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营地里的食物相当美味。隐形的风之仙子——奥拉——正等待着营员们,他们似乎清楚地知道每个人想要什么。他们飞速地用风吹着盘子和杯子递来递去,整个食堂就像是刮起了一阵美味的飓风。如果你起身太快,很可能就会被招呼上一脸豆子,或是被一罐焖牛肉闷了一脸。
黑兹尔拿到了鲜虾秋葵汤——她最爱的慰藉食物。这让她想到了自己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在新奥尔良过的日子,在她的诅咒开始出现之前,也在她妈妈没有那么痛苦之前。波西得到了奶酪汉堡包和看上去很奇怪的汽水,那是亮蓝色的。黑兹尔不大明白为什么,但波西尝了一口,咧开嘴笑了。
“这喝起来让我感到很开心,”他说,“我不明白为什么……但的确如此。”
片刻之后,有一只奥拉现形出来——那是一个小精灵般的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丝质裙子。她咯咯笑着,给波西的杯子续满了饮料,随后在一阵风中消失了。
食堂在今晚似乎尤其喧闹。欢声笑语回荡在四壁之间。奥拉们吹来吹去让每个人的食盘都堆满食物,悬挂在雪松天花梁上的各色战旗随着风不停飘荡。营员们进餐也是古罗马式的,都坐在沙发上围着低矮的桌子。孩子们经常站起身来转移地方,互传着类似谁喜欢谁这样的流言蜚语,还有其他各种小道消息。
和平时一样,第五步兵队所待的地方是最不尊贵的。他们的桌子在食堂大厅的背后,紧挨着厨房。黑兹尔的桌子总是人最少的。今晚那里有她和弗兰克,这与往常一样,然后是波西和尼克,还有他们的百夫长达科塔,黑兹尔觉得,他之所以坐在那里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去欢迎一下新成员的到来。
达科塔闷闷不乐地窝在沙发上,把砂糖加进饮料里然后哧哧地喝着。他是个健壮的家伙,有着卷曲的黑发,双眼的排列有点不是那么水平,所以每当黑兹尔看向他的时候,总觉得这个世界有点倾斜。天刚刚黑,时候还早,他这么早就喝了这么多,这可不是个好信号。
“那么,”他打了个嗝,挥着手里的高脚杯,“欢迎来到波西……派对。”他皱起了眉毛,“派对,波西。管他呢。”
“呃,谢了。”波西说,但他的注意力全在尼克身上,“我在想,我们能不能谈谈,你知道的……我大概以前见过你。”
“当然,”尼克的反应有点过于迅速,“问题在于,我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冥界度过的。难道我在冥界遇到过你?”
达科塔又打了个嗝:“普路托的使者,他们那么称呼他。每次他来访的时候,蕾娜从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才好。波西你真应该看看当他和黑兹尔一起现身,要求蕾娜接纳她入营的时候,蕾娜脸上的表情。啊,无意冒犯。”
“我没介意。”尼克似乎对话题的改变很是感到解脱,“达科塔真的帮了不少忙,他支持了黑兹尔。”
达科塔脸上一红:“是啊。嗯……她看上去是个好孩子嘛。结果证明我是对的。上个月,她救了我,在那……呃,你知道的。”
“噢,天啊!”弗兰克从他面前的炸鱼和薯条中抬起头来,“波西,你真应该看看那时候的她!黑兹尔就是在那次行动中得到军衔的。独角兽们决定四散奔逃——”
“那没什么的。”黑兹尔说。
“没什么?”弗兰克反对道,“达科塔差一点就被踩过去了!你就这么站在兽群之前,把它们赶走了,让他能躲在隐藏的地方没被发现。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事。”
黑兹尔咬着嘴唇。她一直不喜欢谈论这件事,而且弗兰克让她听起来像个英雄,这让她感到不安。实际上,她最担心的是那些独角兽会在惊恐中伤害它们自己。它们的角是珍贵的金属——金和银——所以她集中精神,通过它们的角控制了这些动物,成功地让它们偏离了方向,引导它们回到了兽栏里。这件事让她在军团里得到了一个正式的位置,但有关她那奇怪的力量的流言也开始四散传开——那些流言蜚语让她想起了过去的糟糕日子。
波西打量着她。那双海绿色的眼睛让她心神不安。
“你和尼克是一起长大的吗?”他问道。
