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感觉像是在举行葬礼。每个人都在吃东西,但人们都用相当安静的语调交谈。没有一个人看起来特别开心。其余的营员一直在不停地瞥着波西,仿佛他就是葬礼上那个让人尊敬的尸体。
蕾娜简短地进行了一番演讲,祝他们好运。屋大维撕开了一个豆豆娃,宣布兆头不吉利,前方多艰难,但却预言营地会被一个意料之外的英雄所拯救(那人的名字也许就叫屋大维)。随后其他营员动身前去进行下午的课业——角斗士战斗、拉丁语课、与鬼魂的彩弹射击、驯鹰,还有其他各种听起来都比自杀式任务要好上许多的活动。波西跟着黑兹尔和弗兰克来到营房开始打包。
波西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他清理了一下这一路南行时带着的那个背包,把从批发市场得来的大部分东西都拿了出来。他把从营地军需官那里领来的一条新牛仔裤和一件大号紫色T恤放进背包,再加上一些神食神酒、零食,还有一点凡人用的现金,以及野营用品。在午饭时,蕾娜交给他一个卷轴,里面是执政官和元老院的介绍信。理论上说,他们在旅途中如果遇到任何退役了的军团士兵,只要出示这封介绍信,那些人都会为他们提供帮助。他还把那条穿着陶珠、银指环和举证期名牌的皮质项链戴在身上,当然,激流剑也在口袋里。那件破破烂烂的橙色T恤则被叠起来,放在床铺上。
“我会回来的。”他说,感觉自己和一件T恤说话真是蠢毙了,但他真的很想念安娜贝丝,还有自己过去的生活,“我不是要离开你们不管。但我必须帮助这些家伙,他们接受了我,他们应该活下去。”
万幸的是,T恤并没有回应他。
他们的一位室友博比,带着他们骑着大象汉尼拔来到山谷的边境地区。在山顶上,波西能看到下方景物的全貌。小台伯河蜿蜒流过金色的牧场,独角兽在那里吃着牧草。神庙和新罗马城的广场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光芒。在玛尔斯赛场,工程师们正忙碌地工作着,他们在拆除前一晚留下的堡垒废墟,为下一场死亡之球设立障碍物。这是朱庇特营地寻常的一天——但在北方地平线上,乌云正在聚集。阴影移动着,覆盖在群山之上,波西想象着盖娅的那张脸已经越来越接近营地了。
从今以后请你与我合作,蕾娜这么说过,我是真打算拯救这个营地。
在这里俯瞰着下面的山谷时,波西明白了她为何如此关切而忧虑。即使是他这样刚刚来到朱庇特营地的人,也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守护这个地方。一个安全的避风港,能让混血半神们好好经营自己的生活——他也希望这能成为自己未来的一部分。或许并不是以蕾娜设想的方式,然而如果他能与安娜贝丝一起生活在这个地方……
他们从大象背上下来。博比祝他们一路平安。汉尼拔用鼻子挨个抱了抱这三位探险者,随后这辆大象牌出租车转过头去走回了山谷。
波西叹了口气。他转向黑兹尔和弗兰克,努力想要对他们挤出一些乐观的话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请出示身份证明。”
一个忒耳弥努斯的雕像出现在山顶上。边界之神那大理石的脸上眉头紧皱,他暴躁地说:“我说,赶紧的!”
“又是你?”波西问道,“我以为你只是守在城市里。”
忒耳弥努斯怒气冲冲:“‘无视规则’先生,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是的,我通常都守卫着城市。但当有国际航班到港时,我也很愿意在营地边境提供特殊的安检服务。你们本应当在计划出发时刻的两个小时之前通知我,你知道的。但这次我们凑合一下也成。现在,过来这边,让我来做搜身检查。”
“但是你没有——”波西赶紧住嘴,“呃,好吧。”
他站到无臂雕像的旁边。忒耳弥努斯用存在于他想象中的手臂仔细地做了一番搜身检查。
“你应该没问题。”忒耳弥努斯作出结论,“你有什么要声明的吗?”
“是的,”波西说,“我声明这真是愚蠢透了。”
“嗯!举证期名牌:波西·杰克逊,第五步兵队,尼普顿之子。很好,走吧。黑兹尔·列维斯科,普路托之女。很好。有没有外汇或者,咳,贵重金属需要报关?”
“没有。”她咕哝着说。
“你确定?”忒耳弥努斯问,“因为上一次——”
“没有的!”
“好吧,你们几个的脾气都好大,”边界之神说,“去完成任务的旅者们,总是急匆匆的。现在,让我们看看——弗兰克·张。啊!百夫长?干得不错,弗兰克。发型也像平时一样完美。我批准了!百夫长张,你可以直接通过。今天你需要任何指引吗?”
“不了,我想还是不用了。”
“往下走一直走到旧金山捷运系统的车站,”忒耳弥努斯不管那套,还是开始唠叨,“在奥克兰第十二大街换乘火车。之后再从果谷站下火车,从那边可以步行或者乘公交到达阿拉米达。”
“你们这些人没有一辆魔法旧金山捷运火车之类的东西吗?”波西问道。
“魔法火车!”忒耳弥努斯嘲笑地说,“你这就像正在要求一条自己独享的安检通道,旁边还要有贵宾休息室一样。祝你们旅途平安,当心着点波吕玻忒斯。那才是真正藐视律法的人——呸!我真想赤手空拳掐死他。”
“等等——谁?”波西问道。
忒耳弥努斯做了个绷紧肌肉的表情,就好像他正在弯曲着他那不存在的肱二头肌:“啊,很好。当心他就是了。我估计他隔着一英里地就能闻到尼普顿儿子的味道。你现在可以走了。祝你们好运!”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他们跨过了边境。当波西回头望去的时候,忒耳弥努斯已经消失了。实际上,整个山谷都消失了。波克雷山上似乎完全没有存在过什么古罗马的营地。
波西看着他的朋友们:“你们明白忒耳弥努斯刚才在说什么吗?当心……玻璃特斯还是什么来着?”
