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您可曾见过一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眉心一点红痣,很特别的。……哦……多谢。”
“婶婶安,您可见过一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经过?……对对对,就是眉心一点红痣,诶,是,可俊,那是我妹妹。您见她朝哪边去了?好勒好勒,多谢婶婶。您安。”
“店家您见到一个穿红色斗篷的小姑娘经过没有?……抱歉抱歉,我等您忙完……那您见过吗?……您生意兴隆。”
傅时情沿着游廊往回走时,远远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锦衣玉袍的俊俏公子神色担忧,在每一个摊铺与店面前停留,比比划划,被甩尽冷脸,依然不放弃。
她心咕咚咕咚跳起来:没听哥哥话等他,这下可要挨训了。
傅时情转身就想跑。从前挨婆婆训的时候她就跑得很快,总归躲个几日,婆婆气就消了,一般回去的时候不会再给她下蛊惩罚她了。一双穿着缎面如意彩蝶绣花鞋的玉足行随心动,立刻要迈出一步,又堪堪停住,绣鞋上的珍珠便颤了一颤。
她想起:这京都繁华地界,身无分文的她,好像没地方跑。
恰好哥哥也瞧见了她,匆匆走了过来。
傅时情只好垂下头,眉毛与眼睛缩成一团,皱着小脸,静静等待挨训。
一声重重的叹息声响起。
嘶哑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响在她头顶。
“妹妹,咱们下次出门还是带两个丫鬟小厮吧,哥哥再被吓一吓,就要英年早逝了。”
轻松玩笑的语气,丝毫没有责怪之意。傅时情的心稍稍放下来,小心翼翼抬起脸看向眼前这个哥哥。那张脸与自己有几分相似,此刻越看越觉得亲切。
“哥哥,我们回家。”
她明媚笑起来。
两人走回家还得好一阵路程。出来时脚步轻快,见什么都好奇,仿佛一会儿就到了街市之上。如今回程,既没有什么新鲜的逛处,哥哥仿佛又被吓住了一样闷闷地心神不定,傅时情便觉得这条路实在是很长。
终于,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哥哥,你替那位金鱼郡主解了蛊了吗?怎么这样快?”她自小看日头辨别时辰,此刻她敢拍胸脯打包票,绝对没有两个时辰。
傅时安顿了一顿,面色犹豫了一瞬,带上了点可疑的红色与恼意:“我自然是将解蛊之法告诉她,让她自己去解。”
“啊?……”傅时情脸色挂上了失望的神情。
“妹妹……‘啊’什么?”傅时安狐疑地瞧着自家妹妹,很快又在内心否定了这种想法:自家妹妹养在深山,单纯可爱,绝对不会有些什么奇奇怪怪不合适的念头。
“我是担心那位郡主蛊会不会解不了。”哥哥一点都不会把握时机。
“男女有别,我将解蛊之法教与她,她自然能找内侍来解蛊。”妹妹果然是单纯善良。
“内侍……是什么?”这一词语在傅时情的认知范围之外。
“……妹妹以后就知道了。”这一词语的解释让傅时安无从开口。
眼见妹妹没有追问的意思,傅时安这才松了口气,转眼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开口道:“妹妹学蛊学了许久吗?”
“我自小就学呀。”
“……妹妹……”
傅时情瞧见傅时安纠结的模样,眉头轻轻蹙起,眼带疑惑看向他。
傅时安心中两个小人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长兄为父,我必须要好好教育妹妹!
不行,你不能,妹妹不听你的讨厌你了怎么办?
妹妹出事了怎么办?!
妹妹讨厌你了怎么办?!
妹妹出事了怎么办?!
这种事情就应该让她真正的父亲来教育,你要做的是——关!心!呵!护!溺!……不对,怜!爱!
