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道顺二十五,壬寅年三月初十,值神勾陈,值宿亢金龙,宜会亲友。
傅家今日设宴,为女庆生。
请帖一早便递出,遍请京都友朋同僚。是以傅府天蒙蒙亮便忙碌起来。
傅夫人刚洗漱好,便见碧纱橱门帘打了开,傅时情已穿戴整齐,笑语盈盈喊“娘”。
她今日是主角,傅夫人特地为她准备了红石榴坠海珠三裥裙与嫩橘满绣千叶珠子莲交领浅襟广袖衫,头上梳了双鬟望仙髻,珠翠点缀其间,锦上添花。
盛装而出的傅时情甫一出碧纱橱,便好似将整个暖阁点亮一般,众丫鬟们不由都呆了一呆。
傅夫人身旁的李嬷嬷笑道:“姑娘好容貌,比起夫人当年风姿更甚呢。”
傅夫人笑着握住傅时情的手:“我的女儿,合当如此。”
她还要忙碌宴会细节,便叫傅时情自去寻哥哥,待宴会时辰至。没想到傅时情眉眼弯弯,竟要陪着她一起忙碌。
“娘,从前我跟着婆婆从早忙到晚呢!如今回家了一日日只让我玩不让我帮忙,只当我是闲人。我心中觉得……寝食难安!”
傅夫人没料到自家女儿会如此想,意外喜道:“幺幺如此贴心,娘自然是愿意至极。”
于是傅时情便陪着傅夫人,见她如何有条不紊地御下,如何理清宾客宴会坐序,如何督导过问回礼、菜品、戏文等诸般琐事的细节,只觉——“我觉得,当个闲人也没什么不好。”
傅夫人忍住笑睨她一眼:“这才一刻钟便想回去当闲人了?今日可不准了,老实在此处学一学。”
“噢!”傅时情故作苦脸道。
期间傅太傅与傅时安也曾过来凑热闹,被傅夫人嫌弃地撵了出去:“越帮越忙,该上哪就上哪儿待着去,别打扰我与幺幺忙了。”
到了辰时末,便早早有与傅太傅交好的友人到了。傅太傅与傅时安在前厅迎接男客,女客则被接到花厅。
今日花厅正应名,全是各色鲜花,都是花农温养出的高价花,只为在初春添喜气。
傅夫人与傅时情便在花厅。
“念青,元宵我未见着你,还觉得纳罕,原来竟然是去接女儿去了!”
一个言谈爽利的夫人在花厅门口便开始笑起来,到了傅时情面前,握住她的手,一连叹了三个“好”字,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交给她:“念青的女儿,便如我的亲女儿一般,这是一点见面礼,可不要嫌弃才是。”
傅夫人瞧着那锦盒,讶然道:“我记得你当年特地叫最好的工匠打出来这锦盒,只为放你那副及笄头面。”
“可不就是那副!”见傅夫人眉头一蹙,她立马笑道,“你知道我一心想个女儿,可惜我家那老东西不争气,偏只得儿子。我可早说过,你若有女儿,要认我做干娘的!”
傅夫人嗔了她一眼,笑起来:“就算是干女儿,也得先孝敬你这位干娘,岂有你先送上这样贵礼的道理。”
“噢,反正我是要送这副头面给这孩子,你若觉得不好收,我便把她抢回去做儿媳妇。送给自家儿媳妇,你也不能拦了。”那夫人一把拉住傅时情,作势就要走。
“李宁琳,我还未进门便听见你要抢人家女儿回去,也不怕人家傅太傅与你拼命呀。”
又进来一位娇弱弱的夫人,同样牵住了傅时情的手,瞧了半晌,拿绢帕拭了拭眼角,略带一点鼻音道:“好孩子,可算回来了。”
说罢她也从一旁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沉甸甸的紫檀木雕凤仙花盒,递给傅时情:“一点心意,不值当什么。”
傅夫人见状也拭了泪,看到傅时情不知所措地望向自己,温柔笑道:“收下吧。她们都是为娘的闺中密友,这位是镇远将军府李夫人,这位是国子监博士安夫人。”
李夫人笑指着安夫人道:“你可不要以为是博士夫人。她夫君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博士可是她自己。”
傅时情一时呆住,竟把早排练好的福礼忘记了,脱口而出:“女子也可以吗?”
那日纪世昌说知道几个赚钱的方法,等与她见面,与她细细说了才知道,那些方法都不可行,都得是男子。
“就算开个店,也得男子作保,我倒是能与你作保,傅太傅能同意你开店吗?”
