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布鲁克的房子说不出的简陋,整条街都是相同的小房屋。
凯文感到很意外,霍布鲁克家比他家还要糟。他想起霍布鲁克在班上侃侃而谈,批试卷,给成绩,处罚学生,很难将他做教师的威严和这座又小又破的房子联系起来。
他将车在路边停下,没有熄火,抓起一把扳手下了车,“和上次一样,”他告诉佩妮罗,“随时准备离开。我去看看,如果有情况就马上回来,我们赶紧走。”
佩妮罗笑着说:“这次不想让我等几分钟就先走了?”
“不!”他也笑了,“上次我肯定是疯了。”
“好多人不都疯了嘛。”
他们笑了起来。
“好吧,”凯文说,“我——”
“你们在街上干什么?进来!”
这声音让凯文吃了一惊。从车蓬望过去,只见霍布鲁克站在自家门前,手里握着枪。
“快点进来!”老师咆哮着说。
佩妮罗看着凯文,紧张得发抖。
“快点!别让他们看见你们!”
她打开车门出来,快速穿过草坪向霍布鲁克跑去,凯文跑在前面,手里紧握扳手,以防万一。霍布鲁克的害怕和担心表明他应该是正常的,他们没有机会再去多想。
老师把枪举到肩上,凯文的心几乎跳了出来——这是个圈套!这该死的家伙想对他们开枪!他在门廊前停下脚步,抡起扳手,“你喝醉了吗?”他问。
霍布鲁克把枪放下,淡淡地笑着说:“我想答案再清楚不过了,我们都是正常的。”他把门打开,“进去,快点。”
佩妮罗进了屋子,凯文跟在后面,突然他想起车还没熄火,就转身向街上跑去。
“嘿!”霍布鲁克喊道。
“车!”凯文说。他跑到车前,打开门,弯下身关掉引擎,拔出钥匙,关上车门,迅速跑了回来。霍布鲁克站在那儿,眉头紧锁。
走进屋子时老师抓住他的胳膊说:“你在做什么?他们会杀死你的。”
凯文挣脱他的手说:“街上没有人,发动的引擎会告诉那些疯子这儿有人,而且我不想让他们偷我的车。”他望着霍布鲁克的眼睛,“我还需要它。”
“快进去吧。”
佩妮罗站在客厅,不安地四处打量着。霍布鲁克关上门,上了锁,再钉上门闩。
凯文希望佩妮罗在离开车前会随手抓件武器。
霍布鲁克把枪靠在门边的墙上,回头对佩妮罗说:“那几个女祭司是不是让狄俄尼索斯复活了?”
凯文吃惊地盯着他,“你怎么——”
“她们是女祭司。”
“我知道,”凯文说,“但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布鲁克没有理睬他,“你帮她们了吗?”他问佩妮罗。
她摇摇头。
“你知道她们是怎么做的?”
她望着凯文,没有回答。
“来吧,”霍布鲁克说,“我给你们看样东西。”他走过他们身边,来到客厅旁的小过道,打开洗手间旁边的壁橱,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窄梯子,“下去吧。”
凯文跟着老师走下去,佩妮罗在后面。他回头看见她惧怕的眼神,有点担心到底该不该跟着老师下去。但他还是跟着霍布鲁克下了楼梯。
楼下的房间正好是楼上的一半大。
“上帝,”凯文环顾着这间屋子说。整个地下室放满了古代遗迹的照片和仿制品,在古希腊的遗迹和历史景点的照片旁贴着图表,到处堆放着书籍和纸张,对面摆着一个看上去像希腊神殿的东西,就像高中戏剧课上使用的道具,很粗糙,谈不上专业水准,立柱用制型纸做成,而且还没完工。
霍布鲁克走到书桌旁,桌上放着计算机,两边堆满了笔记本。他拿出上面的一个本子,从纸堆里找出笔,面对佩妮罗,把本子翻在空白的一页,“是狄恩,是吗?狄恩·塞墨勒?”
她点点头。
“告诉我这是怎么发生的,告诉我一切,从最开始讲起。”
她照做了。
凯文曾听过这个故事,可到第二遍仍感到恐惧和难以置信。霍布鲁克默默地、全神贯注地听着,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
“真不可思议。”佩妮罗说完后老师还在继续写着,“那么说神藏在基因和染色体里,”他摇着头微笑着说,“这就是荣格的宇宙原始模型概念,一种集体的潜意识,也许这是‘上帝在我们心中’这种说法的来源——”
“以后写篇论文吧,”凯文说,“老天,人们正在死去,我们没有时间坐在这里玩智力游戏。”
“这些智力游戏能够救你的命。”霍布鲁克转身对佩妮罗说,“你能听懂她们给狄恩身上抹血的时候吟唱的词吗?”
