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地外面,黑兹尔给他买了一杯意大利咖啡饮料和一个樱桃松饼,店家名叫双头咖啡商人邦比罗。
波西大口咬着松饼。咖啡的味道也超美味。波西心想,现在,如果他能冲个热水澡,换上些干净衣服,再睡一会儿觉,那可比金子还要金贵,甚至比帝国黄金还金贵吧。
他看到一群孩子穿着游泳衣带着毛巾走向一幢建筑,那建筑上的一排排烟囱冒出蒸汽。欢笑声和泼水声回荡在那里面,好像那是个室内游泳池——真像波西想去的地方啊。
“那是浴场。”黑兹尔说,“晚饭前我们会把你送进那里面,但愿如此。没洗过罗马浴场,简直不算真正活过。”
波西充满希望地轻声叹息。
他们越接近前门,周围的营房就越大,也越气派。甚至鬼魂们都比刚才见过的要好些——他们身上的盔甲更加华丽,发出的灵光也更闪耀。波西试图去破译悬挂在建筑物之上的那些旗帜和符号。
“你们这些人是被分进不同的小屋吗?”他问道。
“类似吧。”一个孩子骑着一只巨鹰从头顶上俯冲下来,黑兹尔闪身躲过,“我们一共五个军团,每个军团里大概有四十个孩子。每一个军团又被分成十个营房——一个营房类似一个寝室。”
波西的数学从来没好过,但他还是试着算了下乘法:“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营地里有二百个孩子吗?”
“大概差不多。”
“那么所有这些人都是诸神的孩子?神灵们可真够忙的。”
黑兹尔笑了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是主神的孩子,还有成百上千个罗马的次神呢。再说,许多营员都是遗族——第二代或者第三代了。有些人的父母或许是半神,有些则是祖父母。”
波西眨眨眼:“半神的孩子们?”
“怎么了?你觉得很惊讶吗?”
波西不大确定。最近几周以来他日复一日担心的只有生存问题。能活到成年那么久,还生下自己的孩子——这个想法似乎就像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那些异族——”
“遗族。”黑兹尔纠正他。
“他们有着类似半神的能力吗?”
“有时候有,有时就没有。不过他们能被训练。所有最优秀的罗马将领和皇帝——你也知道,他们全都声称自己是诸神的后裔。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说的其实是真话。我们将要去见的营地占卜师屋大维就是一位遗族,他是阿波罗的后裔。估计他就遗传到了预言的天赋。”
“估计?”
黑兹尔的脸色不大好看:“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这可不会让波西感觉太好,毕竟这个叫屋大维的家伙手里掌握着波西的命运呢。
“那么这些分类,”他问道,“这几个军团,无论你怎么叫它——你们是根据神祇父母来分配的吗?”
黑兹尔凝视着他:“你这想法真可怕!当然不是,军官们会决定把新兵分去何方。如果我们按神来分的话,这几个军团的人数就没法平均了。我自己就得独自一人了。”
波西的内心感觉到一阵悲哀的刺痛,仿佛他自己也经历过这种情况一样:“为什么?你的祖先是谁?”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身后就传来一声大喊:“等等!”
一个鬼魂朝他俩跑过来——那是一位老人,肚子和健身球一样大,古罗马式的宽外袍拖得太长了,使得他频频被绊住。他追上他俩,喘着粗气,紫色的灵光在他身体周围闪耀。
“是他吗?”那鬼魂气喘吁吁地问,“可能加入第五步兵队的新兵?”
“维特利乌斯,”黑兹尔说,“我们正有急事呢。”
鬼魂怒视着波西,在他周围绕着圈,仔细打量着他,就好像在研究一辆二手汽车。“我可不知道,”他嘟囔着说,“我们步兵队可是只需要最好的人选。他的牙齿齐全吗?他很能打吗?他经常清洁马厩吗?”
“是的,是的,不是。”波西说,“你是哪位?”
