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常规训练、会操表演、拉练等等的每日重复,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快至尾声,烈阳晨起朝落,饱受毒辣天气的苦总算也能落下帷幕。
按照A大的习惯,最后一个军训日的夜晚都会办欢送晚会。
周围熙熙攘攘,逢夏连续拒绝了几个来搭讪的同学学长,到台下最边上看手机。
她查看顾泽西的回复,列表上显示的还是他说最近很忙的消息。
大概是剪片后期和他也要带训的缘故吧,她问他什么,他回复的时间都特别久,只是在说有重要的事情在忙。
只是经纪公司那边实在催得很急,她想着今晚欢送晚会,她在当面找他问。
关掉页面,逢夏习惯性的去看微博消息。
那片名为“S”雾气沉沉的广阔海面,像永远等不到人来孤岛小镇,也依旧没回复她的任何信息。
逢夏轻轻叹气,这份偌大的人情还不出去。
她担心是自己的话术会奇怪,解释道:
【您放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款完不会再私联您的,真的、非常感谢您这次给我的帮助。】
检查完毕发送。
逢夏习惯性的会刷短视频打发时间,手指滑动,画面弹跳出别人拍摄的她那天的跳舞视频,标题【女孩儿都该是热烈又自由的。】
正好是夕阳西下,漫天赤红晚霞,浪漫的黄昏梢头。
光影偏爱地包裹她热烈舒展的身躯,舞动的发梢都染成惹眼的金红色。
【看了无数遍,真的太美了!】
【谁懂!这种拽气冲天的自信真的太美好了,女孩就该是这样明媚恣意的!】
【逢夏——场子越大,人越拽!舞越辣,人越美!】
除去一些不好的评论,几乎整个弹幕都是女孩子的评论,说羡慕和喜欢她的自信。
隐藏在这些满屏涌动的夸赞里,有一条轻飘飘闪动过的。
【其实以前的逢夏更大胆更肆无忌惮。】
逢夏思绪忽然有些恍惚,等回神来,本能往后退视频的进度去找这条评论。
太庞大的数目,她在评论区里刷了很久才在最后排找到这条,底下还跟着一条被淹没的回帖。
【对……我也总感觉她现在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不太像以前的她。】
她盯着这层弹幕看了半天,思绪遥遥起起伏伏。
她在想以前的自己跳到《WAP》会是什么样的。
不会选择这么安全版本的舞蹈。
不去担心顾泽西所谓的负面影响,不想着是不是她会被他的朋友们当成笑柄戏子,她不会甚至不应该犹豫。
因为她从不觉得女孩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是错、是不好的,她更不会去在意谁来评判她的外貌、行为、身体。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这么敏感多虑,会反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被误解成擦边。
是从顾泽西温柔的一句——
“夏夏,你别穿那么露的衣服,你看他们都盯着你呢。”
“夏夏,你安安静静跳舞很美啊,为什么要跳那种用身体博热度的舞?”
“不用当什么网红明星,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有我才是真的对你好啊夏夏。”
“……”
老树发芽,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问题一遍遍的徘徊在她脑海里。
槐树底的蝉鸣嗡嗡地吵个不停,让她的脑壳阵阵发疼。
边上倏地传来一声极大声的冷哼
“知道你有救世主让你翻红了,你也没必要这么高兴地一遍遍看自己的脸吧?”邵可儿问,“怎么样,被封杀这么久重新被人看见的感觉怎么样?”
瞧见来人,逢夏也没着急着把手机收起来,她弯着眼。
“还不错,但比不上你。”
“扫厕所的感觉怎么样?我好几个姐妹都在夸你扫得干净呢。”
“你——”邵可儿猛地瞪过来,“我是让人去扫的,又不是我自己去的。”
“那怎么了?”逢夏偏头,乖巧发问,“你打赌输了不敢自己扫厕所很光荣吗?”
“……”
许久,邵可儿才涨红着脸吐出一句,“你别觉得你现在有点起色,你们公司就不封杀你了。”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公司应该是眼巴巴地在等着阿泽电影上线吧?因为学校会大力宣传,你们也想借阿泽的东风再火一把。”
逢夏略有兴味地听着。
不知是不是她这无关紧要的态度激怒邵可儿,她话说得越发狠。
“可惜,你又不是微电影的主角,哪儿来那么多东风让你借。”
不是主角?
逢夏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邵可儿总算开始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撞开她的肩。
“阿泽没告诉你吗?”
