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甑生看着赤海城上飘扬的五爪金龙旗,脸上看不出喜悦。
他没有想到颜白真的把赤海城啃了下来,四千人马,这四千人马里还有一千的辅兵,还有匠人,这点人就把屯兵万余的赤海城打了下来了。
不但打了下来,还斩了大纛,捉了吐谷浑伏允的心膂之臣慕容孝隽。
先登、陷阵、斩将、夺旗,乃是四大军功,是将士们最高的追求和最向往的目标,每一个都难于登天。
如今颜白竟然带着四千人做到了,最为光辉和辉煌的荣誉也被这四千人拿到了,一座城的所有一切都是颜白的斩获。
高甑生看着破损的城墙,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进城!”
小曹内侍笑着摇摇头:“高总管也不懂规矩么?五爪金龙旗一旦立起,就算太子不在,那就是自成一营。
除了大总管代国公和任城王有资格进出之外,其余任何人等需要一步一报名而入,高刺史,请报名而入。”
高甑生看着曹内侍眼眸里的不屑之意,嗤笑道:
“刑余之人也敢笑我?我在陛下身边当裨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摇尾乞怜呢!我和颜侯同属南军,归于任城王帐下听令,中军算是自家兄弟,我为何要报名?”
小曹内侍闻言笑容不变,兄弟?
太子的大纛在这儿,和太子做兄弟?
是真傻还是装傻?
任城王削减了中军的人数,却把陌刀军放到了中军,这高甑生不会真的以为任城王养不起这点人马吧?
这高甑生难道真的看不出来这些人是任城王借着宜寿侯的手在对太子表达自己作为臣子和长辈的爱护之意?
小曹内侍觉得有些好笑,淡淡道:“情义会有用尽的时候,太子也会长大成人,高刺史是贵人,小的仅是一介奴仆,不敢比,自然也不能比。”
“话说话来!冲锋军早行军三日,按照大总管军令应先至赤海,可结果却是中路军先至。
如今宜寿侯正在清点战损,统计伤患,剩下的话小的不用多说,这些人在金龙旗下,那就是太子的人马。”
小曹内侍看着有些愠怒的高甑生轻轻叹了口气:
“但这些人几乎死完了,就连我这一个苟活的刑余之人都被拉出来当令使,高刺史,小的再多句嘴,这些日子您帐下杀敌多少,斩获多少?”
高甑生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了。
这些日子无战获,无伤亡,更无杀敌,军中有长史,所有的军令看完了之后都被长史留存,长史都是御史担任。
一念至此高甑生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可自己又不愿被一个内侍小看,低声道:
“身在战场,当有时刻为国捐躯之觉悟,尽忠报国之决心,死人是难免之事,这事儿可怪不到我的头上!”
小曹内侍摇摇头:“是与不是自有定论,小的就不说了,不过小的既然被宜寿侯派来当令官,自然会把分内之事做好。
所以还是那句话,高刺史若是要进城,请一步一顿,报名而入!”
高甑生闻言不由的眯起了眼睛,他没有想到这一内侍竟然来点自己,看着曹内侍没有一点暖意的笑脸,高甑生忍不住有些悔意。
但多年的军旅生涯怎么会被一内侍吓到,冷笑道:“如果我不报呢?”
小曹内侍笑容依旧,只不过把手搁在了刀柄上,淡淡道:“视为叛逆,依律当斩!”
高甑生拍着手,怒笑道:“好,好,好,今日之事我定当告诉陛下,也当去问太子,一介奴仆当一军之将。
我倒要问问咱们这大唐什么时候沦落到一个太监可以对有功之士大呼小叫的地步了,我倒要问问御史台,难道我大唐也要走后汉的老路了么?”
小曹内侍看着离开的高甑生摇了摇头,喃喃道:
“我要是你,我现在就回长安请罪,念着过往还有些情谊说不定陛下还会维护一二,了不起今后做个闲官。
可如今啊,晚了,就算陛下要保你那也保不住了,你咋就不好好琢磨一下,咋就不好好地问问,能在金龙旗当兵士的都是一般人么?
好多都是功勋之后,他们这次是来混军功的,恩出于上,然后才会被陛下来安排职位,这是陛下给太子准备的。
好嘛,因为你的原因差不多死完了,将士们你得罪的死死的,颜家你也得罪的死死的,就连太子那儿你都不给丁点面子,唉……”
“唉!”