“不是,”尼克替她做出了回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黑兹尔是我姐姐的。她来自新奥尔良。”
当然,这些话都没错,但并不是全部真相。尼克让别人认为他是在现代的新奥尔良偶然发现了她,然后把她带到营地里来的。比起告诉他们真正的故事,这显然更加容易。
黑兹尔也尝试让自己冒充一个现代的孩子,这并不很容易。不过感谢老天,半神们在营地里并不会使用太多高科技。他们的力量会让电子产品出现各种故障。不过她第一次在休假时去波克雷的时候,差一点惊得脑溢血。电视、电脑、iPod、因特网……那些东西让她很乐于回到充满鬼魂、独角兽和诸神的世界。相比二十一世纪,还是这些更不像幻觉。
尼克仍然谈论着普路托的孩子们。“我们的人数并不多,”他说,“所以我们更要互相支持。当我发现黑兹尔的时候——”
“你还有其他的姐妹吗?”波西问道,就好像他已经知道答案那样。黑兹尔再次想知道他和尼克曾在何时遇到过,也想知道她弟弟想要隐藏的是什么。
“还有一个,”尼克承认道,“但她已经不在了。在冥界时,我有几次见到过她的灵魂,除了我最后一次下到那边去……”
去带她回来,黑兹尔心想,虽然尼克没有这么说。
“她已经消失了。”尼克的声音变得沙哑,“她曾经在极乐境——那里就像,冥界里的天堂——但她选择重生为一个新生命。现在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很幸运能找到黑兹尔……在新奥尔良,我是说。”
达科塔咕哝着:“除非你相信了那些流言。我可没说我信啊。”
“什么流言?”波西问道。
在房间的另一端,农牧神唐大喊起来:“黑兹尔!”
黑兹尔从没有那么乐意见到农牧神。他本来是不允许进入营地的,但显然他总是有办法溜进来。他朝着他们这桌慢慢走来,冲周围每个人咧嘴微笑,从盘子里偷食物吃,还指着营员们说:“嘿!打电话给我啊!”一块飞过来的比萨拍在了他的头上,打得他消失在一张沙发之后。随后他又冒了出来,仍然咧嘴傻笑着,继续往前走。
“我最爱的姑娘!”他闻上去像是一只裹在过熟奶酪里的湿绵羊。他从沙发上方伸过头来查看他们盘子里的食物。“我说,新来的孩子,那个你还打算吃吗?”
波西皱起了眉毛:“农牧神们不都应该是素食主义者吗?”
“老天,不是那个奶酪汉堡!我是说盘子!”他嗅着波西的头发,“嘿……这是什么味儿?”
“唐!”黑兹尔说,“别太不懂礼貌。”
“不是,嘿,我只是——”
他们的家神维特利乌斯闪着光现身了,半截身子站在弗兰克的沙发里:“农牧神出现在食堂里!我们这是要干吗?达科塔百夫长,执行你的职责!”
“我会的,”达科塔朝着他的高脚杯嘟嘟囔囔地说,“我正在吃晚饭!”
唐仍然在波西周围闻来闻去:“天啊,你曾和一个农牧神有了共感连接!”
波西斜着身子避开他:“什么?”
“共感连接!这真让人弄不明白,好像有人故意抑制了这种效果,但是——”
“我有个主意!”尼克忽然站起来说,“黑兹尔,我们为什么不给你和弗兰克点时间带着波西到处认识一下呢?达科塔和我可以去拜访一下执政官那边。唐和维特利乌斯,你们俩也来。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军事演习的战略问题。”
“关于如何失败的战略吗?”达科塔嘟囔着说。
“死亡小子说得对!”维特利乌斯说,“这个军团打起仗来比我们当初在朱迪亚的时候糟糕多了,而那次是我们第一次失去鹰徽。为什么,如果我当时能主管的话——”
“我能先吃了那个银餐具吗?”唐问道。
“我们走吧!”尼克站起身来,抓起了唐和维特利乌斯。
除了尼克,没有人能真正接触到拉列斯守护神。维特利乌斯被这样的暴行气得结结巴巴,他一路被拖着走去执政官的桌子那边。
“哎哟!”唐抗议道,“哥们儿,注意那边!”
“来吧,达科塔!”尼克回过头喊道。
百夫长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他擦了擦嘴——其实没必要的,因为他嘴上长期沾着红色的液体。“一会儿就回来。”他全身抖了抖,就像一只想要弄干毛发的狗狗。随后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手里端着的高脚杯来回晃荡着。
“这是怎么了?”波西问道,“达科塔又怎么了?”
弗兰克叹了口气:“他没事的。他是罗马酒神巴克斯的儿子,有些关于饮酒方面的问题。”
波西的眼睛睁大了:“你们让他喝酒?”
