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兰克痛恨叮咚饼,他也痛恨毒蛇,还痛恨自己的人生。不过不一定是现在这个顺序。
当他步履艰难地向山上走时,他真希望自己能像黑兹尔那样昏过去——就这么进入恍惚状态,体验一些其他时间点上的事情,比如闪回到他被征兵到这项疯狂的探险任务之前,或者他发现自己的父亲是个有着自身问题的天神级军队中士之前。
他的弓和长矛在行进中拍打着后背。他也痛恨长矛。他拿到这武器的一瞬间,就已经默默发誓永远也不会使用它。一个真正男人的武器——战神玛尔斯真是个笨蛋。
或许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对诸神的孩子就没有类似DNA检测那样的测试呢?或许天神的产院意外地把弗兰克和玛尔斯的某个裸体小混混婴儿给搞错了。弗兰克的妈妈不可能和那样一位狂暴的战神有关系啊。
她是一位天生的战士,外祖母的声音出现在脑海里。
考虑到我们的家族,一位神祇会爱上她毫不奇怪。古代的血统,王子与英雄们的血统。
弗兰克摇摇脑袋甩开这些想法。他既不是王子也不是英雄。他只是一个患有乳糖不耐症的笨家伙,甚至都不能保护他的朋友不被一群小麦绑架。
他感到胸口的新徽章冷冰冰的:那是百夫长的新月徽章,还有金城冠。他本应因此感到骄傲,但他感觉自己能得到它们的唯一原因就是他的爸爸威胁了蕾娜。
弗兰克不知道为什么朋友们仍然能坚持待在他周围。波西已经很明显地表示他痛恨玛尔斯了,不过弗兰克并不怪罪他。而黑兹尔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弗兰克,仿佛她在担心他会变成一个肌肉僵硬的疯子。
弗兰克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叹了口气。更正:肌肉更僵硬的疯子。如果阿拉斯加真是诸神领域之外的地方,弗兰克也许可以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值得回去的原因。
别抱怨了,他的外婆会这么说,张家的人从不抱怨。
她说得对。弗兰克现在肩负着使命。他必须完成这项不可能的任务,眼下的目标则是活着到达那家便利商店。
他们更加接近了,弗兰克担心那家店可能会突然爆出一团彩虹的光芒把他们蒸发掉,不过那幢建筑现在依然一片漆黑。波吕玻忒斯扔下的毒蛇似乎也已消失不见。
在他们离门廊还有大概二十码的时候,身后的草地里有什么东西在咝咝作响。
“快跑!”弗兰克大喊。
波西足下一绊。在黑兹尔扶他起来的时候,弗兰克转过身搭上了一支箭。
他在黑暗中直接把箭射了出去。他以为自己抓出来的是一支爆炸箭,但其实只是一个信号照明箭。它划过草坪,爆出一团橙色的火光,发出一阵呜呜的呼哨。
至少这样能照见周围的魔兽。在一团枯萎的黄草上盘着的是一条柠檬绿色的毒蛇,又短又粗,和弗兰克的胳膊差不多。蛇脑袋上长了满满一圈大头钉一样的鬃毛。它盯着箭矢呼啸而过,仿佛在思考:真见鬼,那是什么?
然后它那巨大的黄色眼睛瞪住了弗兰克。它前进起来就像尺蠖,中间弓起来往前移动。只要它接触过的地方,青草马上干枯死亡。
弗兰克听到朋友们拾级而上跑向商店。他不敢回头跑掉。他和那条蛇互相打量着对方。毒蛇咝咝地吐着芯子,蛇嘴火焰翻腾。
“棒极了的恐怖爬行动物,”弗兰克说,他这才意识到那块木柴还在他的口袋里,“棒极了的有毒的还会喷火的爬虫。”
“弗兰克!”黑兹尔在他身后喊道,“快来!”