“波西,这位是维特利乌斯。”黑兹尔用表情来传达——只要顺着他就好,“他是一位拉列斯守护神,对新兵们很感兴趣。”
在附近的门廊边,其他鬼魂们窃笑着看着维特利乌斯踱来踱去,踩到自己的宽外袍绊倒,要么就是佩剑的腰带一直往下掉。
“是啊,”维特利乌斯说,“在凯撒那时候——请留意,那可是尤利乌斯·凯撒——第五步兵队可是声威赫赫!第十二军团闪电之师,罗马的骄傲!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想起来就觉得羞愧。看看黑兹尔,使一把细身骑剑。对罗马军团士兵来说真是可笑的武器——那是给骑兵用的!还有你,小子——你闻上去很像希腊下水道。你就没洗过澡吗?”
“我和戈尔工们战斗得有点忙。”波西说。
“维特利乌斯,”黑兹尔打断了他,“我们得在波西加入之前取得他的占卜结果。为什么你不去检查下弗兰克的工作呢?他正在武器库里整理存货。你了解他是多么在乎你的帮助。”
鬼魂那毛皮般的紫色眉毛扬了起来:“全能的玛尔斯啊!他们让举证期的家伙检查武器库?我们真要万劫不复了!”
他跌跌绊绊地走到街道上,每走几步都要停下来拾起佩剑或者重新整理一下外袍。
“好……好吧。”波西说。
“不好意思,”黑兹尔说道,“他是有点古怪,但他是最年长的拉列斯守护神之一,从军团成立开始就一直在这里了。”
“他为什么把军团叫做闪电之师?”波西问。
“以闪电为装备,”黑兹尔解释道,“那也是我们的口号。第十二军团贯穿了整个罗马帝国的历史。当罗马衰落的时候,许多军团都消失不见。我们在地下秘密活动,按照朱庇特亲自下达的秘密指令行事:保持生机,招募半神和他们的后代,让罗马维持下去。从那时到现在我们一直在这样做,罗马的影响在哪里最强烈,我们就搬去哪里。最近几个世纪以来,我们都驻扎在美国。”
虽然听上去无比怪异,波西却毫无异议地完全相信。其实,这些话听起来很熟悉,就好像他所熟知的事情一样。
“那么你是第五步兵队的,”他猜测说,“估计现在不是最受欢迎的了?”
黑兹尔皱起了眉头:“是啊,我去年九月份加入的。”
“那是……那个叫伊阿宋的家伙失踪几周之前。”
波西知道他这是在揭伤疤。黑兹尔低下了头。她沉默的时间足够把地上每块铺路石都数过来一遍。
“来吧,”她最后说,“我要让你看看我最爱的景色。”
他们停留在正门之外,堡垒地处山谷中的最高点,所以他们能把所有景色一览无余。
道路延伸向下,通往小河,分成几支。其中一条向南,穿过一座桥,再沿着小山向上通往那些神殿。另一条则向北通往城市,那里就像一个微缩版的古罗马。与军事营地不同的是,那城市看上去既混乱又丰富多彩,建筑物都毫无规则地拥挤在一起。即使从这么远的地方看过去,波西也能看到许多人聚集在广场上,购物者们逛着露天市场,父母带着孩子们在公园里玩耍。
“你的家也在这里?”他问道。
“当然,在城里。”黑兹尔说,“当你被军团录用后,会有十年的服役期。在那之后,你任何时候都可以随意愿退伍。绝大多数半神都进入了凡人的世界。但也有那么一些——呃,毕竟外面还是很危险的。这个山谷是个圣地,也是避难所。你可以在城里上大学、结婚、生子,老了以后还可以退休。对像我们这样的人来说,这里是世界上唯一安全的地方。所以,许多退伍老兵也会把家安在这里,在军团的保护之下。”
成年的半神。半神是可以活在没有恐惧的世界里,结婚成家的。波西的脑海里一直萦绕着这些念头。这似乎太过美好,不像是真的。“但如果这个山谷遭到攻击呢?”
