没见过维多,就不用找了。”
劳拉显得干练起来,三言两语就把金凯想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了。然后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艾丽丝·温斯罗没有询问金凯的动机。她只是站起身来与金凯握了握手,示意他落座。
“我真的不知道有多难过。”她说,她的哀伤跟劳拉的一样,很真情流露,看到她那么难过,他觉得自己都快受不了了。
不过,艾丽丝·温斯罗的脑子非常灵活,眼睛也很亮,没等金凯做出反应,自己就说开来了,她说她多么喜欢维多,与她一起工作的情形,以及和她说的话。他感觉好受多了,尽管就一小会儿,但他感觉自己就像收到了一份意外的礼物。
“谢谢,”等艾丽丝说完后,他说:“你让我知道了一些不知道的,我已经有很多年没见到维多了,就是最近才见了她几面。”
“她倒是说起过你,对了,是我们熟了以后说的。她对你的看法不错。”
可是他觉得自己却让她失望了,于是开始沉默。
“我们大家都受不了这个打击。”
温斯罗博士这么说,想安慰他,误会了他的沉默,以为他太难受了。
“维多的死本来就很意外,警察今天早上来说什么她是被人杀害……”她轻轻地摇着头。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
“不,不只是这个,虽然这样的消息谁都无法接受,但对我来说,这件事情却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累了,突然发现无法像以前那样轻松处理事务,我已经决定提前退休。”
她转过身来看着他,又说:“我不知道给你说这些干啥,我还从来没有对别人提起这事儿呢。”她的口气中带着点儿笑意。
“我是局外人,”他主动回答:“不会乱评论,也不会问这个问那个。”
温斯罗博士笑着说:“我或者以为只是你出于礼貌,不方便问罢了。”
她扫了扫前额,紧锁着眉头又说:“也许是你跟维多的关系很近,所以我觉得你或者能理解我的想法,在她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一直暗暗希望她能接替我,现在说这话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能理解。”他说,心中暗想,维多是否以为艾丽丝·温斯罗就是那个能够给予她自己母亲永远无法给予的帮助和鼓励的人。他感觉到艾丽丝的悲痛是发自内心的,绝对不是在故意伪装自己。
“既然您这么信任我,那我就冒昧说出我的想法,教授,”他接着说:“维多的突然死亡,给您带来了太大的伤害,一时无法恢复,况且还有一大堆事儿要处理。您真的不觉得这个决定太匆忙了吗?”
她把桌上的一个相框摆到另外一个位置上,但因为相框背对着他,他看不见里面的照片。
“我已经想了一段时间,”她说:“说来可笑,正是维多死了,我才不犹豫了。”
她最后摸了摸相框边,几乎是轻轻拍了拍它,然后膀说:“我走后,肯定是达西·爱略特接替我,这是顺理成章的事儿。维多和达西总爱斗嘴,像两个淘气的小孩一样,那会儿,我担心我如果不在系里了,她的位置可能保不住,不过现在我不必操心了。”
“他们为什么相处不好?”金凯记得,维多曾流露过她和同事间的矛盾。
“噢,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温斯罗说,然后挥了挥手,表示不值一提。
“不过,大学里的各个系,就像一个个小宇宙,有点观点的冲突或分歧,就会闹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达西不赞成维多写热门传记,他觉得这会对系里造成不良影响,他这么说确实有点儿虚伪,他自己就是靠搞热门评论而名噪一时。”
“难怪他的名字听着这么熟悉,”金凯说:“我还一直在想是谁呢,我的母亲特别喜欢他的书,不过我自己一本都没看过。”
“他其实挺有意思的,信息量大,而且很有想法,虽然言辞有点儿刻薄。我本人倒是认为只要你的书能勾起读者的阅读兴趣,管它是传记还是用术语写成的评论,没什么不利英国文化研究的啊。”艾丽丝·温斯罗说话的时候,金凯看见了这个长相普通的大个子和他的前妻相像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温斯罗博士用手指,揉了揉前额,疲倦地又说道:“不过,与名人作对,肯定得输,我打算把锐气收起来,坐在花园中,重新享受书籍,毕竟,我主要就是为了这个,才来这里的。”
“您没哪儿不舒服吧,教授?”金凯问,看见她的脸痛苦地抽动了一下,手用力按着前额。
“还是那该死的头痛。”她垂下手,挤出一个笑脸,说:“从上周二就开始痛了,一直没好。”
“您真好,身体都不舒服,还陪了我这么久。”他边说边站起身来,道:“如果您不介意,我还想问您一个问题。”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专注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周二,您注意到维多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她抿着嘴,做出遗憾的表情,说:“我只是早上看见她,我们谈了谈系里的一些事儿,后来我去纽南姆开会,之后有人请我吃午饭。但是,早上的时候,她似乎很好呀。”
她握紧双手,搁在桌面上,烦躁地挪来挪去,接着说:“当然了,现在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午饭后,转回到系里,尽管现在说已经没用了,但这样做就能改变所有的事情,我根本就没想要跟她说再见的。”
金凯站着看了看屋子的四周,到处都是书。他抬手指了指书,说:“如果一切能像我们想的那样,文学就不能这么繁荣了,你说呢,教授?”