她摇头说:“听不懂。”
“这太糟了,你要是能听懂,就可以把整个程序颠倒过来,就像……”他的声音变得微弱。
“他会被杀死吗?”凯文问道。
佩妮罗把视线从霍布鲁克身上移到凯文,提高声音说:“杀死?”
凯文不敢正视她的眼睛,“他会吗?”
老师慢慢地点着头说:“我想会的,但还不能肯定。我们应该感到欣慰的是第一个复活的神是仍旧带有人性的神,这大大增加了我们的机会。狄俄尼索斯还是个周期性的神,和其他与农业有关的神一样,他们的生命和自然周期一致,对于他,就是葡萄,葡萄藤,他随之繁荣强大、枯萎死亡,然后到下一个季节再复活。”
“那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哭泣了,”凯文说,“今年的季节快要结束。”他望着佩妮罗想证实他的话,但她不看他。
“可能不会。”霍布鲁克走向地窖的另一边,在两堆书中间,有一个装着水的麦当劳杯子,里面插着一根枝条。他拿起杯子,指着枯叶旁的一个嫩芽,“看看这个,”他说,“你看见了什么?”
凯文耸耸肩说:“新芽。”
“对,葡萄的新芽,在晚秋萌发。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凯文摇摇头。
“周期已经改变,为了配合狄俄尼索斯的复活。”他把杯子放在桌上说,“我不知道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是不是只发生在峡谷,还是别的地方也一样,可是现在应该是葡萄藤死亡的季节,到明年春天再重新发芽。”他停顿下来,望着前方,然后又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我以前从没想到过,狄俄尼索斯和塞瓦。”
“什么?”
“塞瓦,或者西瓦,他是印度教的毁灭和复活之神。塞瓦和狄俄尼索斯有许多相似之处,也许他们是同一个神,却有着不同的名字。”
“谁管他这么多?”凯文说,“上帝,我们是来请你帮忙的。”
佩妮罗清了清嗓子,她开口说话了,声音比刚才平静许多,“他要怎么才会死?”
她问。
霍布鲁克看着她说:“得把他撕裂。”
“噢,上帝。”
“或许我们可以让季节加快。”凯文建议说,“只要他一死,其他人就——”
“你在说什么?”佩妮罗质问道,“那是狄恩!你的朋友!”
“他不是狄恩,”凯文说,“狄恩已经死了。”
“不,他没有死,他在里面,想挣脱出来。”
凯文摇头表示让步,“其实根本没用,对不对?即使我们杀了他,下个季节他又会复活。”
“狄恩还是会死的。狄俄尼索斯能够复活,但狄恩不会,如果我们杀了他,我们也会杀了狄恩。”
霍布鲁克关上笔记本说:“你说得对,你们两人都说得对。可能狄俄尼索斯不会永远死亡,但他占有的躯壳却会,既然他原来可以沉睡几千年,现在我们也可以让他再次沉睡。”
“怎么做?”凯文问。
“我还不知道。但这么多世纪以来,狄俄尼索斯就像颗种子,等待着适宜的土壤,那个土壤就是狄恩。如果我们毁灭了这个肉身,那么可能得用几个世纪才能找到另一个合适的人选。”
凯文深吸一口气,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发抖,连忙把手揣到裤子兜里藏起来,“上帝呢?我们的上帝呢?他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不去阻止这一切?我们是不是信错了神?他是我们编造出来的吗?”