黑兹尔抿起了嘴唇:“我们有防御措施,边界是有魔法的。但我们的力量大不如前。近来,魔兽的袭击越来越频繁。你之前说的戈尔工不会死……我们也注意到了,这也发生在其他魔兽身上。”
“你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吗?”
黑兹尔把目光移到别处。波西能感觉出她在隐瞒什么事情——她本不打算说出来的事情。
“这……这很复杂,”她说,“我的弟弟说死神不是……”
她的话被一头大象打断了。
有人在他们身后大喊:“让让路!”
黑兹尔拖着波西来到路边,一个半神骑在一头成年的厚皮动物上走了过去,动物身上覆盖着黑色的盔甲,由凯夫拉尔纤维制成。大象这个单词印在盔甲的侧面,波西觉得这也太多此一举了。
那头大象隆隆地踩踏着路面,转向北方,朝着一片开阔地带走去,那里有几座正在施工中的防御工事。
波西吐出嘴里涌进的灰尘:“那个……”
“是大象。”黑兹尔解释道。
“是的,我看到那上面的字了。你们为什么要给大象穿上防弹背心?”
“今晚有军事演习。”黑兹尔说,“它叫汉尼拔。如果我们不让它也加入的话,它会很郁闷的。”
“我们的确不能那么做。”
黑兹尔笑了起来。很难相信她在片刻之前还那么郁郁寡欢。波西不禁想知道她刚才正打算说的是什么。她有个弟弟。然而她之前说过,如果营地是按神祇父母的不同来分类的话,她会独自一人。
波西弄不明白她。她看上去人很好,脾气也随和,对于一个年纪不会超过十三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相当成熟了。但她似乎也隐藏着深深的悲伤,仿佛她一直对什么事情感到愧疚一样。
黑兹尔指着南边河流的对面。乌云正在神殿山上聚拢起来。红色的闪电把纪念碑映照得一片血红。
“屋大维正在忙着,”黑兹尔说,“我们最好赶快过去。”
在半路上,他们经过时正看到路旁有几个长着山羊腿的家伙在闲逛。
“黑兹尔!”其中一位喊了起来。
他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小跑过来,身上穿着一件退了色的夏威夷花衬衫,下面没穿裤子,只有深棕色的山羊毛。他头上那厚重的非洲圆篷式发型轻轻晃动着。两只眼睛藏在一副彩虹色玻璃的小圆眼镜之后。他举着一个硬纸板,上面写着:不工作、不歌唱、不聊天、不给罗马银币不离开。
“嗨,唐,”黑兹尔说,“不好意思,我们没时间……”
“噢,这真酷!真酷啊!”唐跟着他们一路小跑。“嘿,这个家伙是新来的!”他咧着嘴朝波西笑着,“你有三个银币借我坐公交车吗?我把钱包落在家里了,而且我还得去上班,还有……”
“唐,”黑兹尔责怪地说,“农牧神是没有钱包的,也没有工作,也没有家庭,而且我们这里也没有公交车。”
“没错,”他高高兴兴地说,“但你有罗马银币吗?”
“你的名字叫做唐·农牧神?”波西问道。
“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波西板着脸孔不动声色,“为什么农牧神们没有工作?他们不也应该为营地工作吗?”
唐咩咩地叫了起来:“农牧神!为营地工作!太滑稽了!”
“农牧神是,呃,自由自在的灵魂,”黑兹尔解释说,“他们在这里闲晃是因为,嗯,这里很安全,适合闲逛和乞讨。我们默许这些,但是……”
“哦,黑兹尔最了不起了,”唐说道,“她人好极了!其他所有营员都只会说‘走开,唐’,但她却会说,‘请你走开,唐’。我爱死她了!”
农牧神似乎毫无恶意,但波西仍然发现自己心神不宁。他没法抑制自己的感觉,觉得农牧神不应该仅仅是无家可归乞讨银币的家伙才对。
唐看着他们眼前的地面,喘了口气说:“到手啦!”