何冠正轻轻叹了口气。
“颜侯,这一刀如果再深一点,手筋都断了,还有这儿,箭簇都入肉半寸,还好有酒精可以擦洗。
若是以往啊,这可就难咯,天一热,那就是溃殇之症,在这个鬼地方,除了早早的把肉剜掉,也没其余的法子了……”
颜白大口的吃着肉,何冠正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一边在给颜白收拾伤口。
何冠正这次随大军而来是李二亲自安排的,李靖年岁已高,远征千里,李靖的身子是李二最担心的。
为了让这个老将能舒服一些,李二就安排了太医署的一些医师跟着大军来到了西域,何冠正刚好就是其中的一个。
契苾何力放下手中的小刀,满意的拍了拍自己的大肚子。
他是突厥人,如今虽然是大唐人,但依旧喜欢吃羊肉,原滋原味的肉,而不是长安的那种圈养起来的羊肉。
跑了一路,如今能安安静静的吃他最喜欢的羊肉,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他看着依旧在慢慢吃肉的颜白,他是满满的羡慕。
这么点人马就攻下了赤海城,这么点人马就活捉了慕容孝隽,一想到此他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南路大军的先锋军,高刺史的先锋军竟然比自己还后到,到现在自己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高刺史还未进城,契苾何力看着一言不发的颜白心里已经渐渐地有了明悟,伸出大手胡乱的抹了抹嘴笑了笑:
“颜侯最好吃的慢些,大战之后吃的太多不好克化,对身体不好,最好的是先喝点肉汤和肉糜为佳,数日再大口吃肉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颜白头也不抬道:“不吃饱不行,不吃饱一会儿怎么杀人呢,不吃饱怎么会有力气呢?”
契苾何力闻言猛地一惊:“杀谁?我一来你就把我的三千骑兵借走了,如今过了这么久吧,这赤海城里想必除了咱们大唐人,就没有其他人了吧。
而且,大军已至,我这次来带了六千,高刺史九千,大总管的就在后面,下一步的就是伏俟城,这附近百里哪有什么像样的吐谷浑人可以一战?”
颜白抬起头,笑道:“我想杀高刺史,你信吗?”
契苾何力闻言眼皮不由得一跳,看着颜白不似开玩笑的样子,点了点头:“我信!但我更希望这是一个玩笑话!”
“我没开玩笑!”
契苾何力叹了口气,目光炯炯的看着颜白道:
“颜侯若是不嫌弃我是个异族人,若不是嫌弃我啰嗦,那就听我说几句,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中路军的惨状我进城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宜寿侯,你帐前立着的是金龙旗,你身后站着的是任城王和太子。
今儿你若是真的把高刺史杀了,这个事儿就大了,你们南军所有人都会被视为叛逆,南军全军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这个举动祸延全族。
就连我这个糟老头子说不定会不留情面的出兵伐你,然后捧着你的脑袋回长安,试问,颜侯你欲造反呼?”
颜白认真的看着契苾何力,牙齿咬的咯吱作响,颜白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空有满嘴的獠牙,可却脖子上的礼法道德规矩限制的死死的。
除了无能狂吠,除了说狠话,还能做什么?
契苾何力的话一点都没错,在军中杀将领干系太大,可如果不杀了高甑生,不把自己心里压着的这口怨气撒出去。
颜白觉得自己对不住死去的那些兄弟,颜白想掐着高甑生的脖子好好的问问他,他和他的九千人马去了哪里,他为什么比自己跑的还慢!
颜白越想越气,猛地起身轰的一拳把面前的案桌捶得粉碎:“四千七百人,我出来的时候四千七百人。
辅兵一千,匠人七百,府兵两千七,陌刀军三百。
就在刚刚统计完战损,全营仅剩一千五百人,三千多人因为某一个人的晚到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们再也不能跟我回不了长安!
你说说,这算什么事儿,这算什么事儿当官,当个屁的官,连自己手下的人都护不住,还当个什么官,还不如死了算了!”
契苾何力走上前轻轻拍了拍颜白的肩膀,轻声安慰道:“宜寿侯,这就是战场!”
“不!”
颜白猛地抬起头:“狗屁不通,狗屁的战场,如果我为先锋军,就算全营一个不剩,那也是命,死我也认。
可若是把中路军当先锋军使唤,若是有人故意不遵将令,因为自己的原因害死了这么多人,这就是不是战场,这是害命,害人性命!”
“裴行俭!”
“弟子在!”
颜白笑眯眯的看着契苾何力,对着裴行俭道:
“取我马槊来,我要亲自去看看我们的高刺史,高总管,看看他的先锋军战获如何,有没有我这中路军的收获大,这一次我中路军可是收获颇丰,牲畜万余呢!”
见颜白开始穿甲,契苾何力寸步不离。
他已经默默的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高刺史死在颜白手里,可自己又不能时时刻刻的都待在颜白身边,他扭头对着身边的亲卫低声道:
“快马去找大总管,让他务必来赤海,我怕我怕压不住,我怕会有祸事发生,记住一定要快。”
随后转头对颜白说道:“宜寿侯,这是军营,我建议你把这事儿原原本本的告诉陛下和大总管最好,你若是出手了,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我打他一顿可以吧!”
见契苾何力又要说话,颜白继续道,语气近乎卑微:
“你也是大唐人,我大兄赞你是忠臣,也是忠心之人,求求你,让我撒撒气,这口气不撒出来,我迟早会忍不住偷偷的弄死他,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你!”
“好,我什么都不知道!”
颜白感激的笑了笑,心里已经默默的决定,这仗打完,回到长安一定要让高甑生在痛苦中慢慢的死去,一下子砍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而且,契苾何力说的很对,自己会把所有人都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