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哈哈一笑。“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依我看,天子未必会有这个意思。你看刘公衡,不也是宗室天子照样任他为右部督,将来外放,至少也是坐镇一方的诸侯。”
“那是因为刘公衡没我聪明。”刘晔眉梢扬起,一声轻笑。“弘农王被鸩杀,天子没有兄弟,母族又没什么实力,重用宗室只是无奈之举。将来天下大定,皇子长成,宗室各据一方就未必是福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安稳些,做个富贵闲人,天子近臣。”
鲁肃嘴角轻挑。“你甘心吗?”
刘晔笑容一僵,又有些沮丧地甩了甩袖子。“这就是命,不甘心又能如何?我总不能明知前路不通,却非要去闯吧?子敬,你不必激我。你多多努力,将来封侯拜将。我致仕之后,闲时也能有个走动之处。”
鲁肃欲言又止,良久后,一声叹息。
“刘侍中,鲁侍中,请留步。”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刘晔、鲁肃停住脚步,转头一看,见诸葛亮提着衣摆,赶了过来,不禁互相看了一眼。
诸葛亮步履轻快,足下生风,有点练家子的感觉。
“何事?”
“陛下有请。”诸葛亮赶到面前,放下衣摆,拱手道。“请随我来。”
刘晔、鲁肃都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欢喜,连忙跟着诸葛亮转回御帐。
刘协刚脱了朝服,换上一身窄袖便服,正在帐中踱步,见刘晔、鲁肃两人赶到,不禁笑了一声。“你们走得倒是快,朕一愣神,你们就不见了。”
刘晔拱手笑道:“臣等也是鉴于争论激烈,一时不能自拔,未与陛下告辞。”
“哈哈哈……”刘协大笑。“有没有兴趣陪朕出猎?眼看着就要离开凉州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突然想出去走马,你们可有兴趣?”
刘晔、鲁肃正中下怀,哪有拒绝之理。
尤其是鲁肃,天子赐了他两匹好马,他这段时间用心练习骑射,还和赵云成了好朋友,自谓进步不小,正想在天子面前展示一下。万一天子满意,让他统兵,机会不就来了么。
两人随即赶回帐中换衣服,陪着刘协一起出了大营。
随行的还有赵云率领的左部数十名散骑常侍。
金城附近有山有水,景色还是不错的。正值盛夏,阳光灿烂,漫山翠碧,让人一看就心情舒畅。离城十余里,纵马奔驰了一回,出了一身汗,心情便轻松了许多。
赵云带着散骑们去处理猎物,架火烧烤,又有人下水捕鱼,准备大快朵颐。
刘协下了马,脱了鞋,走入水中。掬起水,洗了把脸,又喝了两口,这才直起腰来,极目远眺。
“子扬,淮南能看到如此景色么?”
刘晔环顾四周,摇摇头。“山川异域,风景自然不同。淮南有山,秀美宜人,却没有这般高峻。”
“没错,山川如此,人也一样。”刘协招了招手,示意刘晔、鲁肃也下水洗洗。“入乡随俗,到了这里,就不要太讲究了。”
刘晔本想拒绝,话到嘴边,忽然心中一动。“陛下说得有理,就算是夫子,也有浴于沂的时候。”说着便脱了衣服,只剩一条裤子,扑入水中,畅游起来。
刘协有些意外,随即又笑了起来。
刘晔还真是个放得开的人,让他下水洗洗脸,他干脆游泳了。
“一起,一起。”刘协也来了兴致,脱掉上衣,只留一条牛鼻短裤,扑入水中。
赵云见状,连忙派了几个水性好的散骑跟上来保护。
刘协听到身后的水声,回头看了一眼,示意散骑们不用跟得太近。他前世就会游泳,这一世也没闲着,这里的水流也不急,不会有什么危险。
游了一阵,刘协、刘晔上了岸,并肩坐在树荫下。
“想不到陛下气息如此绵长。”刘晔转头看着刘协。“练过吐纳术?”
刘协笑笑。“算是吧,其实主要是练武,修仙只是顺便。”
“陛下想长生?”
“我想办一件大事。”刘协收起笑容,淡淡地说道:“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
刘晔脸上的神情也凝重起来。“臣敢问其详。”
“我想再造儒门。”
刘晔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他知道天子邀他出猎肯定有事,所以特意在天子面前张扬了一回,以示诚意,却没想到天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再造儒门,这是欲与夫子比肩啊。
“子扬,在你看来,儒门当从谁算起?周公制礼,还是夫子整理六经?”
刘晔愣住了,半晌才道:“若是溯源流,当从周公制礼算起。若是论经典,当从夫子整理六经算起。陛下再造儒门,想必不是整理六经,而是制礼吧?”
刘协莞尔一笑,双手抱膝。“子扬不愧是宗室中的智士,一语中的。儒门之旨在仁,儒门之仪在礼。克己复礼,守礼致仁,这便是儒门的核心。周公制礼,本就是约束宗室大臣,使各守其礼,不得逾矩,周因此有天下八百年。”
刘晔微微颌首。“以是陛下欲再造儒门,为汉家制礼,使汉祚延续?”
“可行吗?”
刘晔沉吟了良久。“陛下志甚壮,事则甚难,的确不是一朝一夕可成。臣虽有小智,学问却不够精深,怕是力不从心,会误了陛下的大事。”
刘协笑了。“我相中你,正是因为你学问不够精深。学问太深,反而难以自拔,纠结于微言大义,却忘了经义的主旨。周公制礼之时,岂有六经以供参考?”
刘晔愣住了,转头看着刘协,迟疑了半晌。
“陛下,臣……还是不明白。”
“很简单,我要务实的人。什么人最务实?有相关利益的人。若事不关己,则大可不必纠结,高谈阔论即可。至于能不能行,并不重要。唯有关乎切身利益,才能字字落于实处,以便施行。”
刘晔心中不安,却又有些莫名的激动。“这……和臣有关?”
“儒家之礼,本就是由内而外,推而论之。在家则父子兄弟,在朝则君臣宗室。我无兄弟,子嗣尚幼,眼下最重要的不就是宗室么?刘和是宗室,刘表也是宗室,刘备将来也会成为宗室,难道你不是宗室?”
刘协盯着刘晔的眼睛。“你我的关系,便是眼下最重要的关系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