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到是可以好好想想,你父亲之前是否和你交代过相关的事情。”
采娘呆楞着没说话,她脑子一团乱。
傅微明走到船头,将王老六从里到外翻了个遍,除了些银钱外什么也没有。
他边将银钱收好边分析道:“这畜生今天晚上出现在这里,估计也没这么简单,应该是被人算计做了替罪羊。”
“我刚探查过,你父亲中的毒可让人精神混乱,凶手必然是想趁机询问什么信息,要么是海藏图的下落,要么是海藏图的秘密。不管具体是什么,他都需要和老爷子交谈,也就是说,他今天肯定来过。”
“我推测他先给老爷子下毒,借机套出海藏图的秘密,之后老爷子有段时间清醒了,发现秘密泄露,又觉得自己可能时间不多,便在手心写了这几个字提醒你。”
他用脚踢了踢王老六:“后来这畜生被凶手算计,来这想占你便宜,却和中毒的老爷子发生冲突,然后咱们就回来了。”
“但是凶手不可能想到你会和我一起回来,因此在他的原计划里,你应该会被王老六欺负,若是你没死,必然指认王老六,若是你死了,怕是官府也最多查到王老六,他便可以置身事外。”
“凶手应该是对你们很熟悉的人,了解你父亲的病,也知道你今天晚上会回来的比较晚,有机会下毒,也能和这畜生说得上话,提醒他今晚有机可乘。”傅微明条理清晰的一条条分析。
“你想想可能是谁?”
采娘喃喃道:“这么说有人想杀了阿爹,是我们认识的人,为了什么海藏图。”
傅微明点头,看着采娘,看看她能不能想出些什么,可是采娘绞尽脑汁也没什么思路。
“海藏图你父亲之前真的一点儿也没和你说过?”傅微明再次询问。
“没有,我真的第一次听说。”采娘再一次回答。
两人陷入了沉默,船舱里一时落针可闻,只余船外的风雨声。
傅微明低头思索,他本是当今圣上御前一等侍卫,将门之后,正三品。曾随军出征,率几十名轻骑突袭敌军,杀敌数百人,破格被提拔为御前侍卫。
圣上听闻两广地区海匪盛行,特任命他为广东左翼镇总兵,前来剿匪,谁知还未上任便遭遇刺杀。
行刺之人行动有素,绝不是简单的匪类,所用暗号手势均出自他即将上任的绿营兵,他不会看错,海匪之事绝不简单。
他现在受了伤,立刻回京怕是撑不住,回去之后口说无凭,再来调查怕是证据早就被处理了。倒不如借船头那个畜生尸体一用,让刺杀他的人以为他已死,自己则留在这里边养伤边暗中摸查情况。
思虑妥当,傅微明开口:“你爹死的蹊跷,凶手设计的很巧妙,你若报官,且不说贱民被杀官府向来都是敷衍了事,就是船头那畜生的死,咱们都说不清楚,怕是真凶未找到,咱们先把自己的命搭上了。”
他抬头看了眼采娘:“你看我的穿着,应该也猜出了我身份不一般,我乃京中权贵贴身侍卫,你若信得过我,先帮我躲过仇家追杀,逃脱后,我必帮你查明真相报仇。”
采娘闻言只是呆坐着,没什么反应。
傅微明知道她听到他的话了,只是打击太大,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继续说道:“当然你还有兄弟,有信得过的亲戚朋友,但即使你们找出了真凶,也难以将其绳之以法。”
“我也是有求于你,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看到了,需尽快找个地方养伤,又有仇家追杀,不得不隐藏身份。”
“而且这几日你一个女子独自一人住在这篷船里,万一又有地痞无赖过来欺负你,或是凶手还有后手,也是麻烦,我好歹是个侍卫,有些功夫在身上,至少能护你性命。”
“咱俩也算是互相帮助,各取所需,你看如何?”
采娘依然呆坐着,还是没有理他。
傅微明有点郁闷,女人就是女人,遇到点儿事就丢了魂。他正准备再接再厉,采娘却开了口。
“你怎么知道我有兄弟?”
“嗯?”
“我不记得我和你讲过我兄弟的事儿,你怎么知道我有兄弟?”
傅微明更无语了,合着他刚刚讲了这么一大堆,她就只听到了这句话?那么多苦口婆心的劝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
“喏,那里的两件长衫,颜色清亮,款式年轻,肯定不是你爹的。”傅微明朝一个角落努了努嘴:“结合刚刚发生的事情,你应该是还没有出嫁,那么这两件衣服必然是你兄弟的。”
“好,我答应你。”
“我帮助你藏起来,你帮我报仇。”采娘淡淡的说。
傅微明对采娘试探他能力的方式有些不置可否,但不管怎么样,她答应就好,于是确定道:“好,那就说定了。”
采娘又道:“那我身上的毒是不是可以解了?”