他伸手去捡什么东西,但黑兹尔尖叫了起来:“唐,不要!”
她把他从路上推开,弯腰抓起了一个闪光的小东西。在黑兹尔把它塞进口袋之前,波西只能匆匆瞥到一眼。他敢发誓那是一颗钻石。
“求你了,黑兹尔。”唐满腹牢骚,“用这个我可以买一年的甜甜圈!”
“唐,拜托了,”黑兹尔说,“走开。”
她的声音听起来颤抖不已,好像她刚刚从一头冲刺过来的防弹大象脚下救出了唐一般。
农牧神叹了口气:“噢,我不会一直生你的气。但是我发誓,这更像是你有着好运气。每一次你走过……”
“再见,唐。”黑兹尔赶快说,“波西,我们走吧。”
她开始一路小跑。波西只好全速奔跑追过去。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波西问道,“那钻石就在大路上……”
“拜托了,”她说,“别问了。”
通往神殿山剩下的路程,他们是在一片令人不自在的沉默中度过的。一条弯弯曲曲的石头路周围各种小祭坛和巨大的半球形穹顶散布着,奇怪地混杂在一起。诸神的雕像似乎用目光跟随着波西的移动。
黑兹尔指着司战女神柏罗娜的神殿。“战争女神,”她说,“那是蕾娜的母亲。”随后他们又经过了一个巨大的红色土窖,周围装饰着插在铁矛头上的人类头骨。
“拜托你告诉我,咱们不会去那下面。”波西说。
黑兹尔摇了摇头:“那是玛尔斯·乌尔托的神殿。”
“玛尔斯……战神阿瑞斯?”
“阿瑞斯是他的希腊名字,”黑兹尔说,“不过,的确是同一位神。乌尔托的意思是‘复仇者’。他在罗马神系中最重要的神祇排名中位列第二。”
听到这个波西并没有很兴奋。不知为什么,只是看着那丑陋的红色建筑就让他怒火中烧。
波西指向山顶。云雾缭绕在最大的神殿之上,那是一个圆形的亭子,用一圈白色的石柱撑起一个半球形的穹顶。“我猜那就是众神之王宙斯——啊,我是说,朱庇特的神殿?我们要去的是那里?”
“是的。”黑兹尔听起来有些紧张,“屋大维会在那里阅读占卜——朱庇特·擎天柱·马克西姆斯的神殿。”
波西需要思考一下这些名称,但拉丁语的单词自动变成了英语。“朱庇特·最完美的·最伟大的?”
“没错。”
“海神尼普顿的头衔是什么呢?”波西问道,“最酷最赞的?”
“呃,有点不一样。”黑兹尔指着一个工具棚大小的蓝色建筑。门上钉着的三叉戟挂满了蜘蛛网。
波西往建筑里看去。在一个小祭坛上,三个干缩发霉的苹果摆在一只碗里。
他的心头一沉:“真是受欢迎的地方啊。”
“我很抱歉,波西,”黑兹尔说,“只是……罗马人总是恐惧海洋。他们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使用船只。即使在当今的时代,尼普顿之子的出现也总是意味着不好的兆头。上一次有尼普顿之子加入军团……哦,那是在一九○六年,那时朱庇特营地坐落于旧金山的海湾。然后就发生了大地震……”
“你的意思是说,是一位尼普顿之子导致了地震?”