他心里还藏着一个想法:他其实跟她一样,他也抱着同样一个已经没用的希望,希望自己再多见维多一面就好了。
金凯回到接待室,才知道自己忘了问达西·爱略特在哪个办公室。他看了看一楼其他办公室的门,查找爱略特的名字,然后跑到楼上。
他在二楼找到爱略特的名字,与维多的办公室隔着条走廊。
他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个牢骚声:“马修,你他妈的怎么来得这么早。”
金凯打开门,四下里看了看。达西·爱略特歪着身子背对着门,手里拿着一叠纸,头都没抬地说:“你说,上帝为什么要发明手表,马修?你觉得他是要人守时或者要人在规定的时间里到一个地方?”
“下回遇见他,我一定问问他。”金凯开心地说。
爱略特惊讶地转过身,冲金凯皱了皱眉,说:“你不是马修呀,好在你不是他,他可粗鲁了,一般是不跟人讲道理的。不过,我肯定见过你——”他的脸一亮,认出了金凯。
“你是维多利亚·麦勒兰的前夫,是个警察?现在还是吗?”
“我想还是。”金凯边说边指了指一张椅子,问:“我可以坐吗?”
“请吧,”爱略特说:“原谅我的贫嘴,这是老习惯,不过现在开这个玩笑好像不大好。”
“温斯罗博士刚才对我说,你常常与维多作对。”金凯决定单刀直人。
爱略特叉着手摁着身上那件浅黄背心。
“而且经常不断,因为,少了这些小小的争论,我的日子会无聊得多。”他皱着额头,两道粗眉拧了起来,接着说:“你可能觉得有点怪,你叫什么来着?”
“金凯。”
“金凯先生,不过我真的觉得那很重要。维多利亚和我是这层楼仅有的两个人。几年前,我本可以搬到一楼一间更宽敞的办公室里,可我觉得我已经在这儿扎下了根,要我搬,觉得特麻烦。但是,我本性并不喜欢独处,维多利亚来了之后,我就不再那么强烈地感觉到闷了。”
金凯心想,如果艾丽丝·温斯罗决心提前退休,那么达西·爱略特还是会搬办公室的,不过,他看得出他特别喜欢这个地方。这是间舒适的屋子,放了好几个书橱,书橱上方的墙上,挂着几张讽刺画。一个书橱顶部的烟斗架上摆了好几支看似昂贵的烟斗,但金凯没有闻到屋里有烟味。
爱略特注意到他的眼光,说:“几年前戒了,意识到离死亡太近,但是,我没舍得扔掉烟斗。叼着它们,我显得更像教授了。”
“真是这样,但你的学生或许更喜欢你不抽烟的样子。”
爱略特笑着说:“维多利亚也一样,我还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我们为这事斗了无数次嘴。”
金凯想,维多一直不喜欢与人斗嘴,怎么受得了整天与这个多事的人在一起?
“除了这事,你们还争论什么?”他问:“温斯罗博士说,你反对维多写手头的这部传记?”
“我并不是只反对维多的传记,尽管我觉得莉迪娅不是个有吸引力的主题;我主要反对探询诗人和作家的生活。你是不是学文学的,金凯先生?”
“噢,不是。”他迟疑地说。
爱略特打了一个响指,包含激情地说:“我相信,任何一个文学文本都是自相矛盾的,所以毫无意义。如果文本本身没有意义,那用它来描述作者的生活,又有何用?对了还有,既然多数作家的生活和普通人的都差不多,都是一样在苦苦挣扎,那么人们没必要对他们感兴趣。”他躺回到椅子里,目光炯炯地看着金凯。
“那你为什么还要教这些无意义的东西?”金凯问,不知自己是否漏了什么没听到。
“人嘛,总要找点事做吧?”爱略特说,仍旧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我觉得这份工作需要用脑子,比其他工作都更有意思。”
“是不是维多不赞同你的理论?”