傅微明微微一愣,他早已把下毒之事抛在了脑后,采娘这一问,他只好掩饰性的干咳了两声,随便找了个借口:“刚刚我已帮你解了。”
采娘抬起眼睫审视的看着他,他只好无奈妥协:“好,好,我承认,根本就没什么毒药,刚刚是我骗你的,行了吧?那时我怕你乱出声,喊来追兵就麻烦了,只好出此下策。”
闻言,采娘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说辞。
傅微明有些窘迫,他环视了下船舱,赶紧建议道:“那咱们先把这里收拾一下,恢复到那畜生来之前的样子,凶手明天必然会来查看情况,咱们得注意留意明天过来的人的言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采娘点头,表示同意。
她站起来,想着手收拾,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微明也没指望她,在暴雨的掩映下,一个人把船头的王老六搬到了渔船上,扒了他的衣服换上自己的,又从浅水里捞了块礁石把他的脸磨的看不出人样,才洗了手回来。
他走回采娘的父亲身边,将他抱起挪到凉席上躺好,抽出佩剑欲用剑柄刮老爷子的脖子,处理下被掐的淤青。
采娘见状,赶紧冲过来拉住他质问道:“你干什么?”
傅微明小声的解释:“不能让别人发现你父亲和那畜生打斗过,只能先委屈他一下,我保证,待以后将凶手绳之以法,必然向你父亲磕头请罪。”
“不行。”采娘想也没想就出声反对。
“我知道这是大不敬,但目前也顾不上这些了,你要是还想为老爷子报仇,就只能先委屈下他了。”傅微明坚持道。
采娘咬着嘴唇不说话,依然拽着他的衣服不松手。
傅微明知道她一时难以接受,但此时需要有人强势做出决定,便用力挣开她的手,背对着她快速做了处理。
采娘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手,一晚上没有流出来的眼泪,突然就夺眶而出,越流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委屈、害怕、迷茫好多情绪混合着泪水喷涌而出,采娘不明白,今天早上出门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才一晚上就变成了这样。
她爹死了,王老六想要欺负她也死了,还有个陌生的男人给她喂了毒药,还要她帮忙隐藏踪迹,还有什么海藏图。
以后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啊!
采娘越哭越伤心,余光瞥见傅微明转过身向她投来探究的目光,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冲上去就是对他一顿捶打。
边打边哭:“都怪你!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阿爹还活的好好的,我日子也还好好的,为什么!为什么啊!都怪你……”
傅微明知道她这是在发泄,哭出来总比憋着强,便什么也没说,只是笔直的站着,任由她捶打。
采娘打了好一会儿终于累了,趴在傅微明肩头低声抽泣。
昏暗的烛光下,两人相依的身影印在船舱上,随着船一晃一晃的,让人逐渐心安下来。
采娘心里好受些了,才发现自己正趴在人家身上,赶紧装作没事人似的直起身,但她不敢抬眼看傅微明,只低着头假装擦眼泪,用带着浓重的鼻音低声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最好出去,就当今天晚上雨太大没回来,顺便把那畜生处理了,明天早上再回来。”傅微明低声建议。
“行,那咱们抓紧收拾,趁着夜还深,赶紧走。”采娘点头。
两人仔细收拾完,趁着暴雨未停,划船往海边驶去。
大良县位于西江入海口,是交通要塞,来往的货物都在这里集散,因此经济也十分发达,有四大市场,其中碧海港附近,民众自发的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最大的渔货市场。
两人把王老六丢在入海口浅滩后,采娘看了看天色,建议去渔市。
“昨个儿白天我打的渔得赶紧卖掉,不然就不新鲜了,而且家里已经没钱买米了。”采娘看着傅微明,征求他的意见。
傅微明想了想,他总不能一直藏着,得有个新身份能正常活动,才能暗中调查真相,便说道:“没问题,但是我需要有个身份,你有什么远房亲戚什么的吗?”
“这个到没有,而且我的亲戚,邻居们肯定多多少少都相互认识。”
采娘皱眉思索了一瞬:“不过我爹在几年前给我订过一门亲,是个跑船的,但是就来过一次,还是远远的在船上看了眼,你冒充他倒是合适。不然孤男寡女住在一起也……”
采娘边说边抬眼看傅微明表情,见他板着脸,以为他是不愿意,也噘起嘴:“损失的是我的名声,我还委屈呢,再说又不是让你真的娶我,要是真的我才是百八十个不愿意呢。”
傅微明知道她是误会了,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尚未娶亲,刚刚不过是有些许忐忑,不知该如何假扮夫妻。
傅微明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这有什么难,不过就是过日子罢了,怕什么,又装作没事的样子:“我只是在想别的事,没有不愿意,你那位未婚夫婿叫什么名字?”