“妹妹,今日你一人去哪里逛了?可看到什么好玩儿的?哥哥思虑不周,钱袋也忘了给你,你瞧上什么,明日我们再来。”傅时安风流倜傥,长袖在手臂上转圈,折了几度,绕在背后,春风拂面,脚步轻快。
“唔……”
傅时情想起那双绝美而冰冷的眼睛,闷闷道:“没见着什么好玩的,明日还是待在家中吧。”
纪云泽躺在草席之上,眼睁睁瞧见那苗疆女子慌张跑开时,反而觉得心中终于轻松了。——情蛊作用太强,他已经忍至极限了。
那女子倒是没有欺哄他,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辰,他已经可以行动自如了。此时苗疆女子不知去向,他的强烈燥意终于平息下来,只余了一些燥热,与昨日一般。
纪云泽推门而出,发现自己仍在德宝楼,只是在偏僻的柴房之中而已。
他面色不虞,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与杂草,走到二楼厢房,却见其中空无一人。
“……”
纪云泽偶尔微服,会歇在吴钩的别院,他记得是在秀安坊,便往西边迈出脚步,很快又收了回来,转向北,往东宫而去。
他只是想起尚有公务,绝不是害怕那女子神出鬼没突然出现在秀安坊。
实则好好思量,秀安坊一片都是平民区,那女子既在京都,在那附近的可能性极大。
应当多派几个亲卫去那一片好好搜寻搜寻。
此等事果然不该亲自去办,小小蛊虫害人不浅。
恐怕还有后话。
次日早朝毕,后话果然便来了。
圣上留下他询问完功课与一些政事,垂下眼皮,淡淡问道:“汝昨日去了何处?”
纪云泽不动声色,恭谨回答道:“回父皇,儿臣近日读先人文,见‘虑于民也深,则谋其始也精’一句,深以为然。遂思及吾身。吾长于深宫,既未近民,又何以虑民?故微服游之,盼能稍见民生。”
“儿臣沿东街而行,见生机盎然,厚生利用,民生向好,此父皇之圣德眷顾矣。然百姓聚集之处,如秀安坊、井水巷,均有不良于行者,难以谋生,穷困潦倒,目不忍睹。故儿臣欲令侍从计其数,以思对策。”
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微微抬起眼皮:“令侍从计数,何为?”
“汝需谨记。御下之术,在使人各司其职。侍从司护卫之事,安能计数?此事乃户部之责。责权不清,用人不明,汝自思之。”
“责令汝携户部阮何卿督成此事。退下吧。”
“儿臣领命。”
望着从容退下然后离去的太子殿下,一旁的老内侍叹了口气:“陛下待太子殿下也过分严格了些。”
帝王露出一丝笑意:“也就你敢与朕说这话。若不严厉,朕岂能放心将祖宗基业交于他?”
傅家兄妹归家之时,傅太傅已从朝中归来,与傅夫人一同在庭中闲聊。
“夫人,你说,这街上有何美景,两人竟还未归。时安也未免太过不懂事。”傅太傅伸着脖子望向侧门的方向,可惜隔了山水曲径,人影也望不见一个。
傅夫人正比对着两块绣样,点了点梨花绣样,问着恭敬等在一旁的侍婢:“香堇,你们小女孩子,是喜欢梨霜还是喜欢海棠一点?我瞧着这梨霜的样式倒不错,绣在那鹅黄云雾绡上,似乎轻快明亮些。”
小侍婢伶俐地接过话:“奴婢也觉得梨霜好,显得娇俏,正衬小姐。”
傅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拿去让织云绣去,她手上功夫最好。”
香堇为难道:“昨日去寻织云时,见她才替少爷缝制新鞋,只怕她忙不过来……”
“先替小姐绣好,再管安儿去。再者绣娘也不止她一个,一双鞋而已,随意找个绣娘也可,安儿还要让织云绣,你儿子真是越发挑剔。”傅夫人不愉,最后一句冲着傅太傅去,见他仍然伸着脖子望出去,瞋了他一眼:“幺幺第一次到京都,自然多逛些。难不成学你,整日不是书房就是朝堂,别把我的乖乖闷坏了。”
傅太傅终于收回脖颈,捏了捏胡须,摇头晃脑道:“有万卷书,有沈娇娇,外头还有什么值得我逛的?”
