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后,我们走去工房。
打开木门,向工房张望了一下,里面空无一人。放置所那里传来说话的声音。
“师傅,这是血迹吗?”
那是鸟居的声音。
“也许吧,但也可能是颜料——总之,有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们也走进放置所,松月、鸟居、魏泽和慈庵住持都在那里。他们挤在那尊千手观音像前,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四个人同时回过头。
“发生什么事了?”真备问道。
松月微笑着回答:“没什么大事,我们发现作品有点弄脏了。”
我们走到千手观音前,他们四个人好像说好似地,都将目光集中在莲花座的某一点。千手观音右手手指的前端——滴到一滴好像红棕色的颜料。差不多只有一颗痣的大小,如果不说,可能不容易发现。
的确——看起来很像血迹。
“松月房主,差不多该出发了吧?不然会来不及。”
慈庵住持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不是要去京都吗?如果路上塞车,要花不少时间。”
“嗯,是啊……”
松月无奈地点点头,走进工房,从角落的一个小型柜子里拿出一套上过浆的白色工作衣,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衣服。像女人般纤瘦白净的上半身露了出来,两条长长的手臂显得格外娇艷。这时,我看到他左臂内侧好像有一些红点,但我并没有多想。松月穿上新的工作衣,在绑腰带时转头说:
“住持,我们走吧。”
“好——那我们就先走了。”
松月和慈庵住持走出工房,鸟居略带迟疑地叫住了他:
“师傅,呃——这怎么办?这个血迹,不是,那个……”
“不必在意,就放着吧。”
松月和慈庵住持走向停车场的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
凛再度看着千手观音的莲花座。
我问鸟居和魏泽:
“刚才松月房主说是颜料——颜料会偶然滴到这里吗?”
“不,我觉得不可能。”
鸟居立刻回答,魏泽也点着圆圆的头补充说:
“绝对不可能在放置所使用颜料,因为万一弄脏作品就惨了。”
“是啊……”
这时,停车场的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大叫,所有人都同时看着那个方向。
“刚才的声音,是不是住持……?”
鸟居喃喃说着,立刻走出工房。我们也紧跟在后。
“这是什么?”
停车场内,慈庵住持看着地上叫了起来。一旁的松月也看着相同的位置,凝然站着不动。那是停车空间最前面的位置,印有工房标志的商旅车刚开出停车位,就这么停在那里,引擎还没有熄火。我们快步走了过去,摩耶似乎也听到了声音,一脸纳闷地从干漆房走了出来。
“哇噢,这是什么……?”
一走进停车场,我忍不住停下脚步。
铺着小石子的地面——用黄黑相间的绳子隔出一辆车的空间内,画着鲜红的、大大的图案。
“是‘ㄑ’——吗?”
我喃喃自语着。地上写了一个巨大的红色“ㄑ”字。
“这该不会是——血吧?”
没有人回答我的话。
真备蹲了下来,把脸凑近这个奇怪的字。
“这是出现在车子下面吗?”
“松月房主把车子开出来,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不经意地往后一看,结果——”慈庵住持压低嗓门回答,“就看到车子下面出现了这个‘ㄑ’,到底是——不,不对吧?这应该不是‘ㄑ’……”
他拚命偏着头思考,低头看着地上的字。那是由两条线组成的字,第一条线从右上方伸向左下方,然后从终点再向右下角画出另一条线。角度比直角稍微大一点,上侧的线比较粗短,下侧的线笔直,而且比较细。
“这看起来也象是‘7’……啊,不对,左右颠倒了。”
我自言自语着,抬眼看着其他人。松月、鸟居和魏泽,以及摩耶都全身僵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地上的红字。四个人都显得惊惶失色。
好一会儿,没有人说话,相互看来看去,似乎在试探谁掌握了眼前这个局面的主导权。
“各位对‘ㄑ’或是类似形状的字是不是有什么印象?”
真备问,所有人都默默摇头。
“先来检查一下其他车子的下方。”
真备依次检查了旁边四辆商旅车的下方,似乎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所以他很快就走了回来。
“松月房主,这是你的专用车吗?”
“对,这辆车只有我一个人在开。我和四名徒弟分别负责一辆车。”
“你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开的?”
