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小吃托盘上以每小时五十公里的速度垂直跌下山这种事情,就算你在半路上意识到这主意糟透了,也早已为时过晚。
波西勉强闪避开一棵树,与一块大石头擦肩而过,从空中朝公路飞去时又来了个直体旋转三百六十度。这个愚蠢的小吃托盘上可没有动力转向装置。
他听到戈尔工两姐妹的大笑声,回头瞥见欧律阿勒那珊瑚色的蛇发在山顶上闪过,但他没时间去担忧这个。公寓大楼的屋顶在他下方若隐若现,就像一艘战舰的船头一样。撞击时间开始倒数,十,九,八……
他极力向侧面一旋,以免在冲击力的作用下摔断腿。小吃托盘从房顶上飞掠而过,冲到空气之中。盘子飞向一边,波西自己则冲向另一边。
正当他朝公路下坠的时候,一个恐怖的情景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的身体撞到一辆SUV的前挡风玻璃上,某个愤怒的驾车人想用雨刷子把他扫下去。从天上掉下来的十六岁的倒霉孩子别挡路!我快迟到了!
一阵狂风奇迹般地把他吹到一边,力道只够让他避开公路滚进灌木丛里。这可不算什么软着陆,不过也总比直接摔在柏油路上要好。
波西呻吟着。他真想躺在那里就这么晕过去,但他不得不继续前进。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双手擦破了皮,但身上好像没有骨折。他仍然背着自己的双肩包。宝剑在他坐着托盘滑下来时弄丢了,不过波西知道那把剑最终会自动变成圆珠笔的样子,再回到他的口袋里。这也算是宝剑上附带着的魔法的一部分。
他向山上望去。由于那些色彩鲜艳的蛇发和亮绿色的批发市场背心,戈尔工的身形很难不被发现。她们一步一步小心地走下斜坡,速度虽然比波西要慢,但稳健得多。那两只鸡爪子一样的脚爪应该很适合攀爬。在她们追上他之前,估计也就还剩下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了。
在波西身边,一面铁丝网建成的围墙把附近街区那些弯曲的街道、舒适的房子、高高的桉树从这边的公路旁分隔开。围墙或许是为了不让人们跑到公路上做傻事,比如坐在托盘上滑到快车道上什么的,但铁丝网上全是大洞,波西轻易就能钻过去走到街区里。或许他能在那儿找到一辆汽车,向西驶向大海。他并不喜欢偷汽车,但在过去的几周里,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他还是“借”了几辆,甚至包括一辆警察巡逻车。而且他是真打算用过了就还回去的,但那几辆车的耐久度似乎都不怎么样。
他看向东方。就像之前设想的那样,公路大概有一百码的上坡,直穿入峭壁的底端。有两条隧道入口,对应着两个方向的交通,就像一个巨大的头骨上两只空洞的眼窝直直瞪着他,而头骨的鼻子处是从山腰突出来的一段水泥墙,墙上有扇金属门,如同地下掩体的入口。
那可能是一条维修用的隧道,也只有凡人可能会这么认为,如果他们真能注意到那扇门的话。但他们无法看穿幻影迷雾。波西知道那里不只是一扇门这么简单。
两个身着盔甲的孩子守在入口两侧。他们身上的搭配相当奇怪:装饰着羽毛的罗马式头盔、护胸甲、剑鞘、蓝色牛仔裤、紫色T恤,还有白色的运动鞋。左边那位矮壮的孩子背上还背着长弓和箭袋。这两个孩子手中都握着长木杖,上面镶着铁枪头,看上去像老式的渔叉。
波西内部的雷达已经像疯了一样砰砰作响。经过这么多天恐怖的日子,他终于到达了目标。直觉告诉他,只要他能走进那扇门,那么从狼群令他南下后,这可能会是他第一次获得安全。
可为什么他会感到如此忧虑呢?