霍布鲁克摇摇头说:“上帝是真实的,至少我认为他是真的,但我们不该指望他能帮忙。他不干预战争,不阻止自然灾害,也不控制疾病的流行,这些都是我们自己要对付的困难。我觉得这次也一样。我们把狄俄尼索斯和其他古代的神称作‘神’,对于我们他们也许是神,但我不认为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神,他们不是万能的,事实上,那些神话表明他们的确不是。他们只是比我们强大的生灵,他们的力量不足以和真正的神上帝相比。”
“所以他们就像魔鬼,怪物。”
“是的。”
从进入地窖以来,他们第一次陷入了沉默。凯文望着霍布鲁克把笔记本放回桌上。佩妮罗是对的,他想,霍布鲁克有点令人害怕,他神秘而没有定性。尽管他不怀疑老师站在他们这一边,不是那些人中的一员,但和他单独在一起使人感到很不舒服。他希望能有另一个大人和他们在一起,或者有另一个男人也好。佩妮罗没什么问题,但要是有另一个男人和他们在一起就会好得多。
如果她知道他的想法肯定会踹他两脚。
他对自己笑笑,看着佩妮罗,她没有对他笑,也没有把视线移开,这表明她并没有生气,一切正常。
他再次环视地下室,目光停留在一只大瓮上。大理石的瓮上面雕刻着林中妖女和森林之神,他们在陶立克的石柱中间舞蹈。他想问霍布鲁克这些照片、神殿、还有这个奇怪的地下室是怎么回事,但佩妮罗抢在了前面。
“这些,”她指着房间里的东西问,“到底是什么?”
霍布鲁克抬起头说:“什么东西?”
“这些希腊神话中的东西。”
霍布鲁克先生骄傲地笑着说:“我知道这一天会到来,就一直在做准备。”
凯文不屑地说:“你是福尔摩斯,对吗?”
佩妮罗没有理他,对着老师说:“你知道这会发生?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恩的姓,塞墨勒,这就是我为什么要问你的名字,你的母亲和葡萄园的事。塞墨勒是卡德摩斯的女儿,在目睹宙斯真身的神光后被烧死,狄俄尼索斯是宙斯和塞墨勒的儿子。”
佩妮罗怀疑地看着他说:“这就是你的理由,只凭狄恩的姓吗?”
“还有你的姓,‘丹尼蒙’,反过来拼正好是女祭司。”
佩妮罗默不做声,对自己的姓她从未留意过。
“然后呢?”凯文问。
“这不是无中生有,他们已经准备了几个世纪。”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也一样。”
凯文越发感到不安,他挪到佩妮罗身边,“我们?”
老师笔直地站着,“是的,我们,奥维德人,”他骄傲地望着他们说,“人类的保护者。”
凯文看着佩妮罗,但她的目光正盯着霍布鲁克。
“我们的使命原来是阻止神干扰人类的俗事。在古希腊,那些神总是奸淫我们的女人,和我们游戏,拿我们来作为他们寂寞的消遣。我们想阻止他们的行为。”
“神的终结者。”凯文说。
“可以那么说。”
“奥维德人,”佩妮罗说,“是不是国奥维德而得名?”
“是的。”
“我记得他是记载神话的人,使那些神得以流传后世。”
“他是神的历史记录者,但他却认为他记的一切都是废话。在他之前我们就已存在几百年了,但一直没有名称。奥维德在他的记录里对神进行贬抑,他坚持认为这些是虚构的故事,不是对真实事件的记载,所以人们已经开始动摇的信仰进一步得到了削弱。我们以他来命名,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但他继续了我们的事业。”
凯文望着老师说:“所有的神你们都不想要吗?就没有一个你们喜欢的!”
霍布鲁克向前倾着身子,“他们是恶魔,全部都是。”他指着墙上的照片说,“人们认为古神在黄金时代过着悠闲的生活,他们幸福地住在神庙里和圣坛上,理智而智慧,但你们知道他们给人类强加了多少痛苦?我们是奴隶,他们是主人,他们以此为乐,兴旺发达。我们的使命就是和他们对抗。”
“是你们杀死了他们吗?”
霍布鲁克摇着头回答:“真希望能说是,但不是这样。我们设法让人们减弱对他们的信仰,正是对他们的不忠最终毁灭了他们的力量,他们不得不藏起来,想借此逃避完全消亡的命运。奥维德在这点上帮了很大的忙。不,也许是由于基督教的出现,人们不再信仰古代的神。”
“可是你们的人还在继续做什么?”佩妮罗说。
“我们知道他们会卷土重来。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地点,但只要有祭司和其他信仰者存在,这些神就没有死。”
“你的父亲也是个奥维德人吗?”凯文问,“他的父亲呢?是不是代代相传?”