“他们是那么说的,”黑兹尔看上去满脸歉意,“不管怎么说……罗马人敬畏尼普顿,但他们并不怎么爱戴他。”
波西盯着三叉戟上的蜘蛛网。
太好了,他心想。即使他加入这个营地,他也永远不会被别人喜欢。他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提心吊胆地和新结识的营地同伴相处,如果他真的能表现得很好的话,或许他们会给他几个发霉的苹果。
然而……站在尼普顿的祭坛前,他仍然能感觉到内心有什么东西被激起了,仿佛波浪也澎湃在他的血脉之中。
他把手伸进背包里,翻出旅途中剩下的最后一点食物——一块走了味儿的百吉饼。虽然不算什么,他还是把它放到了祭坛上。
“嘿……呃,爸爸。”他觉得自己对着一碗水果说话真是很蠢,“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帮帮我,好吗?把我的记忆还给我吧。告诉我……告诉我应该做些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他本没打算如此情绪化,但他现在筋疲力尽,又害怕担忧,而且还迷失了这么久,如果能得到指引,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他想要确定自己的生活中还有真实性存在,而不是竭力去抓回那些失踪的记忆。
黑兹尔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来到这里了,就是我们中的一员。”
要一个几乎不怎么认识的八年级小女孩来安慰自己,他感觉到有点尴尬,不过他很高兴还有她在身边。
在他俩的头顶上,雷声隆隆。红色的闪电照亮整个山头。
“屋大维应该已经完成了。”黑兹尔说,“我们过去吧。”
比起尼普顿的小工具棚,很明显,朱庇特的神殿可谓是最完美也最伟大的。
大理石的地板上蚀刻着奇特的马赛克图案和拉丁语铭文。六十英尺高的穹顶上,天花板闪着金光。整个神殿通风良好。
一座大理石祭坛建在中央,一个身披罗马宽外袍的孩子正在一座巨大的金色雕像前进行着某种仪式。雕像上的那个家伙就是天空之神朱庇特,他正披着一件超超超大号的紫色丝质罗马外袍,手里握着闪电之杖。
“其实不像这个样子的。”波西低声嘟囔道。
“什么?”黑兹尔问。
“那个闪电权杖。”波西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波西皱起了眉头,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记起了什么事情,而现在又消散无踪了,“没什么,我猜的。”
祭坛旁的孩子举起了双手。更多的红色闪电从天上劈下,震撼着神殿。随后他放下双手,隆隆雷声也跟着停止了。乌云从灰色转为白色,云开雾散。
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孩子来说,真是很令人印象深刻的手法。他身形瘦高,稻草色的头发,身上穿着过大的牛仔裤,T恤也松松垮垮,宽外袍垂在背后。他看上去就像是个披了床单的稻草人。
“他在干什么?”波西低声问。
披着宽外袍的家伙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一抹狡黠的微笑,眼里闪着一丝疯狂的表情,就好像他刚刚打过一场紧张的电子游戏一样。他的一只手里握着一把刀,另一只手里好像是什么死掉的动物。这让他看上去有点更疯狂了。
“波西,”黑兹尔说,“这位是屋大维。”
“Graecus!”屋大维开口说道,“真有意思。”
“呃,嗨,”波西说,“你这是在杀小动物吗?”
屋大维低头看看手里那毛茸茸的东西,笑了起来:“不,不是。很久以前曾经是的。我们以前是通过检查动物的内脏来解读诸神的意志——鸡啊,山羊啊,类似的小动物。眼下,我们用这些。”
他把那个毛茸茸的东西丢给波西。那是个取出了内胆的泰迪熊。随后波西注意到,在朱庇特雕像的脚底下堆着一大堆残缺不全的毛绒玩具。
“当真如此?”波西问道。
屋大维走下了祭坛台阶。他大概十八岁,但他如此苍白消瘦,显得更为年轻。乍一看觉得他平和无害,但当他走近些以后,波西就没那么确定了。屋大维的眼睛中闪烁着无情的好奇心,仿佛如果他想从波西那里了解什么东西,他就会轻易地像拆开泰迪熊一样扯出波西的肠子来。
屋大维的眼睛眯了起来:“你似乎很紧张。”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波西说,“但我不记得是谁了。”
“或许是和我同名的那位,屋大维-奥古斯都·凯撒。每个人都说我和他长相酷似。”
波西脑海里想的并不是这个,但他也无法准确描述自己的记忆:“你为什么叫我‘希腊人’?”
