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傅太傅与傅时安都出门去了,傅时情便与母亲一起去那为她准备的小院。
这个小院离正院不远,旁有桃林一片,只是初春,桃林尚是枯枝。院门处有四季常青树,也有花草装饰,添了几抹春意。
“小院还没取名,等你来取。”傅夫人温柔地看着自己女儿。
傅时情:“那等我识字了再来取。”
说罢她推开院门,正好见一男子立在未开花的秋桂之下,手握书卷,仿佛时光与他无关,宁静专注。
是那日请的启蒙先生。
傅时情笑着打招呼:“崔先生。”
崔广白微微抬起头,又很快垂目向前,朝她们作揖行礼:“问师娘、师妹安。”
傅夫人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含笑道:“广白无须拘泥。以后她跟着你学习,还请多担待。”
又转头对傅时情说道:“从今日起,每日上午跟着广白学识字。下午且随你做什么,只是出门需要告诉我一声。”说罢她笑眯眯,手指轻轻指着书房方向:“喏,去吧,先生面前可不许调皮。”
“好嘞!”
偌大一个书房,正对着门摆着一个博古架,上面花瓶香炉俱全;面对面侧对门放着两张书案,上面堆着书与纸笔;四周有盆景画卷各色布置,亦有书架立了一排。进了书卷气息浓郁的书房,傅时情不由得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起来。
今日随她来的丫鬟是杜鹃与茗玉,两人很快整理好书案与椅子,请了傅时情落座,一左一右恭候两旁。
傅时情噗嗤笑出了声:“你们一左一右,倒好像在胁迫我一样。你们自去寻个地方休息,我有事就叫你们。”
香堇也笑了出来:“小姐,不行呢。夫人说咱们俩不能听你的话离得远远的。”
“这是为何?”傅时情奇异道。明明母亲一向不拘着她,出去玩都可以随她,怎么在自家院里还要被看起来了。
杜鹃替她研好墨,轻声道:“小姐等下了学去问问夫人吧,咱们也不好说呢。您瞧,崔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傅时情顺着杜鹃的话向对面看去。那位崔先生长得并不难看,应该说,还挺好看的。但第一眼望过去,决计注意不到他的容貌,只觉得那人一身书卷气,淡泊宁静,令人的心也不由沉静下来。他此刻也并未看她们这边的动静,只是静静地捧着一本书,闻言微微笑起来,眼睛却未离开书卷:“无妨。”
傅时情收回视线,拿起手上的一本书,惊喜地发现自己认识上面的一个字:“我认识这个,这是‘三’!”
崔广白放下手中的书卷,也自自己书案上拿起一本一样的书,看着书笑道:“这是《三字经》。我们便从'三百千'学起。”
“'三百千'是什么?计数吗?我虽不识字,计数倒还行呢!”傅时情不解地看向崔广白。
“‘三百千’乃是指《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蒙童启蒙之时,都是从这三本书入手。”崔广白温言解释道。
傅时情点点头:“行,我知道啦!崔先生,我们先学哪本呢?”
崔广白将三字经放下,另拿起一本:“你的初衷是识字。咱们便从识字开始,那么,先学《千字文》吧。”
傅时情手指在空中停了停,杜鹃立马伶俐地替她翻出《千字文》,傅时情感激一笑,手指小心地抚上书本,翻了起来。
一千个字,密密麻麻就像符咒一样,她便突然间好像被中了瞌睡蛊,情不自禁张开嘴想打个哈欠。她的哈欠将将打到一半,便在杜鹃的咳嗽声中被打断,然后,变成一个“啊”,蹦出嘴里。
“啊,这个字我认识!这是云。”
昨日的纸条上就有这字,在纸条上写在第一个位置,在图画书也是第一个位置,好端端画着一片云朵。
她昨日悄悄对着烛光翻了半日,才翻出来那纸条的意思:云朵去城西。
云朵估计就是那个太子殿下,听上去还挺软乎乎的。
图画书上还贴心地做了张京都地图,将傅府的位置圈了出来,画了个太阳。太阳肯定就是她了,只是怎么听怎么像是在骂人。
地图上其余的地方并没有很详细,只是标了东南西北,对照地图与纸条,一瞧便知小云朵,啊呸,太子殿下要去哪里。
崔广白起身走到她身旁,看了看她指的字,微微笑道:“还认识什么字?”
她瞧了半晌,一根葱葱玉指又点在了“西”上:“这个我瞧着眼熟,是什么字?”
问明白后,她顺势又问了“东”“南”“北”,暗暗记下,只为希望今晚不用再对着图画书看图说话了。
“这样快就记下了么?记性不错。”崔广白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书案前,提笔在田字格上写下这几个字,又用小刀裁下,叠成一叠,交与杜鹃。
“每日所学我会做成识字卡,你时时拿出来看,就不会忘记。但不要去跟着学写字,笔力还不够,先从笔画学起,提笔姿势是……”
“崔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傅时情疑惑地打断了崔广白的教学。
崔广白闻言微微一笑,搁下了笔:“请问。”
“为什么自进这个院子,你就没有看我一眼呀?”