“噢,神啊,没有!”黑兹尔说,“那会变成一场灾难的。他对红苦艾酒特别上瘾,每次喝都要加三倍的砂糖,而且他已经患有ADHD了——你知道的,就是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总有一天,他的脑袋会爆炸的。”
波西转头看向执政官的桌子。绝大多数高级官员都在与蕾娜进行深入交谈。尼克和他的两个俘虏——唐与维特利乌斯,正站在外围。达科塔来来回回地绕着一排堆放起来的盾牌打着转,用手里的高脚杯敲打着它们,仿佛那是一架木琴。
“ADHD,”波西说,“你还没解释呢。”
黑兹尔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那个……绝大多数混血半神都患有ADHD,或者患有阅读障碍。身为半神就意味着我们的脑子回路与众不同。就比如你——你说过你在阅读上有障碍。”
“你们这些家伙也都是这样?”波西问。
“我不知道。”黑兹尔承认,“也许吧。回想我那个时代,他们会把我们这样的小孩称为‘懒蛋’。”
波西皱起了眉毛:“回想你那个时代?”
黑兹尔不禁咒骂了自己一句。
对她来说幸运的是,弗兰克开口说话了:“我希望自己能得ADHD或者阅读障碍症,可我只有乳糖不耐症。”
波西咧开嘴笑了:“不是开玩笑吧?”
弗兰克也许是史上最爱冒傻气的半神,但黑兹尔却认为他即使在撅嘴时也相当可爱。他的肩膀塌了下来:“其实我也喜欢冰激凌的……”
波西笑出了声。黑兹尔忍不住也加入了欢笑的行列。这种坐在晚饭桌旁真实地体会到自己被朋友们环绕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好啦,那么告诉我,”波西说,“为什么加入第五步兵队是件不好的事?你们这些家伙都棒极了啊。”
这样的恭维让黑兹尔感觉脚趾都有点刺痛了:“这个……很复杂。除了身为普路托的孩子,我还想要骑马。”
“这也是为什么你用的武器是骑兵剑?”
她点点头:“我猜这很傻,是痴心妄想。在营地里只有一匹飞马——是属于蕾娜的。独角兽只是用来医疗的,因为从它们的角上刮下的碎末能治疗中毒和其他种种疾病。不管怎样,罗马式的战斗总是徒步完成的。骑兵什么的……他们是有些看不起的,所以他们也看不起我。”
“那是他们的损失。”波西说,“那你呢,弗兰克?”
“弓箭,”他低声说道,“他们也不喜欢这个,除非你是阿波罗的孩子。那样你还能有个借口。我真希望我的爸爸是阿波罗,但我不知道,写诗什么的我从来写不好,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想要和屋大维当亲人。”
“那不能怪你。”波西说,“但你用起弓箭来真是绝赞——牢牢地射穿那些戈尔工那次。不要去管其他人的想法。”
弗兰克的脸变得和达科塔的苦艾酒一样红。“真希望我能。他们全都认为我应该是个用长剑的战士,因为我身子高块头大。”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仿佛不敢相信那是他的一样,“他们说作为一个弓箭手来说,我有点太矮也太壮。也许我爸爸应该承认我……”
后来的几分钟里他们沉默地吃着饭。有一个不会承认你的父亲……黑兹尔知道那种感觉。她也能感觉到波西同样理解这一点。
“你问到第五队,”她最后说道,“为什么它是最糟糕的步兵队。实际上在我们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她指指后面的墙壁,军团的军旗正陈列在那里。“看到中间的那根空杆子了吗?”
“鹰旗。”波西说。
黑兹尔目瞪口呆:“你怎么知道的?”
波西耸耸肩:“维特利乌斯曾提到过军团在很久以前是怎么失掉鹰旗的——那是第一次,他说。他说得就好像那是一个巨大的耻辱。我猜那个空位置就是丢掉了的鹰徽。而且,从你们和蕾娜之前的谈话看来,我猜你们的鹰徽又一次丢失了,估计就是最近的事,而这件事应该还和第五步兵队有点关系。”
黑兹尔在脑海里又记上了一笔,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要低估波西。他刚刚到来的时候,提出的那些问题让她认为他有一点点傻——那些有关福尔图娜之宴和其他事情的问题——但无疑,他比他自己假装出来的样子要聪慧得多。
“你说得没错,”她说,“事情就是这样子的。”
“那么,不管怎么说,这个鹰徽到底是什么?有什么重要得不得了的?”