爱略特摇了摇头,抿着嘴,做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维多利亚将现今流行的人文思想删删减减,拼凑成女权主义批评观,好一点的话就是诞生一个可怕且不合逻辑的混合思想体系;最可怕的就是变成形而上学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他无奈地闭上眼睛。
“你是说,维多想给文学赋予价值?”金凯问,扬了扬眉头。
爱略特握着手,说:“对极了,金凯先生,说得好极了。尽管你将兴趣转到了别处,但我真的觉得你当个小警察太可惜了,看你的谈吐,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
你是个目空一切的混帐东西,金凯心想,接着笑了。
他觉得没必要告诉达西·爱略特他的教育情况,这个男人肯定烦死维多了。
“现在我知道了维多的传记从理论上来说会有些什么反响,你觉得哪些人会反对维多挖掘莉迪娅的生活?”
“莉迪娅是个小诗人,早期的诗作幼稚浅薄,先不说缺乏独创性。”达西尖刻地说:“她这一生都在拿她的精神病作文章,后期的作品用最陈腐的女权主义观对自己的病进行暴露和探究。不知道她的诗得罪了很多人,反正我是觉得她的人生没有大书特书的必要。”
“可你是认识她的呀,”金凯说:“你们在剑桥时不是朋友嘛。”
爱略特抬了抬一道粗眉,说:“我觉得随着人的成熟,关系也在变化,尽管莉迪娅这个人……”他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金凯一眼。
“别犹豫,请直说,爱略特博士。”金凯说。
爱略特带着一丝嘲讽地笑道:“我相信,我说出来你会吃惊的,我想有一个人可能不会希望莉迪娅的私生活完全公开来。莉迪娅不仅仅是头脑有问题,她在那时候就搞同性恋。”
“莉迪娅搞过同性恋?”金凯吃惊地问。如果维多知道的话,她是不会告诉他的。
“详情只有当事人本人才知道,但这事儿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我说的那位女士如今已是一所有名的女校的校长了……”爱略特发出一连串的啧啧声:“我怀疑学校的董事们会觉得她这段历史很有趣。”
“这个女子是谁,爱略特博士?”
达西·爱略特有点不高兴,似乎轻描淡写地说说这个传闻不够过瘾,但是,点出她们的名字有可能伤到公校的面子。
“我干嘛要告诉你,金凯先生?”他说。
这是金凯预料之中的事儿,他前倾着身体,与爱略特对视,说:“因为维多利亚·麦勒兰已经死了,我想知道哪些人有作案的动机?”
爱略特先把头转开,说:“这个理由确实充分,但我想象不出达芙妮·莫里斯会杀人……”
“达芙妮·莫里斯?莉迪娅在纽南姆时就结交的朋友?”金凯对维多写的那个姑娘印象很深,但那是多年前的她了。
“女校的校长?”他问。
“在剑桥这儿,就在希尔路,在——”
有人在轻轻敲门,接着一个满脸粉刺的小伙子探了个脑袋进来。
“再等一会儿,好吗,马修?”爱略特恼火地说,小伙子歉意地赶紧缩回头,怦地一声关上门。
“最后一个问题,爱略特博士,”金凯起身问:“周二你见到维多没有?”
“那一天很平常,”爱略特慢慢地说:“我没有特别留意,很难想起当时的情况,我上楼的时候碰见她,在走廊里也碰见她,但我讲不出具体时间。”
“你记不记得她说了什么?”
爱略特沮丧地摇了摇头,说:“就最最平常的话,‘早上好,达西。’‘今天早上让我先复印吧,达西。’”
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我记得她说要在办公室吃三明治,这样可以准备下午1点半的辅导课——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这么做了,因为我午饭是在外面吃的,而我自己一整个下午都在忙着辅导学生。”
他抬头看着金凯,又说:“抱歉,我想,我不大会说告慰死者的话,有时候这样的话还真不好出口。”但口气中没有他一贯的傲慢味儿。
“老习惯?”金凯问。
“的确如此。”
金凯发现,维多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没有上锁。
他慢慢推开门,走了进去。
当地警察显然已经搜得很彻底。书桌上被扫荡得干干净净,清空的抽屉吊在桌上,像张开的大嘴。书架的书和照片没有动,跟他猜的一样,都是基特的照片——婴儿照,第一次学骑车子的照片,几张拘谨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的学生照,一张全神贯注握着篙的近照。
没有伊安的照片,维多已经毫不犹豫地把他逐出这里的生活,不让他烦恼基特。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瞥见一样似曾相识的东西,相框后面的一张快照。
照片上的背景是金凯父母亲的花园,正值盛夏,他和维多懒散地坐在草地上,笑得很欢,他母亲的小狗半躺在维多的腿上,他们新婚才几个月,他带维多到柴郡的父母家做客。
金凯发现劳拉·米勒坐在办公桌边等他。
“看样子你累得够呛,”她说:“我看达西的辅导课完了,就烧了壶水,觉得你可能想喝杯茶来着。”
他瘫进开始坐过的那椅子里,松开领带,说:“多谢。”
劳拉拿着两个杯子回来,说:“放了糖和牛奶,没事儿吗?”
