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房比昨天更充满热气。
不,正确地说,是充满杀气。
“魏泽,你很睏吗?这种眼神要怎么雕刻佛像?”
松月毫不留情地斥责道。昨天他负责分木片,今天他也亲自拿起了雕刻刀。一定是因为冈嶋不在,延误了工作进度。我第一次看到被他斥责的人,想必他就是昨天负责烧窑,名叫魏泽的佛像师。他有一张白净的圆圆脸,好像大号的晴天娃娃一样,眼镜后方的双眼无神,似乎已经疲惫不堪。连疲惫的眼神也会令松月大动肝火,可见他正如伊婆婶说的,是相当严厉的师傅。还是因为冈嶋失踪令他很生气?
我在一旁观察,发现松月这个人很奇怪。到底哪里奇怪?那绝对不是用感觉奇怪就可以形容的,而是肉眼可以看到的,视觉上的某些特征很奇怪。难道是他身上的女性化特征?还是因为他的脸长得像艺人或是某个历史上的人物?不,不是这方面的问题,而是……该怎么说,是整体的——
“怎么了?”听到唐间木老爹的声音,我才回过神。
“不,没事——咦?怎么没看到鸟居先生?就是瘦瘦的那个。”
“喔,他今天负责烧窑,接魏泽先生的班。”
工房也不见摩耶的身影,应该在隔壁干漆房制作干漆像吧,或是在松月的命令下,继续寻找冈嶋。
“喔,那位住持还真厉害。”
唐间木老爹看到放在工房角落的巨大头陀袋,嘴角露出笑容。
“他真的用一个晚上就完成了这么多小佛牌的开光工作。”
“你怎么知道?”
“袋口不是用绳子绑紧了吗?那就代表已经入魂了。在释迦成道会上发给信众之前,都会这样放着——魏泽先生,魏泽先生?”
唐间木老爹小声叫着魏泽,指着头陀袋问道。
“今天早上几点送来的?”
“我们来的时候,已经放在那里了。”
魏泽瞥了松月一眼,简短地回答道。
“是喔——别看他那副德行,其实他真的很了不起。”
“应该很辛苦吧。”
我语带钦佩地说着,转头看着工房的内部。
“我想去看一样东西,可以吗?”
我向唐间木老爹打了声招呼,便走进放置所的木门,经过无数佛像,来到那尊千手观音面前,凝视着佛像的脸——
“对嘛……”
站在莲花座上的千手观音的表情和我昨天傍晚时看到的相同,除了正面的脸以外,我还确认了上面的十张脸,没有一张脸在大笑,更不要说有哪张脸的脸颊在抽动了。我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佛像,没有找到昨晚的那张脸。
“你在找什么?”
唐间木老爹站在我身旁,纳闷地看着我和千手观音像。
“不,没什么。”
我摇摇头,将视线从佛像身上移开。
“唐间木先生,不知道这尊千手观音为什么会遭到退货?”
我明知道他不可能给我答案,还是仍然忍不住问道。因为我真的很在意。
“该不会是买主看到佛像半夜动起来了——”
我原本只是开玩笑。
“我有时候也这么觉得。”
唐间木老爹意想不到的回答令我“啊?”地张大了嘴。
唐间木老爹压低嗓门说话,担心被工房的那两个人听到。
“大家都说韮泽先生雕刻的佛像会动,还会在半夜走出去弘法。手艺高超的佛像师的作品都会被这么说。不过,他二十几岁就有这种功力——现在回想起来,韮泽先生的手艺真的很了不起。”
“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即使手艺再高超,也不可能雕出会在半夜大笑的佛像。昨晚那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不光是佛像而已,还有那个声音,从乌枢沙摩明王的庙里传来的那个声音——
“唐间木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问道:
“你听过茉莉这个名字吗?”
顿时——
我们之间的空气凝结了。
唐间木老爹的表情好像精致的蜡像般凝固了,两眼直视着我,厚唇微微张开——几秒钟后,他立刻变了脸,丑陋地扭曲着,好像把黏土做成的脸由上而下地挤压成一团似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得令人惊讶。
“说什么——呃,就是……”
我无言以对。因为我并没有想说什么,只是很在意昨晚听到的那个声音而已——
“你说你是摩耶的朋友,你到底来这里调查什么?还是你认为冈嶋先生的失踪和茉莉小姐有什么关系吗?”
“茉莉小姐?不,我……”
“我告诉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唐间木老爹说完这句话,脸上马上变得毫无表情,好像把所有的感情都埋进心底,彻底抹杀了。
“这位先生——”
听到这个冰冷的声音,我慌忙回头。松月从连结工房和放置所的木门那里探出头,他的脸上也完全没有表情。
“可不可以请你离开瑞祥房?”
松月只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便转身回到工房。名叫魏泽的佛像师在他身后向我投来冰冷的视线。他隔着深度近视的镜片,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突如其来地回想起昨天晚上被那些奇形怪状的佛像包围时的感觉。
“呃,那个——唐间木先生?”
“你应该已经听到了。”
当我转过头时,唐间木老爹用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小声地说:
“房主请你离开,你就离开吧。”
他黯淡的双眼注视着某一点,好像石佛般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