在山上的远处,戈尔工已经攀爬到了公寓大楼的房顶上。只剩下三分钟,甚至更少。
他内心有一部分很想要跑向山腰上的那扇门。他得先跨越公路的中线,随后是一段冲刺。他应该能在戈尔工赶来之前跑完这段。
另一部分内心则很想向西冲到大海里。在那里他最最安全,他的力量也最为强大。那两位守在门前的罗马卫兵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人在说:那里不是我的领地,那里很危险。
“当然,你是对的。”他身边有个声音说道。
波西吓得跳了起来。最开始他以为是比艾诺再一次溜到他身边了,但那个坐在灌木丛上的老妇人看上去比戈尔工还要丑恶。她就像一位四十年前就被人丢到路边的嬉皮士,从那以后一直开始拾荒捡垃圾一样。她穿着一件由扎染过的布料、撕破了的棉被,还有塑料食品袋混在一起做的裙子。头顶上的灰褐色头发用头巾扎到了背后,头发蜷曲到一起,就像麦根沙士饮料里的泡沫。她的脸上满是疣子和痣。当她笑起来的时候,正好露出嘴里仅剩的三颗牙。
“那里不是维修隧道,”她的语调仿佛吐露真情,“那是营地的入口。”
波西的后脊传来一阵震颤。营地。是的,他就来自那里。一个营地。或许那就是他的家。或许安娜贝丝就在附近。
但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戈尔工们仍然在公寓大楼的房顶上。斯忒诺指着波西的方向高兴地尖叫起来。
嬉皮士老妇人挑了挑眉毛:“没时间了,孩子。你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
“你是谁?”波西问道,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知道答案。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一位看上去无害的凡人又一次变成怪物。
“噢,你可以叫我朱恩。”老妇人眨眨眼睛,仿佛自己说出了什么绝妙的俏皮话,“现在的确是六月,不是吗?他们用某个月份的名字来给我取名!”
“好吧……你看,我得走了。两只戈尔工就要追来了。我可不想让她们伤害到你。”
朱恩双手抱胸说:“多贴心啊!但这也是你选择的一部分!”
“我的选择……”波西紧张地向山上瞥了一眼。戈尔工们已经脱掉了身上的绿背心,后背长出了翅膀,是那种短小的蝙蝠翅,像黄铜一样闪闪发光。
她们什么时候开始长翅膀了?可能只是装饰性的吧。可能翅膀太短小了,没法把戈尔工带到空中。然而这两姐妹俯冲下公寓大楼,飞腾着朝他冲过来。
非常好。简直太好了。
“是的,选择。”朱恩不紧不慢地说,“你可以留我在这里任凭戈尔工处置,自己去海边。我能保证,你在那里很安全。戈尔工们会很愿意放走你转而来攻击我的。在海里,任何怪物都没法烦扰到你。你可以开始一段新生活,安享晚年,逃避你未来的无数痛苦和不幸。”
波西很清楚他肯定不会喜欢剩下的那个选项:“或者呢?”
“或者你可以帮我这个老太太做件好事,”她说,“背着我走到营地去。”
“背着你?”波西真希望她这是在开玩笑。然而朱恩掀起了她的裙子,把肿胀发紫的双脚露出来给他看。
“我自己没法走到那边去。”她说,“背我到营地去——穿过公路,走过隧道,横渡河流。”
波西不明白她所说的河流是什么意思,但听起来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朱恩看上去相当沉呢。
戈尔工离他们只有五十码远的距离了,她们悠闲地滑翔着,仿佛知道这场狩猎已经接近终点。
波西看向老妇人:“我为什么要背着你去那个营地?”
“因为这是做好事!”她说,“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做,诸神就会消亡,我们所知的世界也会毁灭,你过去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被摧毁。当然了,你完全不记得过去,所以我估计这不是什么大事。你在海底会绝对安全……”
波西吞了吞口水。戈尔工们尖声狂笑,翱翔着杀了过来。
“如果我到了营地,”他说,“我的记忆能恢复吗?”
“最终会的。”朱恩说,“但要提醒你的是,你将牺牲许多!你会失去阿喀琉斯的印记。你会感到疼痛与苦难,会失去你所知的一切。但你也会得到机会去拯救从前的伙伴和家人,重新获得过去的生活。”
戈尔工们在头顶盘旋。她们大概正在观察这位老妇人,想要在发起攻击前弄明白这位新加入的角色到底是谁。
“门边的那些卫兵呢?”波西问道。
朱恩笑了笑:“噢,亲爱的,他们会让你进去的。你可以信任那两个人。你觉得怎么样?你会帮助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吗?”