“我在占卜中看到的。”屋大维朝着祭坛上那堆毛绒填充物挥舞着手里的小刀,“预言说:希腊人已经到来。另一种解读是:鹅已经在大叫。我觉得第一种解释是正确的。你是打算加入军团?”
黑兹尔代他发言。她把他们从隧道相遇以来发生的每件事都告诉了屋大维——戈尔工们,河边的战斗,朱诺的现身,还有他们和蕾娜的谈话。
当她提到朱诺时,屋大维看上去很惊讶。
“朱诺,”他沉思地说,“我们称她为朱诺·莫内塔,警告者朱诺。她总是会在危急时分及时出现,对罗马面临的巨大威胁提出忠告。”
他瞥了一眼波西,仿佛在说:比如神秘出现的希腊人。
“我听说福尔图娜之宴就在这周举行,”波西说,“戈尔工也曾警告过,在那一天会有一场入侵袭击。你在那堆绒毛里看到这个了吗?”
“很遗憾,没有。”屋大维叹了口气,“诸神的意志是很难领悟的。而且这些日子以来,我的视野里越来越黯淡。”
“你们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说,”波西说,“神谕之类的东西吗?”
“神谕!”屋大维微笑起来,“多可爱的想法啊。不,恐怕我们的神谕都已经用完了。现在,如果我们在西卜林书中探求问题的答案,就像我推荐过的……”
“西卜什么?”波西问。
“预言之书,”黑兹尔说,“现在屋大维相当痴迷这个。当灾难发生时,古罗马人曾查阅这些书。绝大多数人认为,当罗马陷落的时候,那些书也随之一起焚毁了。”
“有些人是这么认为的,”屋大维纠正道,“不幸的是我们现在的领导者并不批准去寻找这本预言之书的探险……”
“因为蕾娜并不愚蠢。”黑兹尔说。
“所以我们只有那套书的一小部分残章。”屋大维继续说,“一些神秘难解的预言,比如这些。”
他朝大理石地板上的那些铭文点点头。波西凝视着那几行句子,自己本来没打算能理解它们。然后他差点没呛到。
“那句话。”他指着句子大声地边读边翻译,“七个混血接受召唤,世界必将迎来风暴或火焰……”
“是的,是的。”屋大维看也不看就继续说出后面的句子,“最后的呼吸伴随着一句誓言,敌人来到死亡之门。”
“我……我知道那个。”波西以为是闪电再次震撼整个神殿,随后他意识到那是他自己全身在颤抖,“那很重要。”
屋大维弯起了一边的眉毛:“当然很重要了。我们称其为七子预言,但这条预言已经存在了几千年,我们不知道其中含义。每一次有人试图解释它的时候……嗯,让黑兹尔告诉你吧,总有坏事发生。”
黑兹尔朝他怒目而视:“赶紧解读波西的占卜吧,看他到底能不能加入军团。”
波西几乎能看到屋大维的思维活动,他正在计算着波西对他们是否有用。他朝着波西的背包伸出手去:“那是个很漂亮的样本,我可以吗?”
波西还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屋大维已经伸手抓过了波西背包外面露出来的批发市场的熊猫抱枕。那只是一个有点幼稚的绒毛玩具,但波西背着它走过很长的一段路,已经对它有些喜欢了。屋大维转向祭坛举起了小刀。
“嘿!”波西抗议说。
屋大维割开熊猫的肚子,把里面填着的东西倒在祭坛上。他把熊猫残骸抛到一边,朝着那些绒毛喃喃念着什么,随后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个大大的微笑。“好消息!”他说,“波西可以加入军团。在晚间检阅的时候我们会安排他加入步兵队的。告诉蕾娜说我批准了。”
黑兹尔的肩膀放松下来:“哦……太好了。来吧,波西。”
“噢,对了,黑兹尔,”屋大维说,“我很高兴欢迎波西加入军团。但当执政官选举日到来时,我希望你能记得……”
“伊阿宋没有死,”黑兹尔猛地打断他,“你是占卜师。你本应该去寻找他的下落!”
