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很快就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与人发生冲突,甚至见了血的样子,看起来神闲气定,从容不迫。
听了刘协的疑问,他笑了一声,似乎觉得何晏大惊小怪。
「陛下,何晏听错了,臣与他们争斗,才不是因为他们诽谤臣。」
「那是因为什么?」
「他们诽谤朝政,说华夷不辨,将来像臣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影响了他们所谓的正统。」孙权清了清嗓子,准备吐口唾沫,随即又想起此刻是在天子面前,不是在大街上与人争斗,硬生生将快吐出口的唾沫又咽了回去。「臣看不过去,便与他们辩论了几句。」
「是这样啊,那辩赢了么?」
「赢没赢,臣尚不敢断定,反正没输。」孙权咧嘴一笑。「等他们从本草堂出来,臣再去问问。」
「你把他们打进了本草堂?」
「嗯哪,以一敌三,臣没掌握好分寸,下手有点重了。」孙权咂了咂嘴。「臣也没想到,他们看起来人高马大,鲜衣怒马,却那么不禁打。难怪吴大司马后继无人,不能血食。」
「是吴汉后人?」
「嗯哪,好像是吴大司马重孙,本有机会袭爵,因被陛下除国,成了布衣。」
刘协有点明白了。
位列云台二十八将第二的吴汉就是南阳宛城人,兄弟三人封侯,可谓是宛城第一望族。吴汉的爵位延续最久,一直到他进入南阳之前,平春侯国还在,只是尚武之风已经不存,只剩下一些纨绔子弟。
下车伊始,他夺了一部分人的爵,其中就包括当时的平春侯吴胜。
他夺了吴氏的爵位,度了吴氏的田,却没有没收吴氏的财产,保留了一丝体面。所以吴氏虽然损失惨重,却还没到铤而走险的那一步。
吴胜年纪大了,不敢有什么意见,但吴胜的子孙却年少气盛,并不是很服气,说几句怪话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他早有耳闻,只是没放在心上。
一群没落贵族,还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现在又不是文娱业发达的消费主义时代,几个遗老遗少还能利用对所谓文化的垄断,含沙射影,指桑骂槐。
刘协又问了孙权几句。
这些散骑不当值的时候都会外出闲逛,有了解舆情的任务,算是刘协的耳目。
孙权说了一些情况,倒也没什么特别新鲜的,只是提到了一点。
因为刘协滞留宛城多时,有坊间流言,说南阳虽然没了帝乡之名,却有可能取洛阳而代之,成为新的帝都。
刘协哑然失笑,挥手示意孙权退下。
他越想越觉得可笑,南阳成为帝都?这根本不可能。
不过这也提醒了他,他滞留南阳时间太久,而且迟迟没有决定都城,给了其他人想象空间。
定都的事,应该提上日程了。
——
《牵星定位术》被推荐为建安八年出版的新书冠军,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不仅很多人跑进书肆,准备买一部来看看这是什么大作,行在的官员们也明显感觉到了风气的变化。
一部薄薄的小册子,而且是讲具体方术的,居然能战胜《五经章句后定》,成为冠军,这本身就代表一种改变。
尤其是当人们得知荀彧在其中的作用时,感觉更加强烈。
虽然没有明说,但明眼人都清楚,天子对荀彧期待甚高。不出意外的话,荀彧将来肯定会出任司徒,主掌国政。他的态度很可能就是大汉未来十几年的发展方向。
他力挺实学,很难让人忽略。
也有人因此不忿,尤其是那些为经学受到忽视而不平的人。他们翻
起了旧账,说荀彧的祖父荀淑当年就不是一个正统的儒生,章句之学粗疏。再往上推,荀氏祖先荀子也是个儒门异端,不是真正的儒生。
总而言之,颍川荀氏的儒学是不正统的,天生就有趋炎附势的习气。
类似的话一说,就不可避免的引申了。
当年荀子的学说在李斯、韩非手中发展成了法家学术,荀彧当政,会不会将大汉引向暴秦的覆辙?
天子施政,手段强硬,本来就有重法的非议。如果再让荀彧这个外儒内法的儒门异端做了司徒,那汉法可就真成了秦法。
谣言如风,很快就传到了相关人等的耳中。
荀彧自然也听到了。
但他没当回事。
从印坊聚会回来之后,他就埋头研读西域的有关典籍,尤其是与罗马有关的。他从兰台借来了不少书,有时候干脆就在兰台读,连饭都省了。
赖荀彧之助,王粲总算完成了既定任务,也对荀彧非常感激,对荀彧到兰台读书表示热烈欢迎,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张书桌。
王粲有过目不忘之能,也成了荀彧查找资料最好的助手。
荀彧读书累了,王粲就会适时的出现,带着酒和零食,与荀彧攀谈几句,交流一下感想。他们对罗马的态度很一致,在原则上都支持天子征讨。
理由也很简单:罗马让人与野兽搏斗取乐,是个标准的蛮夷,亟须教化。
如果罗马只是一个小国或者部落,那便也罢了。大汉周边的蛮夷也不少,不差罗马一个。可是罗马是一个户口、疆域都与大汉接近的大国,居然还有那么野蛮的制度,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百姓肯定不少。
作为唯一能与罗马抗衡的大国,作为推崇仁义的圣人之后,他们有义务去击败罗马,解民于倒悬,实现真正的大一统,德泽天下。
当然,万里征伐,难度很大,要好好运筹才行。如果像孝武皇帝一样,搞得天下户口减半,民怨沸腾,那就不合适了。
如何才能既实现儒门的志向,又不重蹈孝武皇帝的覆辙,就成了儒门当前最重要的使命,应该得到每一个士人的支持。
大力发展实学,成了不多的选择之一。
这种思路,也是符合荀子思想的。
荀子在《劝学》一篇中曾说,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对物的理解和利用,正是人有别于禽兽的特点。黄帝不造车,人岂能行遍天下?神农不辨麻谷,人如何能温饱?伏羲不钻木取火,人如何能熟食?
圣人一直在发明,后人却只知道寻章摘句,拾圣人唾余,而不是效仿圣人行迹,怎么能算得上圣人门徒呢?
所以,荀子不仅不是儒门的异端,反而是直踪三皇五帝的大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