不期是这个问题,崔广白的身体僵了一僵,好问的学生还在继续提问。
“你说话时,那个‘你’都说的听不清,也不叫我名字。先生是有什么不方便吗?”
少女的问话理直气壮,崔广白不由惭愧地微微红了脸。
很快他便恢复了神色,微微笑起来:“我是傅老学生,理应称你一句小师妹。小师妹,有些话也许我这个作师兄的外人告诉你更为合适。”
“'礼者,所以辩尊卑,别等级,使上不逼下,下不僭上。故云礼不逾节,度也。'这是《礼记》的话,教导我们应当遵守礼仪,不越矩、不渝规。你问我为何不看你,是因为与礼不合。”
“什么礼?”傅时情疑惑道,“就是规矩吗?规矩还约束老师不能看学生吗?”
“礼之繁杂,非三言两语能解释。老师与师娘不愿拘束师妹,不以礼束缚,若不与人打交道尚可。若师妹在京都长住,却不懂礼仪,只怕京都贵人会连老师与师娘一并攻击。”
“攻击?怎么攻击?!”傅时情紧张道。
崔广白淡淡一笑,带了些寂寥:“京都中人,最善武器乃是言语。若寻常武器伤人身,言语却伤人在心,久难治愈。小师妹,若老师与师娘被人责骂不懂教子女,教出女儿粗鄙无知。面对这样的言语攻击,你会心安吗?”
傅时情奇怪道:“他们要是骂我爹娘,我去揍他们一顿不就安心了吗?”
崔广白被噎了一下,微微点头笑起来:“或许是个办法。”
“我们接着上课。”
德宁郡主正在郡主府中倚榻假寐,突然有人上门。
“郡主,您的永安客栈怎么被封了?谁这样不知天高地厚,敢封您的……”
德宁郡主抬抬眼皮,神色蔫蔫:“太子哥哥封的。”
那人失语,半晌纳闷道:“太子殿下怎会封您的客栈。”
德宁郡主稍稍坐起身,一只手撑住榻,嘴角勾起一抹笑:“他说我强抢民女。”
“是为了那个女人?!难道太子殿下也……?”
“我本没有兴趣,但他既然污蔑我强抢民女,那我不如做实好了。”
德宁直起身,望向窗外,嘴角微微撇了撇,手指用力地捏住手中锦帕。
下午无事,傅时情想着既然答应了太子殿下替他解蛊,便决定去趟花草市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虫子,更何况,她如今有了资金支持,多买两只虫子想必也不是问题。
花草市场在城南,与那位云朵太子的城西离得远得很,她做好规划,决定逛一下午。
谁料才逛了两三家店铺,她便与人起了争执。
“这个我要了的!”她瞪眼道。
“价高者得!”对方也瞪眼道。
“我都要付钱了的!”傅时情气道。
“那你不是还没付钱吗?”对方昂起下巴,斜眼看着她。
两人争执不下,傅时情指着那小瓮道:“这么好的虫子!给你就是浪费了!”
“本少爷钻研蛐将军十年,这虫子给你才是浪费了吧?!”
傅时情冷笑道:“虫子都认不清,这是什么蛐蛐儿,这明明是——我这么大个虫子呢!”
那人也倒吸一口凉气:“我这么大个蛐将军呢!”
老板一脸不想与他们说话的表情,指了指远处。
两人齐齐望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拎着小瓮走远。
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转头愤愤望向老板。
老板耸了耸肩:“你们俩吵这样久都不买,自然被别人买走咯。”
“……”
“……”
“哎,真倒霉。算了算了,走走走,我请你喝茶去。”
一见如故的,傅时情与这个纨绔少年在茶楼里喝起茶来。
对,不是茶楼,是茶铺。
“茶铺的茶有什么意思,就喝个热闹。想品茶,还得看这里。”纨绔少年指了指脚下,眉飞色舞。
“你是第一次来京都啊,诶,正好,你认识了本少爷,以后少爷罩着你,带你吃喝女票贝者。哎,带你也就能吃吃喝喝。就吃吃喝喝,京都也是好玩儿得很。”
傅时情竖起耳朵:“女票?贝者?这是什么?”
稍作了解,她与这纨绔少年饮完茶便告辞回家去了。
次日一早,《京都杂记》上一则消息传遍京都:“傅家女欲学纨绔,体验吃喝女票贝者。”
纪云泽放下手中《杂记》,目色沉沉:“她倒是逍遥自在。”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殿下连夜亲手制成图画书~
第9章改了又改,情绪一直没到位,深夜写文才改好,感兴趣的小可爱可以回头看一看,改了两次,很是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