毒蛇朝他扑来。它在空中跃起的速度如此之快,弗兰克都没时间搭弓射箭。弗兰克挥舞着长弓,一下子就把这个魔兽抽下了山。毒蛇翻滚着飞出了视线,吱吱地哭号着。
弗兰克为自己感到自豪,直到他看到了手中的弓,接触过毒蛇的地方已经开始冒出蒸汽。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眼睁睁看着弓木化为尘土。
他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咝咝声,随后更远处的坡下又传来应答的两声嘶叫。
弗兰克丢下他那把裂掉的长弓,拔腿跑向商店门廊。波西和黑兹尔把他拉上台阶。当弗兰克转过身时,他看到三只魔兽全都盘绕在草地里,呼吸中带着火焰,它们用有毒的接触把整个山坡变成了褐色。它们似乎没有能力也不愿意更接近商店这边,但这并不能让弗兰克感到欣慰。他的弓被弄坏了。
“我们看来是出不去了。”他痛苦地说。
“那我们最好快进去。”黑兹尔指着门上用手工漆成的招牌:彩虹有机食品与生活方式。
弗兰克完全不明白这都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比喷着火的毒蛇要好得多。他跟着朋友们走进了屋门。
当他们迈进房门的时候,灯光亮了起来。长笛乐声响起,就像他们正要走上舞台。宽阔的通道里排满了整箱的坚果和水果干、苹果篮子,还有扎染过的布料制成的T恤,和薄纱制成的像《彼得·潘》里的小仙女——小叮当穿的那种裙装。天花板上则挂满了风铃。沿着墙壁摆放的玻璃橱里陈列着水晶球、晶洞玉石,带着流苏花边的捕梦器,还有其他一堆奇怪的东西。屋里的某处一定燃着熏香,闻上去就像一束花正被烧着了一样。
“算命的商店?”弗兰克问道。
“希望不是。”黑兹尔低声说。
波西斜靠在她身上。他看上去比之前还要糟糕,就好像突然患上了急性流感一样。他的脸庞上全是冷汗。“我想坐下来……”他喃喃地说,“最好再来点水。”
“好的。”弗兰克说,“咱们找个地方让你休息下。”
他们脚下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弗兰克正走在两尊尼普顿的雕像喷泉之间。
一个女孩突然从早餐营养燕麦卷的箱子后面现身:“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弗兰克猛地向后一倾,撞倒了其中一座喷泉。一个尼普顿石雕摔在了地板上。海神的脑袋滚了下来,水流从他的脖子里喷涌而出,洒在了一架子扎染的男士挎包的上面。
“对不起!”弗兰克弯下腰想收拾这一团混乱。他差一点就要用长矛招呼这个女孩了。
“哎!”她说,“放着吧!没关系的!”
弗兰克慢慢站直身子,努力不再让自己造成更多的损害。黑兹尔看上去很窘迫。波西盯着他爸爸被砍掉脑袋的雕像,苍白的脸上有一点点发绿。
女孩拍拍手,喷泉化成了一团薄雾,流出来的水也蒸发掉了。她转向弗兰克:“真的,没关系的。那些尼普顿喷泉本来长得就太狰狞,我已经不喜欢了。”
她让弗兰克想起了以前偶尔会看到的那些大学生背包客,他们经常出现在外祖母家后面的林恩峡谷公园里。她身材不高却肌肉发达,穿着系带靴子、运动短裤,和一件明黄色的T恤,上面印着“R.O.F.L 彩虹有机食品与生活方式”。她看上去很年轻,但一头鬈发却是银白色的,从脑袋两侧突出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煎鸡蛋的蛋白。
弗兰克努力回忆如何开口说话。女孩的双眼非常让人分心。她眼中的虹膜从灰色变成黑色,又变成白色。
“呃……那个喷泉真是对不住了。”他终于挤出话来,“我们只是——”
“噢,我知道!”女孩说,“你们只是想随便看看。没关系的,这里欢迎半神们。慢慢挑选吧。你们不像那些可怕的魔兽,他们只是想进来用厕所,从来不买东西!”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她的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弗兰克瞥向黑兹尔,想知道是否那只是他自己的想象,但黑兹尔看上去也同样惊讶。
在商店的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小云朵?不要吓着顾客。把他们带到这儿来吧。”
“你的名字叫小云朵?”黑兹尔问道。
小云朵咧开嘴笑了:“好吧,在拉丁语中其实叫nebulae,也有星云的意思。”她发出了一连串咔啦咔啦和吹气的声音,让弗兰克想起了雷暴雨而不是一朵可爱的小云,“不过你们可以叫我小云朵。”
“nebulae……”波西在恍惚中喃喃地说,“宁芙之云。”
小云朵开心得笑容满面:“噢!我喜欢这个名字!一般没有人会知道宁芙之云的。但是亲爱的,他看上去状态可不太好。到后房去吧。我的老板想要见你们。我们会照顾好你们这位朋友的。”
小云朵带着他们穿过生产走廊,两侧堆满了茄子、猕猴桃、莲子和石榴。在商店门脸的后面,柜台之后是一台老式收银机,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有着橄榄色的皮肤,长长的黑发,鼻子上架着无框眼镜,身穿一件T恤,上面印着:“女神还活着!”她还戴着琥珀项链和绿松石戒指,整个人闻上去就像玫瑰花瓣。
她看上去特别友善,身上有某些地方打动了弗兰克,他似乎就要哭出来了。弗兰克花了一秒钟意识到那是怎么回事——她那种微微翘起一边嘴角来微笑的方式,她那温暖的棕色眼眸,歪着头的样子就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她让弗兰克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哈喽!”她从柜台后方探出身子,柜台上镶着几十个小雕像——挥着手的招财猫、冥想中的佛陀、圣弗朗西斯的小公仔,还有戴着大礼帽正在昏头昏脑喝水的小鸟,“很高兴你们能来这里。我是伊利斯!”