采娘仔细回忆:“阿蚬,他不是本地人,是福建那边的,和我叔父一起运送货物时认识的,据我叔父说人很勤快,也有担当。”
“行,那我就是阿蚬了,听闻你父亲重病,今日专门赶过来探望。”傅微明总结。
两人说着便到了渔市,天已微微发白,快亮了,雨也小了。
渔市位于碧鉴海的港湾处,海上密密麻麻的停着各种船,摊位一个挨着一个,从岸边往里蔓延,一眼望不到头。
采娘熟门熟路的驾着小船找了个位置停靠。
从他们一靠近,周边的渔船上就投来了许多探究的目光,将两人扫视了千八百遍。
渔船还未挺稳,就有邻船的妇人探出头,好奇的大声问道:“采娘,今日和你一起来的小伙子,之前怎么没见过,是你哪房远亲啊?”
“是呀,是呀,看着挺俊俏啊,有没有定亲呀,要是没有,可以说给我家大姑娘珠儿。”另一条船上传来附和声。
“你家珠儿心太高,我看这小伙子降不住,哈哈哈。”
“呸,你家老二熊包一个,他没本事还嫌我家珠儿心气儿高,连我都看不上他。”
“你说谁熊包!”
两人越吵越起劲儿,惹得周围人一阵哈哈大笑。
采娘还没从昨晚的事情中回过神,没什么精神和大家聊家常,低着头,蔫儿蔫儿的,远看却是一副娇羞的样子,她回道:“各位叔叔婶婶,这是阿蚬,来看看我爹。”
“呦,原来是你未婚夫婿,上次远远的没看清,这仔细一瞅,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被骂儿子熊包的妇人赞叹道,又继续反击:“吴大娘,你别想美事儿了,人家已经有主了,哈哈。”
“哼,是比你儿子强。”吴大娘也不甘示弱。
有人出来打圆场:“你们别吵了,阿蚬不错,但咱们采娘也是水上第一美女,也没亏了他。”
“是啊,是啊。”
“真是男才女貌啊。”
大家都笑闹着附和。
采娘虽然知道阿蚬是假的,但在大家的起哄下,还是红了脸,小声回应:“叔叔婶婶别打趣我了,论长相,谁也比不过珠儿。”
“你俩各有各的美。”吴大娘见采娘夸她姑娘,嘴快咧到了耳后根。
傅微明见众人夸赞采娘貌美,疑惑的向采娘看去,他从昨夜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认真的看过采娘到底长什么样。
只见红日初升,薄薄的晨曦中,采娘一身褐色粗布对襟短褂,配黑色长裤,裤脚高高的挽起,漏出一双雪白的光脚丫,鹅蛋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一双水灵的大眼,羞涩的低垂着睫毛,朱红色的小口嘴角微微上扬,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是可爱。虽然穿着简单质朴,但难掩其灵动清秀的气质。
傅微明眉梢微抬,勉强还算看得过去。
大家说说闹闹,天已大亮,雨也基本停了,人也多了起来,大家赶忙开始招呼生意。
采娘忙着把船舱里的渔货搬出来摆好,傅微明为了将阿蚬扮演的真实,也主动帮忙,但他各种鱼也分不清,胡乱摆在一起,弄的乱七八糟,采娘赶忙制止他,让他只负责搬鱼筐,她来摆鱼招呼客人,但她今天也是懵懵的,算错了好几笔帐。
大家正忙的热火朝天,远处突然传出推搡喝退的声音,原来是有几队绿营兵不知道在搜寻什么。
吴大娘赶紧躲回渔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绿营兵来咱们鱼市了,平日里出了纠纷,不都是城守过来维持秩序吗?”
“谁知道呢,大家都小心些。”有人出声回答。
采娘询问的看了傅微明一眼,傅微明微微颔首,两人立刻戴上了斗笠,尽量缩在摊位里面,减少存在感。
绿营兵很快就搜到了这一片,有领头的,骑在马上,手里拿着鞭子远远地喊道:“所有人都从渔船里出来,排好站在岸上,有私自藏匿者,别怪我不客气。”
他后面跟着一队小兵,手里拿着画像,一一比对,另有一队人,一条船一条船的进去搜,渔民们都低着头瑟缩着不敢说话。
傅微明和采娘混在渔民里,也装作害怕的样子,低着头。
领队的马停在了傅微明面前,他盯着傅微明仔细看了看,又照着手里的画像认真比对了好一会儿,突然举起鞭子指着傅微明。
厉声喝道:“你,把斗笠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