“噢,我有在找!”屋大维指着那堆毛绒玩具的内胆,“我每天都在请教诸神!唉,在八个月之后,我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当然,我会继续找下去的。但如果伊阿宋没有在福尔图娜之宴时归来的话,我们必须有所行动。我们不能再让执政权悬空下去了。我希望你能支持我参选执政官。这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黑兹尔握紧了拳头:“让——我——支——持——你?”
屋大维脱下了宽外袍,把衣服和小刀都放在祭坛上。波西注意到在屋大维的胳膊上文着七条横线——波西猜测那意味着在营地里过了七年。屋大维的标识是一把竖琴,那是阿波罗的象征。
“毕竟,”屋大维对黑兹尔说,“我能帮上你。那些可怕的谣言一定是个耻辱,而它居然还一直在流传……噢,诸神在上,但愿谣言里的那些事情不会成真。”
波西把手伸进口袋里抓住了笔。这个家伙正在威胁勒索黑兹尔。这相当明显了。只要黑兹尔给个手势,波西就会让激流剑现形,看看屋大维是否喜欢被抵在剑刃的另一端。
黑兹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我会考虑的。”
“妙极了,”屋大维说,“顺便说一句,你的弟弟在这里。”
黑兹尔猛地一僵:“我弟弟?为什么?”
屋大维耸了耸肩:“为什么他要做每件事?他正在你父亲的神殿里等你。只是……呃,别招待他待太久。他在其他方面有种令人不安的能力。现在,请你原谅,我要继续去寻找我们那可怜的失踪朋友伊阿宋了。很高兴见到你,波西。”
黑兹尔冲出了神殿中亭,波西跟在后面。他很确定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乐于离开一座神殿。
当黑兹尔冲下山头时,她用拉丁文咒骂着什么。波西不大能完全听懂,但他能分辨出“戈尔工的儿子,官迷心窍的毒蛇”之类的词,还有几个选项是对屋大维会被自己的小刀刺穿哪里而提出的建议。
“我恨那个家伙,”她用英语低声说,“如果我能放手去做的话……”
“他不会真的要参选执政官吧,会吗?”波西问。
“我也希望能有确定答案。屋大维有很多朋友,绝大多数都是被他收买的。剩下的那些营员都害怕他。”
“害怕那个皮包骨的小家伙?”
“可别低估了他。蕾娜她其实不算坏,但如果屋大维分享了她的权力……”黑兹尔不禁一阵发颤,“让我们去见见我弟弟吧,他应该也想见到你呢。”
波西没有争辩。他自己也想见见这位神秘莫测的弟弟,或许还能了解到些黑兹尔的背景——她的父亲到底是谁,她在隐藏着怎样的秘密。波西并不相信她做过任何有罪的事情。她看上去人超好。但屋大维表现得好像掌握了有关她的第一手内幕一样。
黑兹尔把波西带到山坡上一个黑色的土窖建筑物旁,站在那前面的是一位十几岁的男孩,身穿黑色牛仔裤和一件飞行员夹克衫。
“嘿,”黑兹尔喊他,“我带来了一位朋友。”
男孩转过身来。波西眼前仿佛又闪过了奇怪的景象:仿佛眼前这人应该是他认识的人。这个孩子和屋大维一样苍白,但却有着黑色的眼睛和凌乱的黑发。他看上去和黑兹尔完全不像。他手上戴着一个骷髅银戒指,腰上束着腰链,身上的黑色T恤也都布满了骷髅的图案,身侧挂着一把纯黑的长剑。
当那男孩见到波西的那百万分之一秒,似乎大吃一惊——脸上的表情更加惊慌了,就像被探照灯光打上一样。
“这位是波西·杰克逊。”黑兹尔说,“他是个好人。波西,这是我弟弟,普路托之子。”
男孩恢复镇静,向前伸出了手。“见到你很高兴,”他说,“我叫尼克·德·安吉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