她也没有想要开店,毕竟衣食无忧,只是长久独立生活习惯了,不愿拿人手短,想自己手上有点零用罢了。
此事便搁置下来。
此刻她没料到,女子竟还可做官。
安夫人哑然失笑:“这算什么官,不过是教人读书而已。”
李夫人酸溜溜道:“也就她一个而已。也就是国子监而已。我想当将军,你看陛下许我吗?”
傅夫人也略带了点羡慕道:“安安学问做得好,有皇后作保许她进国子监,这才成了独一无二的国子监女博士。”
安夫人笑着摇摇头:“不过寻一清静有书之地,看看书罢了。”她又对傅时情道:“我家有一女,可惜今日身子不适不能来,日后与你认识认识,大约也可作个伴。”
傅夫人微微叹息一声:“冉冉怎么又病了?”
几人闲话,傅时情也陪在一旁,又过了许久,终于来了年轻小姐。
来的官眷多是六部文官及翰林院、国子监的学士家中的官眷,武官只有镇远将军家独一份。此外,世家一个未见。
“怎么纪世子、德宁郡主这些我认识的都不在邀请之列呢?”傅时情看名单时曾提出疑问。
傅夫人是如此解答的:“京都世家与咱们科举出身的官员本就不太熟悉,自然无甚来往。你虽认识他俩,若贸然邀请,他们也会犯难到底来不来。”
——总归,筵席一事,诸多讲究,门门绕绕比山路十八弯还要绕上许多许多。
来了十来位小姐后,傅夫人便让傅时情带着她们去园子逛逛:“别拘在这里了,出去散散。”
“好嘞!”傅时情令了命,友好热情地邀请一众小姐们去园子里。
这十多位小姐她实在不能一个个记住名字,只能眼花缭乱地保持住微笑,与她们一边走一边闲聊,很快她便知道了许多事,譬如——
“桂芝坊新出那款胭脂颜色倒是挺好,就是太香了些,没得把人熏倒。”
“我觉得——”
“秀玉阁昨日来了一批番邦进贡的宝石,我挑了几个制簪子,倒觉得很是不错,姐妹不妨早些去瞧瞧,只怕迟了就没有了。”
“我也想——”
“你这绣花绣得妙,是自家的绣娘吗?”
“我家也——”
“哎哎哎瞧瞧我这个!”
数次想要插嘴也无从下手,和谐的气氛到她这儿戛然而止,傅时情干脆借口如厕躲了一遭。
等她回来,小姐们的议论议论还未断:
“这位傅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历?怎么怪孤僻的,也不与人交际。”
“她哪儿是不想,你瞧瞧,她能插得进话吗?到底是外地来的。”
“傅家姐姐人挺好的呀,你们不要这样说啦。”
“听说她是捡回来的。”
“我也听说了,说是很小时候走丢了,最近才找回来。”
“呀,那也太可怜了。”
“怪不得缺教少养。”
“……”
山遮水绕的江南园林就是这点好,听了墙角也不被人发现。
傅时情扭头对春樱笑道:“今日是不是不适合打架?”
不等春樱回答,她自己便叹气道:“要不咱们还是去娘那里吧。”
她刚准备走,突然远远地在花园尽头见着了一片红色衣裾。
随后一群少女蜂拥而至。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殿下怎么会来?”
“傅太傅是太子太傅,殿下老师。太子殿下如此尊师重道,自然会来。”
心潮澎湃的情绪在一群少女间涌动,大家都纷纷激动地踮起脚来,可惜望来望去,也只能望见一片衣裾消失在远处。
傅时情悄悄捏了捏荷包里被她包好的药粉,睫毛耷拢下来。
昨日晚上,暗卫来告知她太子殿下今日会来,并且照例问道:“傅小姐解药做好了吗?”
她是怎么回答的?
“没有,还差几味材料。炼制也需要时日。”
其实也不算说谎。
她制造出的这味解药,有点问题。
“你们听说前几日那桩事没?听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想为太子殿下择个太子妃,都选好了谢家三小姐,被当众拒绝。谢三躲在皇后宫里哭了整整一晚上呢。”
小姐们又议论起八卦来。
“啊?谢家不是皇后母家吗?”
