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智戴在泉州待了三天就走了。
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其实颜白很舍不得他这么离开。
毕竟有个能说话又兴趣相投的知心人很难得。
因为无论颜白跟冯智戴说什么,冯智戴都能完美的领悟。
他有文人的学问和修养,但没有长安文人的执拗。
也有武将的豪爽,但他不骂人,不说脏话。
不会一句一个“额賊”,也不会突然来一句“狗东西”,更不会恼羞成怒的来句嘴夹紧。
可惜!
他是广州刺史,别的刺史身边最多就只有一个御史担任刺史长史,他身边有三个御史担任产长史。
广州与其说他在管,不如说是三个御史在管。
这三个还是明面上的,广州还有一个大都督叫党仁弘。
前些年的大朝会上颜白见过他。
因为他和李二喝酒的时候手挽手,关系显得很密切,所以就多关注了几眼。
回家的路上大兄说党仁弘是李二的相交知己,是真的知心好友。
当年李渊发兵入关时,是党仁弘把自己的两千多名亲兵交给李渊指挥,帮助他在第一时间夺取了长安。
在李二东征讨伐王世充时,党仁弘稳坐后方又出钱,又出力的帮李二筹备粮饷,立下了汗马功劳。
和李二的私交很好,关系极其密切,他两人的关系就像李晦和李承乾。
所以冯智戴是真可怜。
颜白觉得他还是早些离开泉州的好,免得御史寻了过来。
免得自己身边除了一个只会喊头疼的许敬宗之外,又会多一个让人讨厌的御史。
颜白觉得自己身边一定有百骑司的人,但是谁就不知道了。
这玩意不能深究,一深究就会觉得很难受。
就像饭碗边上落着一个大胆不怕人的苍蝇。
你看着他,他看着你。
你还要装着看不见他,心里却想着这个恶心人的玩意怎么又来了。
许敬宗已经沉默了很长时间,冯智戴来他看到了。
但冯智戴和颜白说了什么他不知道,他根本就不知道冯智戴会来。
而且他看出来了冯智戴和颜白的关系显然是非同一般,关系极好。
最起码自己是不敢带着自己的小妾出现在颜白身前。
他怕颜白把自己打死,颜白打他,他连动都不敢动。
人家可是连宋国公都要砍的人,最后的惩罚就是陛下把剑给收走了。
说是惩罚,其实是陛下怕他去砍人。
许敬宗算是发现了,在这泉州颜白想弄死他太容易了。
只要颜白开口让他去找山民,他就没有逃避的理由。
然后,那些山民就会轻易的弄死他。
最后颜白会把自己被山民所杀的消息告诉朝廷,朝廷给自己一个称号。
世上就再也没有许敬宗这么一个人了。
此刻,许敬宗正搓着手想着如何把这些日子的事情告诉李二。
眼前墨盒的墨汁都干涸了,他还没想出来怎么写。
写颜白很厉害,那自己这个长史的作用就得不到体现。
写自己在泉州很厉害,这就属于贪功了,那颜白知道后就会饶不了他。
而且
别看颜白在朝廷中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随意感。
但要论信任,许敬宗觉得朝廷里面的人还是信任颜白更多一些,也对他更亲近一些。
他们对待自己,虽然也很亲近,但亲近里面却带着一股子淡淡的,怎么都散不开的疏远和排斥。
许敬宗使劲的捶了捶脑袋,低声哀嚎道:
“额滴神啊,救救我吧,这到底要怎么写,这到底要怎么写”
这些日子颜白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先做什么,再做什么,最后做了什么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颜白也没有避讳他,很多政令都是经过他的手安排的。
可要把这些事情写给陛下,就不是他的职责,这个就属于刺史上奏的权限了,其余也没有什么事了。
其实不写也行,可如果不写,就显得自己很愚蠢。
到现在他都搞不懂颜白为什么要在这个谷地建城。
泉州城就在不远处,那里有现成的地方,为什么不去那里扩建。
就在许敬宗快要把自己的脑袋捶爆的时候,守卫来报,泉州各县的员外前来拜见刺史,以及刺史长史。
许敬宗看着干涸的墨盒,决定还是等到下个月再写。
这个月算了,有点卡,写不出来,挥挥手,守卫退去。
这群员外要见,这是颜白特意安排下去的。
颜白说不但要见,还要敲打一番,然后再做安排,泉州的建设离不了这些人。
这些人是泉州的地头蛇,他们联合起来的势力比衙门都大。