“就是去我们等一下要去的寺院送准胝观音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星期前。平时我几乎每天都会开车,但这段时间忙着制作小佛像,要开车出去的工作几乎都挪到明年了。”
“一个星期前,当然没有这个——”
“当时没有,之后,就没有移动过车子。”
既然这样,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时候写的?这个字占据了整个停车空间,如果不移动车子,根本不可能写这个字。
“车子平时都上锁吗?”
“对,刚才车门也是锁着的,钥匙我都放在工作服的口袋里,晚上挂在宿房玄关的架子上。”
如此一来,应该是瑞祥房的人在晚上悄悄从玄关的架子上拿了钥匙,移动了车子。不,也可能是外面的人神不知,神不觉地干了这件事。只要趁玄关的门没有锁——或是从哪里潜入宿房内,把钥匙拿走就可以了。唯一确定的是,写这个字的人会开车。不过,如果只是把车子前后移动,即使没有驾照的人应该也可以做到。所以,除了不良于行的松月老房主以外,所有人都——
等一下。
“那辆小货车……”
我想起来了。昨天我们刚到瑞祥房,和松月老房主沿着石子路走向这里时,看到停车场停了一辆废弃业者的小货车。当时,小货车停的不正是这个位置吗?
“松月房主,我昨天看到废弃业者的年轻人把他的小货车和这辆商旅车互换位置,当时钥匙是怎么处理的?”
松月转头看着我,眨了几次眼睛,“啊”了一声。
“你是问那个时候吗?对,那时,我把车钥匙拿给他。每个月底废弃业者来这里的时候,都会这么做。把车子停在距离工房较近的位置,业者作业会比较轻松。该不会是那个年轻人……”
我回想起昨天的情景。那个废弃业者的年轻人当着我们的面,把停在这里的小货车开出去,又把商旅车停回原来的位置。当时,地上——
“不,不是他做的。”
没错,虽然我站得很远,但我敢断言,昨天根本没有这个字。如果有这么明显的字,站在我们的位置不可能看不到。
“师傅!”
这时,鸟居突然大声叫了起来,彷彿拚命压抑的恐惧终于达到了极限。他突然转身面对松月,拚命摇动双手说:
“报警吧,请警方介入调查。”
“请警方介入调查?调查——这个恶作剧吗?”
“这不是恶作剧!事情才没有这么简单。刚才那尊千手观音莲花座上的红点,一定也代表了某种可怕的意义。师傅,还是报警——”
“这件事没有严重到需要报警吧,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和魏泽应该很清楚。”
什么意思——?
“如、如果不报警,”鸟居没有退缩,“那、那我要请假。我已经无法继续留在这里。”
他的嘴唇剧烈颤抖着。
“鸟居,你明知道人手减少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还敢这么说?制作小佛牌、修理准胝观音,再加上冈嶋——”
“我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况。即使如此——即使如此,我也……”
鸟居突然住了口,无力地垂下双手。然后,好像幽灵般在口中唸唸有词。
“啊,那家伙还活着……那家伙还活着……”
“喂,鸟居,你这个白痴。”
魏泽满脸惊恐地看着鸟居。鸟居眼神空洞地看着魏泽。
“魏泽,你不这么认为吗?你也有这种感觉吧?那家伙……”
“鸟居,你给我镇定!”松月大喝一声,“你刚才说什么‘还活着’,你该不会——?”
松月没有继续说下去,转头看着我、真备和凛。
一阵沉默。
“——我要走了。”
松月说完这句话,便走向商旅车的驾驶座。
“报、报警……”
鸟居仍然不松口,松月冷冷地看着他:
“既然你那么想报警,就去报吧。”
松月语带挖苦地撂下这句话,就坐上了驾驶座。
“那我也走了。”
慈庵住持一脸困惑的表情上了车。
商旅车一面辗过石子一边扬长而去。
……
我茫然地注视着商旅车消失在瑞祥房的出口。
“鸟居先生,你刚才说活着,是指谁还活着?而且,松月房主说你们应该知道那个字的意思——”
真备问道,但鸟居低头不语。一旁的魏泽一边观察鸟居的样子,一边闭口不答。
“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终于,鸟居小声地嘀咕道。
“今天可不可以不要来打扰我们?而且,请你们不要随便乱走动。”
鸟居拉着魏泽一起默默走回工房。
“我也告辞了……”摩耶也向我们鞠了一躬,便跑回干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