“你辛辛苦苦拍了一个多月的微电影,主角、换人了。”
西南操场挂满彩灯,成排成排的长桌椅拼接,周遭蜂攒蚁集,沸沸扬扬的人声像要划破天穹,热闹喧天。
逢夏满脑子都是邵可儿那句“电影主角换人了”,像中蛊一直源源不断地重复。
当初顾泽西来找她拍摄时,没几个能接那样的本子,能跳的不能演,能演能跳的不愿意演,都在担心性|侵的角色会对以后演艺道路的角色带来负面影响。
是顾泽西再三穷追猛打,看在剧本好的份上,她才同意。
全程高温暴晒、熬大夜旷课的拍摄,她额外自编自排的舞蹈,最后还落了一个她走后门抢资源的风言风语。
现在连戏份都被换了?
逢夏疲惫地揉捏着酸疼的手腕,一时没注意触及底端凹凸不平腕骨皮肤,是之前泊油路拍摄还未愈合的伤疤。
刺痛感传来。
逢夏想找顾泽西问清楚,她连续找了几个地方,环视四周,试图寻找他的身影。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军训晚会,所有人都必须要到场的。
“狐狸——”有人抬手打招呼,“过来坐,没事儿。”
逢夏顺着视线看过去,她记得这位是学生会负责宣传片拍摄的,军训的时候一直对着她拍,她社牛,三句之内必成朋友,一来二去也算熟悉。
那边大概是学生会带训学长学姐的桌子,和他们用的不同,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木,沉黑色居然也能在黑夜里透出薄薄的清光。
看起来金贵异常。
她往里看,终于捕捉到顾泽西,他不知又在和狐朋狗友高谈阔论些什么。
逢夏眼神淡淡,径直地朝着他那边过去。
顾泽西的身边都坐着女孩儿,她没说话也没喊他,干脆地落座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上。
沉木桌椅拉开的碰撞声清晰。
“夏夏……”
顾泽西先是愣住几秒,才反应道:“你怎么过来了?”
逢夏清凌凌地对视上他的眼眸,柔声笑着问:
“我过来很打扰你吗?”
“不是这个意思,这儿是学生会内部专用的,你坐到这儿不合适。”
四周都开始往这边看,场面一时沉寂。
叫她过来的人解释:
“是我让狐狸过来的,再说只是一个位置而已,会长肯定不会介意的。”
“这样不合规矩。”顾泽西说着,走到对面拉她,“你别捣乱了,有什么事儿我们那边说。”
顾泽西生拉硬拽的手碰到她之前。
“合规矩。”
温润清冷的嗓音,像从闷热倦人的仲夏夜破开的寂静长风。
她不自觉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斯文矜贵的男人已落座在她身边的位置。
他松懒地靠在椅背上,正好遮挡在要拖拽她的力道前,微微垂着眼,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垂落下的细密眼睫。
游荡的路灯映衬,蛊惑的桃花眼边界像多了一只小小的、绮丽跳动的蝴蝶翅膀。
逢夏听见声音,后知后觉移开注视的目光。
这混乱的场合瞬时变得收敛不少。
似乎是从男人拉开椅子的那瞬间,长桌周围的人自觉如顺排站起的多米诺骨牌,板正以待。
“会长。”
顾泽西只得收回尬在半空中的手,刚刚开口:“阿迟你——”
男人掀开眼皮,眼神光在漫长的黑夜里显出些许深不可测的暗调,语调轻缓:
“嗯?”
明明是温润的笑,却莫名叫人感觉出几分不寒而栗的冷颤感,像来自严冬深处阴冷,暴戾的无底窟。
顾泽西下意识心悸一拍。
顿了会,顾泽西讪讪回坐。
“没……没事。”
聚会酒色交错,声色犬马。
逢夏坐在座位上,不知是刚才的闹剧还是因为她身边坐着的人是宋疏迟,看她的人越发多。
她干脆低头,在桌底下摆弄着手机玩来减缓自己的不自在。
一打开就是顾泽西的消息。
【你找借口走。】
【宋疏迟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和他走近对你没什么好处。】
逢夏眯了眯眼,问:
【微电影你换主角了?】
顾泽西:【这事我晚点在跟你说。】
【刚才跟你说的记住没?离他远点,他那种满身戾气吃人不吐骨头的,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
被吃掉?
