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松手!”
“你先替孤解蛊。”
“你先松手!”
“你会替孤解蛊?”
“会会会!”
纪云泽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微微颤抖:那女子满是谎言,毫无诚信!
一个大内侍正在训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郑喜:“殿下点你随侍,你不尽心尽力伺候着,竟让殿下跌进水里,你还一无所知。万幸殿下得救,否则,你一颗脑袋赔得起吗?当差如此不济,自去浣洗司领差,勿得再惊扰殿下。”
“不干他事。”
大内侍见太子殿下醒来,小步急跑到榻前,轻轻扶起他,又自一旁的小内侍手中接过姜茶,喂太子殿下喝下:“殿下您快喝口姜茶,怎么去趟傅府,好端端掉进了水里?天气这样冷,您若着凉可怎生是好?”
纪云泽咳嗽两声,温言道:“多谢张都知。孤无大碍,此事不怪郑喜一干人,是孤遣开了他们。更与老师无关,是出了傅府的事儿。”
张都知皱眉道:“太子殿下您就是太好性了些。”
“张都知且去回禀母后,免她担忧。至于郑喜,孤用着还算顺心,且留在孤身边吧。”
张都知原本还想说什么,见太子殿下已经闭上眼睛,只好应了是告退。
纪云泽捏捏眉心,眼睛一闭,又想起了今日的事。
他好端端来拜望老师,与老师相谈甚欢,解了许多惑,本是连日来难得愉悦的好时光。
只是因师娘与那位小师妹去了寺庙还愿,未能当面向那位和蔼可亲的师娘道喜,稍稍留了一点遗憾而已。
因夕阳正好,辞别老师后他并未登上马车,沿着长街信步而行。
谁料突然间,那股熟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又起。
谁能告诉他,那女子为何如此神出鬼没?明明这条街道空无一人。
同样的错误自然不可能犯第二次。他勾了勾手,命一个亲卫上前,秘密交代了几句,便转身努力控制自己的脚步,打算回马车上。
然后,猝不及防,被撞了满怀。
*
傅时情今日很忙,先去了寺庙,又去逛了虫草市。原本傅夫人叫杜鹃陪她一起去逛,但她是为了蛊虫而逛,不好叫人知道,便使出撒娇大法叫傅夫人不得不同意她一人去虫草市。
她逛了一圈,好虫子倒有几个,可惜太贵,她也不想随意花傅家的钱,只好扫兴往家走去。
突然不知哪儿冒出一只大黄狗,夹着尾巴冲她叫。
傅时情怕狗。她小时被乡间野狗咬过,从此忘不了那鲜血淋漓的疼痛。
此刻她一瞧大黄狗夹着尾巴,登时变了脸色,转身就跑。——理智告诉她不能跑,可她心中颤巍巍,只有“跑”这一个念头。
果不其然那大黄狗见她跑,登时追了上来。
天要亡她!
她使出从前山上爬高爬低的劲儿奋力跑起来,只听到风在耳边呼呼地吹。
慌不择路,然后与人撞了满怀。
*
香软入怀,纪云泽理智弦断,闷哼一声,手便不经过大脑同意拥人入怀,紧紧箍住。
天要亡他。
发髻上一支步摇轻轻扫到他的脸颊,带来微微痒意,连带着心也痒起来。
鼻尖嗅着秀丽柔软的头发丝传来的沁香,令他想起幼时最爱的樱桃乳酪,清甜又带有软糯的奶香味。
想咬一口。
喉结滚动,纪云泽深吸一口气,想要说话。
偏偏怀中女子格外不安分。
竟然带着颤意动了动。
莫名地,纪云泽脑海中冒出一句毫无关系的词: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
然后萦绕不去的,满是一个“酥”字。
他决定回想道家静心咒。
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好多了。
他再度深吸一口气,想要说话,女子却先带着颤音开了口。
“快瞧瞧,狗还在不在?”
说话间还拿手抵住了他的衣襟。
好好说话,何必动手动脚。
纪云泽闭了闭眼睛,努力让自己声音清明:“孤的侍卫已将它赶走。”
说话间他抬头看看自己的随行侍卫,却发现一个个都离得甚远,低下头眼观鼻鼻关心,只有郑喜正好悄悄抬眼,给了他一个“我办事您放心”的手势。
“…………”
怀中女子终于放松,抬眼瞧他:“多谢。想不到你还挺厉害,出门还有侍卫呢。”
“你为何自称姑?苗疆一般说——老娘。”
纪云泽眉毛跳了跳:“你知道是孤……我,所以才冲过来?”居心不良,若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还会挟持他做出何事。
“我不小心撞的——那不是抬眼一瞧便知道是你了嘛。”少女推了推他的胸膛,“你可以放开我啦。”
嘶——
道家静心诀是——
气宜相随,相间若余。
吸气——
万变不惊,无痴无嗔。
吐气——
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无欲无求……
“你!不要碰我!”
话一字一顿,艰难地从唇齿间蹦出来。
傅时情:“……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说清楚一下,到底是谁碰谁?”
明明他的手还箍住她的腰,箍得生疼。而她,只不过,轻轻戳了他一下。
纪云泽睫毛颤了颤:“我也不想!……你若替我解蛊,我自然不会再碰你。”
傅时情:“……哦!”
纪云泽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模样是什么意思?!