黑兹尔瞪圆了眼睛:“不会是那个伊利斯吧——彩虹女神?”
伊利斯做了个鬼脸:“好吧,那是我官方的正式工作。但我不会用自己的企业形象来定位自己。在空余时间,我经营这里!”她自豪地朝四周做了个手势,“这个R.O.F.L消费合作社——一个雇员运营的合作社,主要提倡健康生活方式和有机食品。”
弗兰克盯着她看:“但你朝魔兽们扔叮咚饼。”
伊利斯看上去满脸惊恐:“噢,那些不是叮咚饼。”她在柜台下面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个涂满巧克力的蛋糕,长得很像叮咚饼,“这些是无麸质、无糖分添加、富含维生素、不含酱油、由山羊奶和海藻制成的仿真纸杯蛋糕。”
“全部纯天然!”小云朵插话说。
“我错了。”弗兰克突然间觉得自己和波西一样想吐了。
伊利斯微笑起来:“你应该尝一个。你有乳糖不耐症吧,对吗?”
“你是怎么——”
“这些事情我就是知道。作为联络和报信的女神……呃,我的确了解不少东西,我能听到诸神的全部交流内容。”她把蛋糕丢在柜台上,“再说了,能有这样健康的食品,那些魔兽应该感到高兴。总是只吃垃圾食品和英雄们,它们也太不文明了。我不能让它们践踏我的商店,撕毁货物,扰乱我们店里的风水。”
波西斜靠在柜台上。他看上去就像要把女神的风水全部用呕吐物破坏掉。“魔兽们南下进军,”他吃力地吐着字,“要去毁掉我们的营地。你不能阻止他们吗?”
“噢,我是完完全全的非暴力人士。”伊利斯说,“我可以进行正当防卫,但我不能被牵扯到其他奥林匹斯的侵略之中,非常感谢你们。我正在读佛教相关的书籍,还有道教。我还没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
“但是……”黑兹尔看上去一脸困惑,“你难道不是个希腊女神吗?”
伊利斯双臂交叉:“别想把我放在进退两难的境地,半神!我并不能被自己的过去所定义。”
“哦,好吧。”黑兹尔说,“你至少在这儿能帮帮我的朋友吧?我觉得他好像病了。”
波西把手伸向柜台,有那么一瞬间弗兰克担心他想要去拿那个杯子蛋糕。“彩虹女神的讯息。”他说,“你能送出去吗?”
弗兰克不知道自己听没听清楚:“彩虹女神的讯息?”
“那是……”波西结结巴巴地说,“那应该是你能做的事情吧?”
伊利斯靠近波西,更仔细地打量着他:“真有趣。你是来自朱庇特营地的,然而……噢,我明白了。朱诺又在折腾小把戏了。”
“什么?”黑兹尔问道。
伊利斯看向她的助手小云朵,她们似乎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谈话。随后女神从柜台后面拿出一个小瓶子,朝着波西的脸喷了一些金银花香味的精油。“这个应该能平衡你体内的能量流。至于彩虹女神的讯息——那是一种古老的通信方式。希腊人这样做过。罗马人则从来不喜欢——他们总是依赖于自己的道路系统,以及巨鹰之类的那些东西。但,的确,我想想看……小云朵,你能来试试吗?”
“当然了,头儿。”
伊利斯朝弗兰克使了个眼色:“不要告诉其他的神灵啊,小云朵这些日子以来管理着绝大部分我的讯息。她做得棒极了,真的,我又没时间去亲自回应所有的请求。那会搞乱我的真气。”
“你的真气?”弗兰克问道。
“嗯。小云朵,你为什么不带波西和黑兹尔去后面呢?在你准备讯息的时候可以给他们拿点吃的。至于波西……是的,记忆方面的疾病。我估计波吕玻忒斯那个老家伙……好吧,在记忆缺失的状态下遇上那个巨人,这对于波西,对于尼普顿家的孩子可不是什么好事。小云朵,给他泡杯绿茶,加入有机蜂蜜和麦芽,还有我的五号药粉。这些能把他治好。”
黑兹尔皱起眉头:“那弗兰克呢?”
伊利斯转过身朝向他。她嘲弄般地歪过脑袋,和他妈妈以前的动作一样——仿佛弗兰克是这间屋子里最大的问题。
“噢,别担心。”伊利斯说,“弗兰克和我有好多话要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