“不是,我是说,我的父亲是奥维德人,但祖父不是。做奥维德人并不靠祖传,不会生来就是,通常我们会招募新人选。”霍布鲁克坐在计算机前的转椅上,“我们靠网络保持联系。”他把手伸到计算机后面开机。
“电话线已经被掐断了。”
“是的,我们现在没法联系,但我相信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现在我想进入奥维德人数据库,我知道这一切会发生,所以上星期我下载了觉得有用的全部资料。”
霍布鲁克的自傲和“我知道这肯定会发生”的态度使凯文很不高兴,他用胳膊碰了碰佩妮罗,她没有看他,只是点点头,好像也有同感。
“其他的神,”霍布鲁克对佩妮罗说,“你还没说其他的神会怎么复活,需要多长时间。”
佩妮罗干咳了一声说:“我母亲说其他神……”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脸上泛起了红晕,“她们说其他神也在狄恩身上,如果我和他结合,就会把他们生下来。”
“狄俄尼索斯是他们的父亲?”霍布鲁克笑了,“我们休息会儿吧。”
“为什么?”凯文问。
“他永远是是奥林匹斯山上的另类。其他神热爱稳定与和谐,狄俄尼索斯则喜好混乱,他不会愿意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他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说,“狄恩的母亲也是女祭司吗?”
佩妮罗点点头。
“和你的母亲们是同一对父母生的?”
“同父异母。”
他的眉毛往上一挑,“父亲,这是新东西。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母亲告诉过我,可是我……我想不起来了。”
“再想想。”
“她说……”佩妮罗想了一会,“哈里斯,”她肯定地说,“哈里斯,爱尔斯米拉的儿子。这是什么意思?”
“哈里斯,”霍布鲁克重复着,键人这个姓。“爱尔斯米拉。”他敲了几下键盘,然后向后仰着身子等着。机子响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页文字,“哈里斯·纳克瑟斯,”他念道,“在其纽约的住所被害,尸体被撕裂,此外还有四名妇女在他的地窖被淹死。这几个女人被上了镣铐,刚生下孩子,婴儿全部失踪。哈里斯的母亲,爱尔斯米拉,是个从希腊来的著名女祭司。我们知道她,但自从她生的是儿子不是女儿后,我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雅典的女祭司阿莉亚娜和她的孩子。”霍布鲁克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如果我们早知道是这样,就该杀了哈里斯和那几个婴儿。”
凯文打了个冷颤,他望着佩妮罗,她的脸色苍白,“你们会杀了那些婴儿?”
“就像我们一直所呼吁的那样,必须消灭所有的女祭司。只有这样,神复活的威胁才会消除。我们有做不到的时候,但一旦可能……”他的注意力回到了屏幕上,“我们抓住了阿莉亚娜,她的孩子长大后也被我们抓住了。”
“那我呢?”佩妮罗生气地问道,“我也必须被‘消灭’吗?”她抓着转椅背把它转过来,好让霍布鲁克的脸对着她。
他摇着头说:“当然不,你更像我们,只要你不生育……”
她转过身去。
“不,我不是说我们就会杀死你的孩子——”
“闭嘴,”凯文说,“闭上你的臭嘴。”他用胳膊搂住佩妮罗,把她拉向自己。
她身体僵硬,但默许了凯文的举动。
他们又陷入沉默。霍布鲁克读着计算机屏幕上的信息,凯文搂着佩妮罗。
“你的朋友们呢?”凯文问道,“他们会飞过来帮我们吗?”
“不会。”
“不会?你刚才说——”
“他们还不知道出事了,通讯掐断前我来不及通知他们。他们可以自己猜出来,但需要时间。”他停了一会儿说,“到那时可能就太晚了。”
“在纳帕还有别的奥维德人吗?”凯文问,“你们分布在世界各地,但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
“当然有,这里是我们监视的地方之一。”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别犯懒了,快去找他们。”
“他们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说好的,一旦出事就到这里集合。已经两天了,没有一个人来。”
“他们可能——”
“他们死了。”
霍布鲁克打断了凯文,语气里的强硬和毋庸置疑在空气中久久无法散去。
“那么你有什么计划?”凯文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才能逃走?”
“我们得先想个办法。”
“你难道就得现想吗?”佩妮罗提高声音问道。
凯文盯着他说:“你是说你们的团体准备了几个世纪,你们的使命就是阻止这一切发生,可是你们连一个计划都没有吗?”
“我们有想法——”
“想法?去你的!你们应该有个计划,开头该怎么做,最后该怎么做。你以为光知道这会发生就足够了吗?这事就会自己结束吗?”
霍布鲁克毫不介意,“事实上,我们曾计划阻止复活的发生。”
“你们完全失败了。你以为向佩妮罗要瓶葡萄酒就能阻止这一切?”