“很好,”金凯双手捂着热乎乎的杯子,小声说:“你看温斯罗博士身体还好吧?她的脸色好像很不好呀。”
劳拉喝了口茶,舌头被烫着了,做了个鬼脸,说:“这两天我一直对她唠叨,头痛得找医生看看,可她就是不听。”
她瞅了一眼温斯罗博士的办公室,然后更小声地接着说:“说实话,自从6月份她丈夫怀特克里夫死后,我就一直替她担心,她好像非常消沉,再也没有恢复过来。我们就老开玩笑说,叫她尝尝维多的茶……”
她说不下去了,神色哀伤,满眼是泪。
“给我说说维多的茶。”金凯说。
劳拉笑着擦了擦眼角,说:“她喝那种可怕的东西——女贞,是种草药利尿剂,因为她有点儿……你知道……排水不畅。”
金凯觉得她像个老派人一样吞吞吐吐,笑嘻嘻地说:“我想我懂了。”
“我们老开她的玩笑,因为从她喝什么茶我们就能知道是什么日子,现在想来真有点儿傻。”
“周二她是不是喝了什么特制茶?”
“不知道,”劳拉说,眼睛睁得老大,问:“你是不是认为——”
“我什么也没想,”金凯宽慰她说:“我只是好奇而已。”
“那天维多走得很早,所以我们没在一块喝茶。我们过去经常在半下午一起喝茶。”
“她一个人会不会喝?”
“她在办公室放了个茶壶,就算开始没喝,我想午饭时可能喝了。”
“她没出去吃午饭?”
劳拉摇了摇头,说:“我们本来约好一块出去吃的,可她早上突然改了主意。她得用午饭时间干活,好早点下班。”
金凯听了一阵激动,非常想腾出手来,他看见劳拉的桌上有个空位,可以放茶杯。
“她去哪儿了,你最后看见她是什么时候?”他问。
“我想不是什么大事儿,”劳拉苦着脸说:“我记得她好像对基特学校的什么事儿很恼火。”
“她没说什么吗?”
“事情没解决之前,维多不爱对人说。你知道,就像伊安的事儿。她从未说过她的婚姻出现问题,有一天她走进来对我说:‘噢,告诉你一声,伊安搬走了。’让我目瞪口呆。”
金凯太熟悉维多这一作风了,只是在他俩的婚姻上,是维多搬走了。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角度问,”他说:“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劳拉皱了皱眉,盯着手上的茶杯,过了一会儿抬起头,说:“2点半,我记得因为达西下午要辅导学生,但那学生迟到了。”
“马修?”
她笑着说:“马修,可怜的孩子。”
“维多说了要去基特的学校吗?”金凯问。
“没有,没说得这么明白,不过我可以打个电话给校长,看看她去了没有。”
劳拉想到可能帮上一点儿忙,顿时来了精神。看到金凯点了点头,她拿起电话,拨响记忆中的那个号码。
他听着劳拉的话,越来越灰心,之后劳拉歉意地说了声“再见”,挂断电话。
她茫然地盯着金凯,说:“她说一定要去学校的,可校长说没见到她,他一点儿都不知道她生哪门子气。”
“也许什么事改变了她的想法?”金凯说,“她走的时候还说了什么没有?”
劳拉闭上眼回想着,睁开眼睛的时候,脸上红彤彤的,说:“她匆匆忙忙地跑下楼梯,一边穿外衣,一边拎着手提箱,说:‘男人,都是十足的孩子,对不对?没办法把他们消灭光,真的很糟糕。’然后挥挥手,说:‘再见,姑娘们,明早见。’”
劳拉生动的描述把他逗笑了。
“听起来真像维多,活灵活现。你再想想,她有没有伊安的消息?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信件?”
“没注意到,邮件一般是我送给她,但她的电话可以直拨,我不知道电话的情况。”
金凯心想,得麻烦当地警局的小伙子,查一查维多的电话清单。
“这么说,那天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儿,她走的时候也还好好的。”他说。
“可不到3小时后,她却死了。”劳拉说,忧郁地盯着金凯。
金凯也看着她,但神思有点儿恍惚,内心直嘀咕:“那么她去哪儿了,在2点半与5点之间,凶手是怎么下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