对于朱恩是否手无寸铁这一点,波西很是怀疑。最糟糕的情况,这是一个陷阱。而最好的情况,这是某种测试。
波西讨厌各种测试。自从他失忆以后,他的整个生活就像一道大型填空题。他是________,来自________。他想要去做________,然而如果那些怪物们抓住了他,他就会被________。
随后他想到了安娜贝丝,他过去的生活中唯一能确定的部分。他必须找到她。
“我会背你过去的。”他弯腰背起老妇人。
她比他想象中的要轻。波西努力去忽略掉她呼出来的臭气,以及抓住他脖子不放的干硬的双手。他成功地横穿了第一条车道。有个司机按起喇叭,还有人朝他们大喊,但风太大听不清那人喊了什么。绝大多数人只是愤怒地转弯,就好像他们经常能在波克雷见到衣着破烂的未成年人背着一个嬉皮士老妇人横穿高速公路似的。
一片阴影笼罩在他头上。斯忒诺欢欣地向下喊着:“多聪明的孩子!找了个女神背在身上!”
女神?
朱恩开心地咯咯笑着,在一辆车差点撞死他们时咕哝着说了声“哎呀”。
在他的左上方,欧律阿勒怒吼着:“抓住他们!两份奖赏总比一份好!”
波西奔跑着穿过剩下那几条车道,莫名其妙地就活着成功地抵达了马路线的边缘。他看到戈尔工猛扑下来,公路上的汽车迂回躲避着冲过来的怪物。他不禁想知道这些凡人隔着幻影迷雾会看到什么,巨大的鹈鹕?偏离了航向的滑翔机?母狼鲁帕曾跟他说过,凡人的思想能相信任何事情,唯独不包括真相。
波西跑向山腰上的那道门。每迈一步,朱恩就重上一分。波西的心怦怦地跳着,肋骨隐隐作痛。
其中一名卫兵喊了起来。带着弓箭的那个家伙扬弓搭箭。波西大喊:“等一下!”
但那个男孩瞄准的不是他。箭矢从波西的头上飞过,一只戈尔工痛苦地哀号起来。另一名卫兵举起长矛摆好姿势,疯狂地用手势示意波西赶快过去。
离大门还有五十英尺。三十英尺。
“抓到你了!”欧律阿勒尖声叫着。波西转过身去,看到一支箭猛地射在她的脑门上。欧律阿勒翻滚到快车道上。一辆卡车砰地撞了过去,带得她向后滚了一百码,但她却只是从卡车前部翻过,拔掉脑门上的箭,重新蹿到空中。
波西跑到了门口。“谢谢,”他对卫兵说,“射得真准。”
“可这样杀不死她!”弓箭手自己表示异议。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波西嘟囔着说。
“弗兰克,”那个卫兵女孩说,“带他们进去,快点!那些怪物是戈尔工。”
“戈尔工?”弓箭手发出短促的叫喊声。很难看到他盖在头盔之下的面孔,但他看上去身材结实,就像一名摔跤手,年纪大概十四或者十五岁左右。“大门能挡住她们吗?”
朱恩在波西的手臂间咯咯地笑了:“不,挡不住的。波西·杰克逊,向前进走过隧道,横渡河流!”
“波西·杰克逊?”这位卫兵女孩有着深色的皮肤,卷曲的长发从头盔的边缘倾泻下来。她看上去比弗兰克的年纪还小——也许只有十三岁。她的剑鞘垂到腿上,几乎碰到脚踝。尽管如此,她听上去也像是掌管全局的那一位。“好吧,很显然你是个半神。但谁是你的……”她瞥了一眼朱恩,“先甭管了。赶紧进来吧,我会挡住她们的。”
“黑兹尔,”男孩说,“别发疯。”
“快走!”她命令道。
弗兰克用另一种语言咒骂着打开了大门——或许是拉丁语?“快来!”