“你说得对。几年前,在我第一次发现她的几个母亲的时候,就该杀掉她们。”
佩妮罗吓得不敢出气。
“上课的第一天就该杀死狄恩。”
佩妮罗转身走出了地下室,上了楼梯,凯文立即跟在后面。
在下面,霍布鲁克大声笑着。
两人站在客厅里,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些什么。
“我一直觉得霍布鲁克是个混蛋,”凯文说,“但我从没想到他这么……”
“古怪?”佩妮罗说。
“疯狂。”
她点头说:“你不知道老师们在现实生活中是什么样,不知道他们在家、在周末、和家人在一起时都做些什么。”
凯文指着地窖说:“现在总算知道了。”
佩妮罗感到身上一阵凉意,“我们走吧,最好靠我们自己离开这个地方。”
凯文望着放在门边的枪说:“他的武器比我们的好。”
“那不代表什么。”
“你有什么建议?”
“不知道。”
“他比我们知道得多,”凯文说,“说不定他会想出办法。”
佩妮罗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地下室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她摇摇头说:“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凯文问。
她叹了口气说:“没什么。”
“我们可以呆在这儿,至少现在,等我们想出办法再说,这总比到街上要强。”
佩妮罗重重地坐在沙发上,“怎么都行。”她说。
这时,他们脚下的地开始摇晃,像地震的冲击波。地下室里有东西倒了,霍布鲁克叫了一声。
“这是什么?”凯文问道,心里非常害怕。
“力量,”佩妮罗的嘴角微微上翘,“神的力量。”
钟停了,全部停了。佩妮罗原以为只是电子钟不能用,可屋里上电池的表和上发条的钟全都一动不动。
昨晚停了一会儿电,但水还没有断。谢天谢地,她不敢想象不能洗澡、没水冲厕所的滋味。
停电、停水又怎么样?那些是小事。
她忧虑的是钟停了。
本来应该想象得到,但昨晚似乎太漫长,她忍不住担心是否是狄恩——狄俄尼索斯——影响了时间,改变了物理的自然律。她想起第一个晚上看见的射向天空的强光,这使她相信他同样可以影响时间。
也许他计划要缩短白天,拉长黑夜,也许在峡谷里发生的一切在外面的世界只是短暂的瞬间。
前面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她看着凯文,他正躺在地上,看一本神话课本。他蹭地一跃而起,看上去和她一样惊慌。
霍布鲁克从厨房里冲出来,示意他们两个蹲下。他抓起了枪,“蹲下!”他命令道。
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佩妮罗趴在凯文旁边,看到霍布鲁克先从客厅关上的窗帘向外望,然后快速走过去,把门打开。
“杰克!”老师喊道。他带来一个留着短发、一脸严肃、体格健壮的中年人,穿着槛楼的深蓝色衣服。他们二人见面的握手显得神神秘秘,先拧一下大拇指,再碰碰胳膊,就像是一种仪式。
又一个奥维德人。
佩妮罗和凯文站起来。
霍布鲁克把那人引进客厅,“杰克,这是我的两个学生:佩妮罗·丹厄蒙和凯文——”
“哈特。”凯文说。
“丹尼蒙?”杰克的眉毛立了起来。
“她们的女儿。”
“你是——?”
“杰克·汉默,纳帕警官。”
警察!佩妮罗微笑了,心里松了口气,好像希望就在眼前,“谢天谢地你来了。”
“你是祭司吗?”杰克问她。
刚才的宽慰瞬间消失,警察的表情透着冷漠,眼神里刻意的疏远让她非常不安。
“她是我们中的一员,”霍布鲁克说,“我们可以利用她来捉他。”
她向凯文靠过去,她不喜欢这种谈话的方式。
“你们的其他人呢?”凯文问,“就只有你吗?”
杰克点点头,脸上冷漠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看上去好像马上会跨掉。她突然发现他的皮肤上有淤痕,撕破的衣服染着血迹。
“我没法直接到这儿来,”他说,“所以就藏在总部里、”
“其他人都在那儿吗?”