“波——吕——玻——忒——斯?”黑兹尔小心翼翼地发出这个名字的音节,“从来没听说过。”
“听起来很像希腊语。”弗兰克说。
“那范围就缩小了。”波西叹了口气,“好吧,我们现在也许已经出现在了方圆五公里之内所有魔兽的气味雷达上了。我们最好还是行动起来吧。”
去往阿拉米达船坞的旅程要花上两个小时的时间。相比波西之前几个月的经历,这次旅途显得很轻松。没有魔兽的攻击,也没有人用打量无家可归的野孩子的眼光去看待波西。
弗兰克把他的长矛、弓箭和箭袋装在放滑雪板的长背包里。黑兹尔则把骑士剑包在铺盖卷里背在后背上。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很像正准备去参加夜间旅行的普通高中生。他们走到了石山脊车站,用凡人的钱币买了车票,跳上了旧金山海湾捷运系统的列车。
他们在奥克兰下了车。他们不得不穿过几个治安比较混乱的街区,不过好在没有人找他们的麻烦。当地的帮派分子们接近他们时,只要看到波西的眼睛,就全都迅速溜走了。他在几个月以前刚刚练成这种狼式怒瞪。那是一种这样的眼神:无论你自认为有多狠,我都比你更狠。在勒死一头海怪并且用警车碾死戈尔工之后,波西才不害怕什么帮派团伙呢。在凡人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再感到害怕的了。
临近傍晚时分,他们抵达了阿拉米达的船坞。波西眺望着整个旧金山海湾,大口呼吸着咸湿的海边空气。他立刻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这里是他爸爸的领域。无论他们将要面对什么,只要在海上,他就能取得优势。
十几艘船停靠在船坞里——从五十英尺长的游艇到十英尺的渔船应有尽有。他扫视着船坞想找到某艘魔法船——也许是艘三桨战船,或者是他在梦里见到过的有龙形头雕的军舰。
“呃……你们谁知道我们应该找哪艘?”
黑兹尔和弗兰克一起摇了摇头。
“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们还有一支海军。”黑兹尔听上去仿佛希望其实它并不存在。
“哦……”弗兰克指着一个方向,“你觉得可不可能是……”
在船坞最偏僻的角落里有一艘单薄的小船,像是个小舢板,上面盖着一层紫色的防水布。帆布上刺绣着的金线已经退色,上面是四个字母:S.P.Q.R。
波西之前的自信一下子就动摇了:“不会吧?”
他揭开帆布,手指打开那些结时熟练得仿佛他已经这样做了一辈子。在防水布下面是一艘陈旧的钢制划艇,还没有船桨。在以前某段时间里这艘船被漆成了深蓝色,但现在船体相当陈旧,粘满了焦油和盐粒,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海上污迹。
船头的首舷,用金色粉刷的名字“派克斯”仍然可以辨认出来。油漆画上的眼睛悲哀地沉在水平面以下,仿佛这艘船正打算沉睡过去。在船上有两排长凳,一些钢丝球,一台旧冰柜,还有一堆磨损了的绳子,其中一段系在船锚上。在小船的底部,一个塑料袋和两个空可乐易拉罐漂浮在几英寸深的脏水里。
“看啊,”弗兰克说,“这就是威武的罗马海军。”
“一定是搞错了,”黑兹尔说,“这堆东西简直就是垃圾。”
波西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屋大维正在嘲笑他们的景象,但他下决心不要让这个影响到自己的心情。派克斯仍旧是一艘船。他跳到船上,船体在他的脚下发出嗡嗡的声音,响应着他的到来。他把冰柜里的垃圾收集起来丢到船坞上,并用意志控制脏水从船的一侧自动流了出去。随后他用手指指着钢丝球,让它们来回划过地板,快速擦洗抛光着船舱,速度如此之快,铁丝都开始冒烟了。当这一切结束之后,整艘船都变干净了。波西又指指绳子,它自动从码头解开了。
没有船桨,但这不成问题。波西能感觉到这艘船已经整装待发,只等待着他一声令下。
“这样就成了,”他说,“上船吧。”
黑兹尔和弗兰克看上去有些目瞪口呆,但他们还是爬上船。黑兹尔似乎尤其紧张。他们在座位上坐好以后,波西集中精神,小船慢慢从船坞驶离了。
你心里知道,朱诺是对的。盖娅那充满睡意的声音在波西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令他大吃一惊,整艘小船都跟着摇晃起来。在大海里你可以选择一种新生活,在那儿你能安全地避开我。但现在已经太晚了,你选择了痛苦与不幸。你现在是我计划的一部分了——是我重要的小卒子。
“从我的船上滚下去!”波西大吼。
“啊?怎么了?”弗兰克问道。
波西停顿了一下,然而盖娅的声音已经沉寂下去。
“没什么。”他说,“让我们来看看这艘划艇都能做些什么。”
他掉转船头朝向北方,转瞬之间他们就以每小时十五海里的速度朝着金门大桥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