波西跟在后面,被老妇人的重量压得步履蹒跚,她绝对比刚才更沉了。他不清楚那个叫黑兹尔的姑娘如何能独自一人把戈尔工挡在门外,但他太过疲惫,没法去争论。
隧道从坚硬的岩石中穿过,宽度和高度都和学校里的走廊差不多。最开始的一段看上去就像典型的维修隧道,里面满是电缆、警示牌,墙上还有一堆保险丝盒,装在铁丝笼里的灯泡悬挂在隧道顶上。随着他们逐渐往山腰内部深入,脚下的水泥地换成了马赛克瓷砖。照明设施也换成了芦秆火把,这种火把燃起的时候可以不冒烟。在几百码的前方,波西看到了一片阳光。
老妇人现在沉得像几个沙袋堆在一起了。波西的胳膊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着。朱恩则正用拉丁文哼着一首歌,好像是首摇篮曲,这更让波西没法集中精神了。
在他们身后,戈尔工的声音在隧道中回响。还有黑兹尔的叫喊声。波西很想就这么把朱恩扔下,跑回去帮忙。这时传来一阵巨石落下的隆隆声,整个隧道都被震得摇晃起来。随后是一声尖厉的叫喊,和波西在纳帕谷用一箱子保龄球砸死戈尔工时她们的哀号声一样。他回头望去,隧道的西端现在尘土飞扬。
“我们不回去看看黑兹尔的情况吗?”他问道。
“她应该没事——至少我希望如此。”弗兰克说,“她是个地下活动的好手。继续往前走!我们就快到那儿了。”
“就快到哪儿了?”
朱恩轻声窃笑:“条条大路通那里,孩子。你应该知道的。”
“拘留所吗?”波西问。
“罗马,孩子。”老妇人说道,“罗马。”
波西不知道自己听没听清楚她的话。的确,他的记忆消失了。自从他在狼殿里醒过来,他的大脑就总感觉不对劲。但他很确定罗马绝对不在加利福尼亚州。
他们继续往前跑。隧道尽头射来的光线越来越亮,最后他们终于冲到了阳光下。
波西一下子愣在了那里。从他脚下铺展开去的是一片碗状的山谷盆地,延绵至几公里远。盆地底部分布着小山、金色的平原,还有一片片的树林。一条清澈的小河发源自盆地中心的湖泊,沿着盆地周围蜿蜒流过,形成字母G的形状。
那些槲树和桉树,那些金色的小山和碧蓝的天空——加利福尼亚北方地区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地形。那座巨大的内陆山脉——叫什么来着,迪艾堡山?——正挺立在远方,正好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波西感觉自己已踏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在山谷盆地的中央,被湖水环抱着的是一座小城镇,满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房顶上铺盖着红瓦。有些建筑带着穹顶和立柱式门廊,就像国家名胜古迹。剩下的则仿佛宫殿一般,有着金色的大门和宽敞的花园。他还能看到一片空地广场,装饰着独立的廊柱、喷泉和雕像。一座五层高的罗马竞技场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光,旁边是一座椭圆形的角斗场,就像现在的赛马场一样。
从湖边向南面看去,另一座小山上点缀着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建筑物,波西猜测那边都是神殿。在横穿整个山谷的河流之上架着几座石桥,北面则是一长串砖砌的拱槽,从山那边延伸至城镇里。波西觉得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一条高架列车轨道,随后他意识到这应该是导水渠。
整个山谷里最奇特的部分是他正下方大概二百码的地方,就在河水的另一侧,那是某种军事营地。占地面积大概有四分之一平方公里,四面都建起了土制的防御城墙,顶端都布置着尖刺。城墙之外是一条干燥的壕沟,里面也插着各种尖刺。木质的瞭望塔立在四角,各有哨兵守在上面,巨大的弩箭已经装配完毕,架在那里。紫色的旗帜从塔楼上悬下来。宽阔的出入口开在营地的远端,通向城镇。一扇窄门靠近河堤一侧。军事堡垒里面充满了活力:几十个孩子在营房里进进出出,忙着运输武器,擦亮盔甲。波西能听到从锻造厂传来的榔头敲击声,还能闻到火边烤肉的香味。
这地方有些东西让人感觉相当熟悉,却又有点不大对劲。