他眼角跳了跳,欺身上前,伸出另一只手:“若不愿,我也有解法。”
“取尔性命即可。”
挺拔的鼻尖就在她的左侧脸颊上,蹭上一点便觉得痒痒的,薄而温的嘴唇在她耳侧一张一合。
场景暧昧,如果那只修长的手没有掐住她的脖颈的话。
眼见少女雪白的脖颈泛红,眼角溢出泪珠,纪云泽抿了抿嘴,松了手。
与此同时,傅时情点了点头:“好。”
“既如此,还请姑娘解蛊吧。”
傅时情眼睛转了一转,皱起眉道:“只是解这个情蛊嘛,不宜当众。”
“令他们背过身去即可。”
“不行不行,我的小虫虫会害怕的。”
小虫虫……
纪云泽眼角跳了跳,也皱起眉:“那你随我去,寻个空处即可。”
“那可不行,解了蛊你不放我怎么办?”
纪云泽只觉体内那股气压不住了:“孤!……我一言九鼎。”
傅时情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又指了指街角处:“那边转过去是梁河边,既隐蔽,离你侍卫也近,这样总行吧?”
纪云泽思索片刻,慎重地点点头,少女冲他一笑,率先走去。
他顿了顿,嘱咐道:“你们在此等候,孤去去就回。”
两人并未走远,拐了个弯便到了穿城而过的梁河河堤边。
“此处无人,你可以解蛊了。”纪云泽极力克制住蛊虫的悸动道,眼看少女左顾右盼,想起两年前的那一幕,心中浮现出不好的念头,“你说的解法不宜被人看到,总不至于是——”
少女噗嗤一笑,拿手轻点了下他眉心,歪头道:“你为什么要解蛊,与我做夫妻难道不好吗?”
纪云泽本就因情蛊面红耳赤,闻言两耳更是通红,喉结滚动,只觉得自眉心开始往外烧起来。他努力吐了口气,遏制住自己的心跳:“知不知羞!”
“夫妻是两情相悦是你情我愿。可若非你的蛊,我断然不会离你……如此之近。”纪云泽费力离远几分,瞪了她一眼。一眼之下,只能见到那微微嘟起的红唇。
丰盈饱满。
理智崩塌,张嘴便想吃上去,两瓣嘴唇只差一厘就要碰到一起。
随后浑身一颤,立马收回神智,拿手咬住自己的唇。那目光在傅时情看来,警惕而委屈。
傅时情:“……是我的错。”
她转身走向堤边,似乎在观景。然而一瞬之间,少女纵身跳进水里,很快就沉入水底。
纪云泽大惊:就算他不愿娶她,她也不必轻生吧!
想也不想,他立刻也跳进水里。
纪云泽会水。
但他刚刚跳进水里,便感受到一阵窒息之感,就像是初学泅水时溺在水中的感觉。
他立刻浮出水面,窒息之感却并未消失,反而愈发严重。
很快,他四肢无力,深深地沉入冰凉的河水之中。他在冰凉的河水中不断往下,初春的河水冰凉,灌进鼻子里呛得人想要猛烈咳嗽,可是一张口,河水便从嘴里灌进去,无处可逃。
无尽的黑暗中意识逐渐模糊,万籁俱寂,只有咕咚咕咚的水声。然后,仿佛有什么托住了他的腰。
那是溺水之人救命的浮木。
而这块浮木,香软宜人,抱住时令他周身舒坦,燥热气郁全消。
纪云泽睁开眼时,看着眼前那一张脸,怔忡不已。弯月眉,明星眼,翘松鼻,游鱼唇,眉心一点红痣。
那一瞬,纪云泽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两年前,被这个女子救的那一刻。
傅时情瞪大了眼睛,怔忡又疑惑:“你干嘛跳下水,你是要救我?”
“你不是要杀我吗?怎么要救我?”
纪云泽喉咙滚了滚,不可置信地开口,声音因为呛水而嘶哑:“是你救了我。”
很快他反应过来:“你会水!”
不仅仅是会水,还是精通水性可以在水下憋气许久的那种。
傅时情神情略有些尴尬:“我也不知道你会跳下来呀!险些害我背负性命,你真是……你是不是那种长得好看实际是傻子的那种……枕头?”
“……绣花枕头。”
“对对对,绣花枕头!”
纪云泽:“……”怎么与她说话就感觉自己会气得短寿十年呢?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我会水,刚刚却突觉窒息无力。”纪云泽狐疑地盯着眼前少女:“又是蛊?”
自然是刚刚下的新鲜出炉的好蛊。
傅时情眨眨眼,摇头道:“这就是你不知道的情蛊的作用了。我跳下水是想叫你知道,我若受伤,你也会受伤,我溺水,你也会有溺水之感。”
“所以呢,”她笑眯眯地宣布,“你不能杀我。”
纪云泽深吸一口气:“你若解了蛊,我同样不会杀你。何必如此,牵,绊,不,断。”
他躺在地上,傅时情瞧他时正是居高临下的视角。她拍了拍他的脸,笑眯眯道:“你有那么多侍卫,肯定很厉害。哥哥说用蛊被人知道了会被杀头的,你万一自己不杀我,却告诉别人怎么办?我可不想被砍了头。”
“所以,留着这蛊,叫你不能去告发我。”
“再说啦,这两年你也没来寻我,想来不见我,蛊毒也不会发。那你离我远点就好了呀。”
“呀,那边有脚步声,可能是你的那些侍卫。再见再见,不对,再也不要见了。”
女子说完便迅速消失,留他一人全身湿透,躺在地上,身形狼狈。
离她远点就好?
他与这人,简直是孽缘缠身,无处可避。
纪云泽修长的手指弯曲,紧紧捏成拳,随即又松了松,睫毛微微颤抖。
傅时情绕了一圈,回了家,悄悄去自己的小院换了干净衣服,这才来到主院。
刚到主院,傅太傅便笑着说道:“幺幺,来见过你的启蒙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郑喜:太子殿下与那位姑娘约个会,怎么还湿了身?
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陆游·《钗头凤》
气宜相随,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静心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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