逢夏用余光悄悄打量身边的人。
周围时不时有人来敬酒、玩闹,明明是最为狂热的场子。
男人白衬衫斯文不染纤尘,长腿交叠,动作优雅倚靠着椅背,带出些温和轻懒的笑。
似乎无论是什么样的名利场。
他永远游刃有余,永远矜贵难攀。
这么温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顾泽西说的那般可怕。
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探究的视线险些被抓个正着。
她慌乱地移开,手边不小心动到放在桌边的筷子。
银色的筷箸在地面坠落,翻转到对面的位置。
那是顾泽西的位置。
逢夏想用眼神示意让顾泽西帮忙捡,而顾泽西不知道在那边忙些什么,死命地埋头敲手机,丝毫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人太多,突然出声不合适。
她只得无奈放弃示意,想着要如何掩饰餐桌上筷子掉了的尴尬。
视线范围倏地多出一双崭新的银白色。
冷色的青筋隐隐而在手背上跃动,骨骼分明的手拿着一双新的筷子,不动声色地放在她的边上。
她错愕地看过去。
仍是喧豗嚷嚷的四周,宋疏迟在和身边的人闲聊交谈,笑意浅淡,他的视线并未停到她这边。
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她看了看这抹银白色,又不自觉地看向宋疏迟的方向。
周遭嘈杂的声线似乎变小了。
她慢慢眨动眼睛,小小声在他身边开口。
“谢谢。”
她注意到他的修长手指点了点桌面,低声嗯了下。
……
九十点后各班的军训教官和老师都已各自散场回宿舍,留下带训学长监管,少了老师场面明显放肆不少。
陆陆续续各方阵的学生都来找自己的学长玩游戏,大多是是靠这个来“报复”这段时间的军训苦虐。
长桌上的人群渐渐减少。
“狐狸!”林意眠带着他们方阵的人过来,“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你,原来是和宋学长坐一块儿了。”
“正好,人都到齐了。少爷,你自觉选选要玩什么游戏?”
宋疏迟笑笑:“随便。”
明显闹之前大家都还有点害怕他,得到首肯后放肆不少,男生拿出手机让他随即抽取游戏,输了可以选择回答问题或者喝混酒。
都憋着坏,混酒杯红白啤各种都往里倒。
逢夏光是看着都觉得这不是酒量深浅的事,这一杯下去可能人会被送走。
“抽出来了,我看看。”男生照着念,“对视一分钟挑战,移开视线的就算输……靠,这谁能赢啊?”
“绝了,少爷的运气绝了。”
“谁能顶得住和少爷对视个一分钟?”
大喊大闹了一圈,面面相觑无人上前玩。
毕竟游戏输了,还得喝完那一大扎送人走的酒。
突然,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了一句。
“这活我看只有逢夏这种大美女上才有机会了。”
“没人能在狐狸的眼睛下走过三十秒。”
逢夏本就是因为一双缠绵的狐狸眼出名的。她的瞳色比起常人要浅上许多,顾盼生辉含情脉脉,天生叫人沉溺。
“狐狸快来试试!”
“……”
声起如蜂拥,逢夏被硬喊着,不得不把抬起头来。
起哄的声音愈发大,那部为游戏计时的手机已经发出一分钟倒计时的指令。
秒表滴滴走动。
在猝然抬头撞入那双幽深缱绻眉眼的瞬间,她轻轻攥住了衣袖。
四目相对。
每一秒的时间都清晰得可以描述。
风从树叶中过的夜晚,蝉鸣和汽水往上冒泡的白噪音。
西南操场的汩汩声响似乎在这一刻止息,是安静到只有彼此知道的夏天。
又好像在这个夏天,只剩下他刻骨分明的眉眼。
浓烈,温润。
像唇红齿白最具象化的存在。
逢夏忽然想起那句“他吃人不吐骨头,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
——被吃掉。
对着男人如旋涡深不见底的眼波,桃花眼勾着浅浅的笑。
好像那句寓言便要成真在这样温柔如水的笑里。
越看,越觉得无处可逃。
她的眼神松动,微颤,隐约有些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哪。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计时器的时间却好像走得越来越慢。
不远处传来顾泽西的声音。
“玩心动测试怎么赢?”他玩笑着,“这运气真真够背的,谁能让高岭之花下凡?”
“……”
逢夏的眼神不自觉开始闪躲,准备彻底认输伸手拿酒的时候,桌上那杯混酒先一步落入那只漂亮的手里。
皮肤交接,温热触感转瞬而过。
她错愕地望向宋疏迟,只听见他慢慢开口的清磁音色:
他说:
“我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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