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市的高考最后一考在下午五点准时结束,高二转来读书的江念终于交上卷,结束这一人生part的收拾准考证和纸笔跟着人潮走出教室。
人在楼梯道险些挤不开路,到了楼底下后,豁然开朗的清凉空气,地面刚下过雨,湿漉漉的。
出了考场,校门口麇集着一个个形形色色穿着的男女老少,在铁栅栏外挤着的父母居多,和大批涌出来的高考生数量一比一。江念闷着头冲出去,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张报班补习的广告传单。
……
草坛一圈也围了二十来个人,江念在这地方辨别了下她爸,过去拍了拍一个穿水红衬衫,皮带外露,大腹便便的男人。
她老子玩着手机回过头,看到来人,迷茫的神情一闪即逝,耳濡目染着其他高考生家长的表现,慈祥地说她:“辛苦了,感觉自己考的怎么样?”
——江念还没措好辞。
她爸一副暴发户的姿态从屁股兜里拿出一个黑色的皮夹子,大发慈悲的抽出两张一百给她,“既然考完了就不要想太多,放松放松,这钱给你拿去随便花。”
江念垂着眼眸,有些干巴的接过他手里的钞票,他挺着大肚子继续说:“你现在是要跟爸爸回家还是马上就去放松放松啊?”
她和他,继母还有同父异母的三岁大的儿子一起过,几个人加一块都没她爸一个人会享受。指望着他死去的老子给他传承的三套小平房房子,两套拿来出租,天天就心安理得无所事事的潇洒了。
瞧瞧这话是个爸爸说的话么,特别享乐主义。
江念一时不知怎么说。
她爸烟瘾犯了马上抽根烟,顿了顿,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她,眨眨眼睛戏谑地:“你长大了。”
他感慨:“以后应该也不用爸爸妈妈操心了。”
“……”
江念直接了当的把烟接过,她爸给她用打火机点燃,江念吸了一口,不适应的呛了两声。
尼古丁在她喉咙管里炸开。
她爸笑着把她手机还给她,无意按亮了屏幕,几条微信消息。
她爸说:“你们刚出考场那会你这手机就嗡翻天了。”
江念拿杏眼问:“……你看了?”
她爸嗯?一声,显然对她这样的态度很不满意,微仰头,大嗓门说:“我又不知道你密码我看什么?!”
江念不知道拿手上的烟怎么办。
她爸把她烟抽走,往地上用皮鞋一踩。
江念登时深吸口气,回头看两眼那烟但都没勇气捡起来扔垃圾桶里。她亦步亦趋跟他找车回去。
路上点开微信,她班级群要进行最后几次聚餐,大群里他们在艾特全员,统筹的班长和她平时玩得还好的同学都给她发了来不来的消息。
地点先约在海岸嗨玩ktv唱歌,晚饭大概也在里面解决。
江念不是很喜欢热闹的环境,她社恐,别人越社牛越显得她没出息。但想想,江念到了她爸的大众车旁,还是把消息给她爸看,说:“有同学叫我过去吃饭。”
她爸点头,那种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样子,“aa嘛?”
江念点头:“应该aa。”
她爸又给了她一百块。
她把准考证笔袋都交给他。
直接打车到了嗨玩ktv,广场上有招牌,写着ktv在三楼。
她找半天才找到入口,按电梯上去。
没想到电梯到了时,里面孑然站着一个陈起。
陈起没穿那种蓝白色校服。
——高考毕业生。
他着一件白色宽松的短袖,双手插着兜在黑色的裤兜里,靠着电梯壁在电梯门打开那刹懒洋洋的正好对视上。
江念心脏猛地一跳。
他一双黑色的眼睛像深海翻涌的钩子。
少年整个人桀骜且高调的一般人好似不搭理。
但他跟陈茂玩的好,陈茂是她表哥,他俩也算半个朋友。哪怕不在一个班,他俩半年说不到一句话……
于是江念进去后看那个被按亮的3号按钮,想着他们是同路往ktv里去的,不打招呼不好,他拽嘛,可以不打。可他们下次不会再碰面了,谁叫她就爱做老好人呢。脑子里乱七八糟思绪万千的江念在他侧边站着,紧张的斟酌着,终于在电梯门再次打开那刹,快磕巴的说一声:“我,哥呢?”
陈起:“……”
江念:“……”
江念其实想说你也来玩啊?