“朱庇特营地,”弗兰克说,“咱们想安全就得先……”
脚步声在他们身后的隧道里回响。黑兹尔冲到阳光下。她满身尘土和石粉,呼吸急促。头上的头盔已经掉了,卷曲的棕色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她身前的盔甲上布满了戈尔工的爪子留下的抓痕。其中一只还在她的身上贴上了“五折大减价”的贴纸标签。
“我拖住了她们,”她说,“但她们随时都可能再回来。”
弗兰克咒骂着:“我们必须横渡过河。”
朱恩抓着波西脖子的手又紧了紧:“噢,对,拜托了。我的裙子可没法沾水。”
波西缄默不语。如果这妇人真是位女神的话,她肯定是个掌管又臭又沉又没用的嬉皮士的神。但他既然已经做到现在这一步了,最好还是坚持把她背下去。
这是做好事,她说过。而且如果你不这么做,诸神会消亡,我们所知的世界也会毁灭,你过去生活中的一切都会被摧毁。
如果这真是次测验,他可承受不起不及格的成绩。
在跑向河流时他有好几次脚步蹒跚。弗兰克和黑兹尔扶着他站稳。
他们来到了河岸边,波西停下脚步歇口气。河水湍急,但看上去不深。距离堡垒大门只有一“箭”之遥了。
“黑兹尔,你过去。”弗兰克用手同时扣住两根箭,“护送波西过去,这样那些哨兵就不会朝他射击了。这次轮到我去拖住那些大坏蛋。”
黑兹尔点点头,涉入河水之中。
波西想要跟上去,但不知为何他犹豫不前。通常来说他都很喜欢水,但这条河似乎……充满了力量,而且还不见得友善。
“这是小台伯河,”朱恩带着同情的语气说道,“它的水流带有真正台伯河的力量,那是罗马帝国之河。这是你打退堂鼓的最后一次机会了,孩子。阿喀琉斯的印记是希腊式的祝福。一旦你跨入罗马的领土,你就不能保留它了。台伯河会洗刷掉这能力。”
波西精疲力竭,没法完全明白她在说什么,不过他抓住了大致要点:“如果我过去,我就不再是刀枪不入的了?”
朱恩微笑起来:“那样一来会怎样呢?是要安全,还是要充满痛苦和可能性的未来呢?”
在他身后,戈尔工尖声嚎叫着从隧道冲了出来。弗兰克挽起弓同时射出两支箭矢。
黑兹尔站着河水中央大喊:“波西,快过来!”
瞭望塔上响起号角声。卫兵大喊着,把弩箭转向戈尔工。
安娜贝丝,波西念着她的名字,缓缓踏入了河水之中。水流冰冷,比他估计的还要湍急,不过并没有让他感觉不舒服。新的力量澎湃地涌进他四肢百骸。他的感官兴奋不已,如同刚被注射了咖啡因一样。他来到了河流的另一端,把老妇人放到地上,这时营地大门打开了,几十个身穿盔甲的孩子冲了出来。
黑兹尔脸上挂着宽慰的微笑转过身来,然而她往波西的肩后看去时,表情马上变为恐惧。“弗兰克!”
戈尔工抓住弗兰克的时候他正渡河到半路。她们从空中俯冲下来,一人抓住他一边的胳膊。她们的爪子戳进他的皮肤里,弗兰克痛苦地大叫着。
哨兵们大吼起来,但波西清楚他们没法精确瞄准。他们最后肯定会失手杀了弗兰克。另一群孩子拔出长剑准备冲入河中,但他们也赶不及。
只有唯一的办法了。
波西猛地伸出双手,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牵引力充斥在身体里,台伯河现在服从他的意志了。河水奔腾汹涌,弗兰克的两侧各形成一个大旋涡。从河流里爆发出两股水柱,变成了手的形状,与波西自己的动作一致。巨手抓住戈尔工,吓得她们放下了弗兰克。随后那两只巨手像钳子一样把挣扎嚎叫着的怪物提了起来。
波西听到其他的孩子们尖叫着后退,但他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任务上。他握起拳头做了个粉碎的姿势,那两只巨手就把戈尔工按进了台伯河里。怪物撞到河底,碎成粉末。戈尔工残余的烟雾闪闪发光,挣扎着想要重新聚拢成形,但河水如同搅拌机般将烟雾搅得分开。很快戈尔工的每一丝痕迹都被冲到了下游。旋涡退去,河流复归平常。
波西站在河岸边,衣服和皮肤上都蒸腾着热气,仿佛台伯河水给他洗了一场酸浴一样。他感觉自己如同赤身裸体,毫无遮蔽……脆弱易伤。
弗兰克摇摇晃晃,站在台伯河中间,看上去目瞪口呆但毫发无伤。黑兹尔涉水过去扶他上岸。直到这时波西才意识到周围其他孩子变得多么安静。
每个人都死盯着他看,只有朱恩那个老妇人看上去不慌不忙。
“好吧,这是段很美妙的旅行。”她说,“波西·杰克逊,谢谢你带我来到朱庇特营地。”
其中一个女孩的声音貌似激动得有些哽住:“波西·杰克逊?”