弗兰克环顾四周,确保没有其他人在偷听:“那是整个营地的象征——是一只由纯金铸成的雄鹰。本来它是应当在战斗时保护我们,并让我们的敌人心惊胆战的。每一个军团的鹰徽都被赋予了各种类型的力量,而我们营地的鹰徽则来自朱庇特。据说尤里乌斯·凯撒给我们军团起名为‘闪电之师’——以闪电为武器——因为这就是那只鹰的能力。”
“我不喜欢闪电。”波西说。
“噢,好吧,”黑兹尔说,“那并不能让我们变得所向披靡。第十二军团第一次失去鹰徽的时候要追溯到古代了,大概在犹太战争的时期。”
“我觉得我好像看过一部相关电影。”波西说。
黑兹尔耸耸肩:“有可能。有许多书籍或者电影都讲了军团如何失去鹰徽的事情。不幸的是这种事的确发生过那么几次。鹰徽是如此重要……这么说吧,考古学家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一只来自古罗马的鹰徽。每个军团会为了保护它战斗至最后一人,因为它充满了来自诸神的力量。他们要么把它藏起来,要么熔化掉,绝对不会交给敌人。第一次时,第十二军团很幸运,我们把鹰徽找回来了。但这第二次就……”
“你们当时都在场?”波西问道。
他们俩人都摇着头。
“我几乎和你一样是新人,”弗兰克轻轻拍了拍他的举证期金属牌,“上个月才来。但每个人都听说过那件事。甚至谈论这件事都会有坏运气的。这还要说到八十年代那次去阿拉斯加的大型远征……”
“这要从你之前在神殿里注意到的那个预言说起,”黑兹尔继续说,“那个有关七个半神和死亡之门的预言。我们以前有个高级执政官——来自第五步兵队的迈克尔·瓦若斯。那时候第五队还是营地里最棒的。他认为,如果他能弄懂预言并使它成真,那将会给军团带来无上的荣誉——从风暴与火焰中拯救世界之类的。他与占卜师讨论之后,占卜师说答案在阿拉斯加。但他也警告迈克尔,命定的时刻未到。预言里所指的并不是他。”
“但他还是执意要去,”波西猜测道,“发生了什么?”
弗兰克压低了嗓音:“那是个又长又可怕的故事。整个第五步兵队几乎全军覆没。军团所拥有的绝大多数帝国黄金制成的武器都和鹰徽一起失落了。幸存者们要么发了疯,要么就拒绝谈论到底是什么袭击了他们。”
我知道是什么,黑兹尔在心中严肃地想。但她仍然保持沉默。
“自从鹰徽丢失以后,”弗兰克继续说,“营地就变得更加虚弱了。探险任务变得更加凶险,怪物们更频繁地袭击边界,士气也低落下来。差不多在上个月,事情开始变得越来越糟糕,也越来越快。”
“而第五步兵队则承担了过错,”波西猜测说,“所以现在每个人都觉得我们被诅咒了。”
黑兹尔注意到她的秋葵汤快凉掉了。她抿了一小勺,但这份安慰食品尝上去并没有那么令人感到安慰了。“我们自从……呃,自从阿拉斯加那次灾难后就一直是军团里的被放逐者。当伊阿宋成为执政官以后,我们的名誉才得到改善——”
“那个失踪了的孩子?”波西问道。
“是的。”弗兰克说,“我从没见过他。他在我来之前就……但我听说他是个优秀的领袖。他几乎是在第五步兵队长大的。他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是他重新恢复了我们的声誉,然后他就失踪了。”
“而这也让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黑兹尔苦涩地说,“让我们再一次像是全都被诅咒了一样。我很抱歉,波西。现在你了解自己卷入什么情况了吧?”
波西啜着他的蓝色苏打汽水,若有所思地环视着整个食堂。“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但我有种感觉,这不是我头一次被别人不看好了。”他的目光集中在黑兹尔身上,挤出一个微笑,“再说了,加入军团总比在荒野里被怪物追逐要好得多。我自己也结识了些新朋友。或许我们可以一起为第五步兵队扭转乾坤,是吧?”
一声号角在大厅尽头响起。在执政官桌子周围的军官们全都站起身来——甚至达科塔也是,虽然他的嘴角还沾着苦艾酒,像吸血鬼进食后那样鲜红。
“演习开始!”蕾娜宣布。营员们欢呼着冲向墙边那些成堆的武器盔甲,开始收拾装备。
“那么说我们是进攻的一队?”波西压过这些喧嚣问道,“这是好状况吗?”
黑兹尔耸耸肩:“好消息是,我们能得到大象。坏消息是——”
“让我猜猜,”波西说,“第五步兵队永远是输家。”
弗兰克拍了拍波西的肩膀:“我爱这个家伙。来吧,新朋友。让咱们去取得连续第十三次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