北方宗族在朝廷集权的压制下,发展空间有限。
而南方由于朝廷控制弱,朝廷反而需要借助宗族的势力来管理地方社会。
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北方连年遭遇战乱,大批人口为了躲避战乱,迁徙至南方。
无论是迁徙的过程中,还是迁徙之后在陌生环境定居,与同宗族的人结合在一起都是更安全、更有保障的选择。
尤其是迁徙之后,为了避免受到本地人的欺凌,人们甚至会改姓归宗,托庇于强宗大族,以保证生活的安定。
南方也曾是少数民族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但因为战乱大规模迁入的汉族人,无论是在文化还是在政治经济上,都更为强势。
汉人喜欢种地没错,但骨子里面的基因个个都是好战之人。
在汉人面前,什么战斗民族都是笑话,汉人尚武,骨子里却是压制不住的尚战。
个个都是战争狂人,打不过那是因为他觉得没有让他上!
而史书上对于开疆拓土往往都是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让人感觉国土这么大好像是与生俱来。
这本来就是我的!
但是只要被欺负一次,史书写的篇幅巨大,年月日、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反思都是长篇累牍。
有反思才有进步,反思了几千年,而且还保存下来了。
所以,汉族人迁居南方后不仅没有被同化,而且把少数民族挤到了西南地区。
所以,这些员外,别看他们家不大,但宗族观念极强,南方多山,资源分散,人口聚集在一起是他们生存策略。
片刻后一群员外走了进来。
许敬宗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些人,说不上为什么,就是看不起。
所以,他故意不说话,品完了一杯热茶之后才抬起头,见一群员外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也足足等了一盏茶的时间。
许敬宗脸上堆满了笑意。
刚才盏茶的功夫,他把所有人的面容变化收在眼里。
有古井无波的,有带着淡淡笑意的,也有惶恐的,也有有恃无恐的。
天高皇帝远,地头蛇都敢张嘴龇牙了,把玩着心爱的茶杯,许敬宗轻笑道:
“山高路远,诸位劳苦功高,辛苦了,来人,给诸位员外看茶。”
赶路的确很辛苦,但这时候哪敢说苦,个个露出笑脸,争先恐后的说着不辛苦,说着这是荣幸,说着这是应该的。
简单的寒暄完毕,许敬宗笑道:“想必大家来时也知道了,刺史来泉州,足足一万人马,今后还会源源不断,泉州当大治,今后不再会这般的模样。”
许敬宗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
“诸位都是泉州人杰,帮着朝廷治理地方,治理有多难,我心里是明白的,朝廷也是清楚的,一百个人有一千个心思,诸位辛苦了,让我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众人连称不敢,场面话好听,但不能当真,在场的都是人精,能混到当员外的人,对人情世故了解那是炉火纯青。
况且,一万人马仿佛一记重锤狠狠的敲打着每个员外的心脏,笑着说最好听的话。
许敬宗瞅了瞅众人一眼,继续道:“前不久,刺史面见了各县的县令,各县的情况已经有所耳闻,山民彪悍,民生凋零,一片大好土地,成了荒野之地。”
“我知道大家都在努力的想让泉州更好,可是我听说,咱们泉州有些员外吃里扒外,对县里的政令阳奉阴违,有这么回事么?”
众人闻言连忙站起身,连称不敢。
许敬宗笑了笑:“不敢?有什么不敢?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蝇虫不叮无缝的蛋,诸位,我是长史!”
说罢,许敬宗抬起了头,看着人群中一位胖胖的员外眯起了眼睛,笑道:
“你留下,其余人出帐篷,等我差人叫你!”
众人心里一惊,来时路上商量的应对之策没用了。
因为,这一个个的问,鬼知道谁把你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