恰好这一句被晚归的兄妹听到。
“爹爹,沈娇娇是谁呀?”
傅时情的声音是好听的,她自己也一向认为如此,她唱的山歌在那片山坳坳里都是有名的。
然而此刻,她的声音便宛如魔音,炸得在场所有人都沉默片刻,然后,表情各有各的精彩。
一众婢女嬷嬷都抿了嘴,想笑却不敢笑。一旁的傅时安同样想笑不敢笑,那嘴角却快飞到了天上,只能以袖稍稍掩盖——若傅时情通成语,便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
傅太傅脸红到了脖子梗,连着胡须都泛起可疑的红色来,他身体僵硬,一只手急忙捂住眼睛,又悄悄挪开一点看向自家夫人,然后,结结巴巴,落荒而逃。
“我去……去看看……饭菜!对!饭菜好了没!”
傅夫人是最淡定的一个,拿眼瞪了逃跑的傅太傅一眼,便笑着搂住自家女儿,只有耳朵尖泛起一丝粉红:“你爹爹老不正经,甭理他。今日去逛街可见着什么喜欢的玩意儿?”
傅时情眼珠滴溜溜地转,立刻明白了所谓“沈娇娇”就是娘,大约是小名之类。
这些人也未免过于大惊小怪,搁苗疆,这算什么。
她心中腹诽,面上依然乖乖巧巧:“京都实在繁华,我一双眼都要看花啦!那些首饰店,居然一家挨着一家,有那么多家,式样还那样多,价格又那样高,真的有人买吗?”
“还有还有,那个包子铺的包子,我见许多人排队,是不是十分美味呀?可惜没吃上,我排到一半,就卖完啦!”
“街边还有许多小摊,那个杂耍可太精彩了!那是怎么做到的呀?”
傅时情略过了遇见尾随她的人那段,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今日一日,她确实备受震撼。
她本来一向都在深山中,只去过山脚的苗寨。
第一次进城是去湘西那边最大的辰州府,因为难得找到了几样好药材,听说去大地方能卖许多钱。
辰州府她都还没逛过,只在城门边摆了摊,就被辰州府的大官带走,非说自己是什么……恩师的女儿。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不再是孤单一人,多了父母与哥哥。
因此此番逛街算得上是傅时情头一回进城 。
傅夫人含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中却酸涩起来:这些都是京都贵女们不屑去看的场景,自家女儿长了十八岁,却头一次见。
“娘,我肚子饿啦。”
见气氛似有不对,傅时情岔开了话题,撒起娇来。
“这就去膳厅,菜都温着,就等你们回来呢!”
菜色丰富,傅时情只觉得食指大动:“这儿比起苗疆有一点最好!”
傅时安好奇道:“是什么?”
“盐,管够!”
“好香啊!可以开始吃了吗?我好想吃了。”傅时情发现对这几个新认识的家人来说,撒娇格外管用。
“吃吃吃!”重振旗鼓的傅太傅殷勤道。
于是一家人开了饭。
饭毕,傅太傅擦了擦嘴,放下手帕,又漱了漱口,这才说道:“安儿与幺幺在此,便听听我与你们母亲的商议。”
“幺幺回来,总该介绍给众人认识。也好交几个闺中朋友,不至于孤独。”
“我今日已经去报馆打了招呼,明日京都杂记便会刊登傅家女——也就是幺幺你,自老家养病归来的消息。如此该知晓的人都知晓了,咱们再办个宴,大家便都认识幺幺了。”
傅时情眨眨眼,她有很多问题,第一个便是——“京都杂技是什么杂技?”
作者有话要说:报纸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得很早,此处京都杂记约等于宋朝小报,但总归是虚设架空,希望精于历史的小可爱们手下留情。
感谢在2022-11-11 07:26:02~2022-11-12 19:01: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九千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