“可是太子殿下不喜欢呀。”
“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肯定不是你这样的。”
“那也不是你这样的。”
一群少女提到那位天神一般的太子殿下,都春心萌动,笑成一团。
傅时情心思动了动,想起那位太子殿下,忍不住道:“我觉得,太子殿下那样凶,应该会喜欢那种温温柔柔的小白兔吧?就是每天都把小白兔吓哭的那种。”
纪云泽与傅太傅、傅时安等一众人恰恰好走到了花园与前厅之间的围墙处,也恰恰好听到了这一句。
蓦地,他脑海中浮现起一个娇娇柔柔梨花带雨,小脸委屈巴巴瞧着他的小白兔,那小白兔眉心一点红痣,楚楚可怜,甚是动人……个什么鬼!
她傅时情是小白兔吗?那是扛着狼牙棒的野生山兔!
那一句“背时砍脑壳”的话,就算他晕过去了,也不会忘记!
傅太傅与傅时安也听到了这句,纷纷咳嗽起来。
纪云泽神色如常:“今日不谈国事,有众多学士在此,孤有惑正想与诸位探讨。”
此时一身着青衫的布衣男子被门童带至面前,正是那日与傅时情郊游的男子。
“见过太子殿下。”崔广白恭敬对太子行了大礼,这才对傅太傅道,“学生来迟了,万望老师见谅。”
傅太傅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无妨。”又引荐给纪云泽道:“这位是我在江浙时收的学生崔广白,学问极好,只是幼时家中遭难,家境贫寒,又有病重母亲需伺候,一直未能来京赴试。”
纪云泽笑道:“我见过广白。上巳节时,见义勇为,令人赞叹。”
这边花园中,少女们还在议论。
有个娇憨的小姐反驳傅时情道:“太子殿下并不凶,我曾见过殿下一次,待人温和,恰如春风细雨。”
春风细雨?傅时情浮想起那只总爱掐住她下巴的手,颤了一颤。狂风暴雨还差不多。
另有个细细瘦瘦的小姐捂嘴笑道:“傅小姐定是跟随太傅大人见过太子殿下的,可否说与姐妹听听,太子殿下是个怎样凶法?”
“……”傅时情同情地瞥了这位小姐一眼:她只是不识字,不是愚蠢。在苗寨背后说人尚且会被指着鼻子骂,她当这么多人说太子殿下坏话,岂不是自己坑自己。
她真情实意地清清嗓子,瞪大眼睛,绘声绘色道:“太子殿下自然是很凶的了!听爹爹说,太子殿下审讯犯人时,只要往那刑堂里一坐,犯人立马吓得便招了。”
墙这边,傅太傅胡须抖了抖——审讯犯人是按察使的事儿,几时要太子亲自审讯?他又何时说过这话?
那边,傅时情还在说:“听说,太子殿下对好人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对那些坏人,可是凶得很!”
此话虽然直白,倒也不差,算不得背后议论太子。傅太傅偷偷瞄了瞄太子殿下,见他神色无异,心下稍安。
“我娘还说,若是心存恶念,比如背后嘲笑议论人啦,暗地里挖坑与人跳啦。只要这样做,太子殿下就会赶过来,把人抓起来,关进牢里,狠狠地打一顿,叫她们鼻青脸肿!是不是很凶?”
傅时情张牙舞爪,眼睛瞪圆,“嘲笑”、“挖坑”都带了重音,盯着说过话的那几个小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几位小姐蓦然觉得,这位傅家小姐似乎在稚气吓唬小孩般的话语中,藏着威胁之语。
她们纷纷想起上巳节时与承安伯家孙小姐打架的,似乎正是这位傅家小姐,不由都默了默,往后退了几步。
傅时情心满意足收回神态。
可惜墙这边一行人瞧不见她的神态,只听得见话。
傅太傅扶额哀叹。
傅时安抽了抽嘴角。
当事人太子殿下倒是神色如常,清声道:“老师,不如一同去厅中?”
说话间嘴角稍稍带起一点弧度。
一众人到得厅中,侍女进来奉上茶歇。
傅太傅指着太子殿下案前的竹韵露仙饮笑道:“夫人知道殿下喜欢这个,早早特地叫人制好,不知是否合殿下心意?”
“难为师娘一直记着孤好这口。”
纪云泽笑着端起翠绿的竹杯,小酌一口,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来不及多作反应,便倒在了桌案前。
半杯竹韵露仙饮尽数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好好反省下,为何傅时情就非得是那只兔子!
*推荐朋友一本书,不喜可以忽略以下的作话哈~
*理由:她书中的诗都是自己写的,写得很好!
是和我一样的纯纯新人,她锁文修了很久,一直也有和我讨论。我一路看来,很是感动她的努力。
她这两天刚刚修完更新,可惜因为锁文一点流量也没有啦。我就很想力所能及地帮帮她(虽然我同样是菜咕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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