陈起的目光落在她头顶,江念听见他那烟嗓怪清冷的说:“他没来。”
江念一路慢吞吞跟在他身后,努力不超过他,想着对于校霸她不想有交集,这无关她怂不怂,她就是觉得麻烦。
可陈起似乎是想跟她并排的。
他越来越慢,江念更慢。
他莫名其妙停下了。
江念受不了的加快步伐,红着在灯光潋滟的ktv走廊里看不出的耳朵,跟他打招呼说:“那我先,走了?”
她溜的比兔子还快。
回头,刚在1308包厢坐下没两分钟。
陈起叩门进来了。
江念:???
他朗目疏眉,参加她们班的聚会后,除了江念,大家都哗然的鼓掌欢迎。他像海岸深夜里乌漆嘛黑的海,没什么反应,那一身白色短袖也没让他脸色变好看。
江念愣住。
江念那天坐在角落熬了两个小时的聚会。
出门时普通班的一个全年级闻名的姑娘也在这跟同学聚会,也同样吹吹风的去楼梯口蹲着。
她抽烟。
看到江念后给江念一根。
那根黄白色相间的烟在空气里徐徐晃荡。
江念盯了一会儿,磨牙接过的再顺手接过她递来的打火机点燃。
她没对着烟嘴就能想象那窒息的味道。
吸一口时,好好的青天白日里,江念突然埋脸。
哽咽着又以拼死的劲抽了两口。
“没有人喜欢我。”
她声音恶劣且颓唐。
说完想念凭空出现一个烟雾缭绕的塑料袋密不透风包裹你脑子。
江念那时是个内心叛逆表面随和乖静的弱怂少女,父母在她十四岁时离婚,瞒了她两年。
她强撑着没黑化。
她在母亲辈那受苦着舅舅婶婶的苛刻,小心翼翼的一直以为是自己错误,后来才明白从他们离婚后她户口本上写的就不是她妈家的人。
她第一次来这里仅带了一行李箱和一个书包的东西,她妈说她来这有人买。
以为她爸会对她很好,最起码负责。
却没人对她负责。
高考后结束后也不等于结束即结束迷茫,她这会发现高考后等于没家。
她爸妈离婚这么多年她作为两头跑的皮球,她是给她她也不要的弃烟。
人生是很奇妙的东西,她在向好时安全道门外的靡靡之音和浓郁散不开的烟雾猛烈地叫嚣。
她最后破防。
气势汹汹的回去!准备回包厢拿上自己的手机就离开,她以为成长是逃离一切不舒适。
射灯五光十色的光影斑驳里,他们却开始起哄“湿吻!”
“湿吻!”
“湿吻!”
——湿吻对象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的陈起。
江念“……”
江念面红耳赤,恼羞成怒,不明白他们怎么能玩游戏玩到这方面的牙齿错响拿起手机摔门而去。
后来才知道自己干了怎样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
——她没敢看陈起,让陈起当众难堪。
陈茂时隔一个月提及这事,说她:【牛逼】
起子迷妹从东楼排到西楼,从没人敢拒绝他。
陈茂:【回海岸吗?】
江念:【……不回】
她在海岸高考完回去,坐她妈的车看望姥姥。
看了后,姥姥要她,她在姥姥家待两个月。
那天晚上,说曹操曹操就到。有过大冒险之缘的从没联系过但存着号码的陈起居然打电话给她。
“……”
江念坐起身,对着备注“陈起”的电话接通。
江念握着手机隐约有些汗湿。
陈起的那边静悄悄又偶尔有两声嘈杂略过。却很平和:“你在哪?”
“……我以前老家。”
“清路市花县花镇?”
“嗯。”
“我也在这。”
晚上九点十七分,镇南边上周围店铺关门,一片漆黑,唯一亮着并永远光明的派出所捡漏一时静寂。
空气里湿湿的凉。
陈起坐在派出所里的铁的长椅上,手里扣着破洞裤的线边。绰号三毛的傻逼兄弟在他旁边痛苦的眉毛拧一块,镇上穿民警服的大爷愁眉锁眼的给他腰上那一片红紫的地方拧药膏。
三毛很不理解怎么就到这地方玩了,发出一声杀猪叫!
“操他妈!!”
陈起把这段脏话捂掉的捂住手机。
几秒后陈起问:“嗯?”
那边喉咙发紧:“没什么……”
陈起说:“我在你这,镇上的派出所里,他们要你来赎人。你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