听上去她仿佛认识他的名字。波西看向她,希望能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明显是个领导者。她在盔甲外面披着一条帝王紫色的披风,胸前装饰着许多奖章。她的年龄应该和波西一样大,黑色的长发,深色的眼睛,目光敏锐。波西并不认识她,但她盯着他看的方式就好像她正在做噩梦。
朱恩开心地笑了起来:“噢,是的,你们碰到一起肯定会乐趣多多的!”
之后,就好像这一天还不够诡异似的,这个老妇人开始长高,转变着形态。她变成了一个闪烁着光芒的七英尺来高的女神,身着蓝色长裙,肩上披着羊皮斗篷。她的面容庄重而严肃。手里拿着一柄手杖,杖头上是一朵莲花。
如果这能让这些营员更加惊慌到不知所措的话,那么的确如此了。身着紫色披风的女孩屈膝下跪。其他人在她的带领下也照做了。其中一个孩子蹲下得太匆忙,差点被自己的剑扎到。
黑兹尔第一个开口说话:“朱诺。”
她和弗兰克也跪在地上,只剩下波西自己站在那里。他知道自己也应该跪下,但在背着老妇人走了这么远的路以后,他不愿意再对她表示更多尊敬了。
“朱诺,哈?”他说,“如果我通过了你的测试,我能取回我的记忆和生活了吗?”
女神微笑起来:“终究会的,波西·杰克逊,只要你能在这营地获得成功。你今天做得很好,这是个良好的开始。或许对你来说,希望仍然存在。”
她转身对其他孩子们说:“罗马人,我为你们带来了尼普顿之子。他已沉睡数月,但现在他已经醒来。他的命运掌握在你们的手中。福尔图娜之宴即将到来,如果你们在战斗中心存希望,死神一定会被解放出来。不要令我失望!”
朱诺放射出一阵强光,然后消失了。波西望向黑兹尔和弗兰克,想求得一些解释,但他们看上去和他同样困惑。弗兰克手里握着什么东西,波西之前并没注意——那是两个带着软木塞的小黏土瓶,弗兰克两手里各一瓶,像是什么药水。波西不清楚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他看到弗兰克把它们塞进口袋里,还给了他一个有含义的眼神:我们一会儿再说这个。
穿紫色披风的女孩迈步向前。她谨慎地打量着波西,波西有种挥之不去的感觉,觉得她很想用短剑给他来个透心凉。
“那么,”她冷冰冰地说,“尼普顿之子,带着朱诺的祝福来到我们当中了。”
“你看,”波西说,“我的记忆有点模糊。呃,实际上应该说它消失了。我认识你吗?”
女孩犹豫了一下:“我叫蕾娜,第十二军团的执政官。而且……不,我不认识你。”
最后那句话绝对是撒谎,波西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来。但他也明白,如果他现在就在她手下这些士兵面前质疑她的话,她绝对不会高兴的。
“黑兹尔,”蕾娜说,“带他进去。我要在指挥部里询问他。然后我们带他去见屋大维。在决定怎么处置他之前,我们必须请示占卜。”
“你这是什么意思,”波西问,“决定怎么处置我?”
蕾娜握紧了手里的短剑,很明显她并不习惯自己的命令被人质问:“任何人在被我们接纳进营地之前,都会先被询问,然后解读神谕。朱诺说你的命运掌握在我们手里。我们必须知道女神这是给我们带来了一位新成员……”
蕾娜仔细打量着波西,好像这一点很值得怀疑似的。
“或者,”她的语气表明更希望如此,“还是她给我们带来了一位要手刃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