“他们都在,全被杀了。麦克赤裸着被泡在酒里,他和其他人一样被杀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们的头全被拧断了。”
“畜生。”霍布鲁克骂道。
“那些人还在外面,我的枪里只剩一发子弹,所以只好躲着。今天才觉得安全,就赶紧出来。”
佩妮罗非常难过,她不知道杰克——霍布鲁克和杰克——会不会因为所发生的一切指责她,她感到内疚,好像自己是敌人阵营里的间谍。
但她不是间谍,她和他们是一起的。
她是叛徒。
“你带上长袍了吗?”霍布鲁克问。
杰克摇摇头说:“什么也没带。”
“没关系,我还有一件给你。来吧。”
他们下了地下室。
佩妮罗望着站在身旁的凯文。他摇着头说:“不管怎样,我觉得两个人不一定比一个人好。”
“我们离开这里吧。”她建议说。
“去哪儿?你没看见那个人是怎么挨打的?他还是个警察!”他摇着头说,“外面太危险了。”
“霍布鲁克说他想‘利用’我。”
“我也讨厌他那样说。”凯文说。
“你觉得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就我所知道的全部情况,他们没有任何计划。”
“我们该怎么办?”
凯文摇头,“不知道,”他说,“不知道。”
杰克并不是那么坏。
他是个警察,当然保守、严肃,但初次见面时的冷漠似乎是紧张、饥饿和缺乏睡眠的缘故。等吃饱休息好后,他好像比霍布鲁克要和蔼,更具人情味,她和凯文都感到和他相处很容易。
她望着杰克蜷在沙发上熟睡,凯文坐在地板上,靠着墙看霍布鲁克的课本,老师则在地下室里。
他们好像都开始有点不正常,行为举止让人感到滑稽,佩妮罗不只一次地感到,如果他们不藏在这儿,而是到外面去,开着车四处逛逛会不会好些。她想起那些自闭的人,只能从电视里获取世界的信息,他们看新闻、看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电视剧,看枪杀、强奸和抢劫的报道,然后相信世界到处充满危险,每个角落都隐藏着死亡的威胁。她感到他们是在做着同样的事情,把自己关在霍布鲁克家,谈论而且担忧着外面那令人恐惧的、充满邪恶的世界。
然而,真正存在恶魔的世界是人无法想象的。
或者说是神的世界。
狄俄尼索斯到底是什么?神?怪物?把他想成怪物或魔鬼要让人好受些,她就可以鼓起勇气反抗他。
很难想象和神做对会是什么样。
凯文放下书,站起来伸伸懒腰。他看见杰克在沙发上熟睡,于是悄悄示意佩妮罗到厨房去。
她又看了一眼电视上停止走动的钟,然后走出客厅。凯文从水池上面的窗户向外张望。“外面有人吗?”她问。
他摇摇头。
刚才外面有人,一群放荡不羁的少年,身披家畜带血的皮,手里拿着枪和鞭子在街上追逐一群老人。一位老人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他们就用鞭子抽他,用脚踩他,后来两个少年拖着老人的双腿离去。
他的头在路上留下了一道血迹。
凯文转过身说:“我讨厌关在这里。”
佩妮罗耸耸肩说:“谁不讨厌啊?”
“我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我该做点什么。”他指着窗外的世界说,“你知道外面的情况一点没有改变。”
“是的。”佩妮罗说。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得采取行动。”
“可能现在已经太晚了。”她到壁橱里拿出一罐七喜,坐在餐桌旁。
凯文在旁边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她们从前是什么样?”他问道。
“谁?我母亲吗?”
“是的。”他停顿了一下,“以前。”
她耸耸肩说:“我想,我不……”她抱歉地摇着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说,她们像不像好母亲?她们看你的成绩单吗?带不带你出去玩?管不管你每天刷牙?”
“是的,”她回答,“她们是好母亲。”佩妮罗禁不住感到哀伤。
“她们是前卫的同性恋吗?”
佩妮罗感到脸在发烧。
“你有时候也有点怪。”凯文说。
佩妮罗点点头说:“我知道。”
他们隔着桌子互相望着,佩妮罗第一次感到她好像身处电影里,他看上去像是要过来握住她的手,拥抱她,她知道自己会让他那样做。
杰克走了进来。
“嘿。”他说。
“来得正是时候。”凯文对他说。
情绪被打断了,如果真有情绪的话。佩妮罗拿起七喜喝了一口。
他们得走出这座房子,如果再在这儿呆上一天,几个人就会彼此乱来。
她闭上眼睛,试图把这个念头甩掉。
“你想在电影里演什么角色?”杰克靠着水池问道。
佩妮罗差点被哈着了,“什么?”
警察裂开嘴笑了,“等这一切都过去后,他们肯定会把这拍成电影。这是个精彩的故事,我们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弄个角色演演。”
佩妮罗笑了,“接着那些恐怖片拍吗?”
“不,我们可以让福克斯公司把我们的冒险拍成电视剧,收视率肯定会特别高。”
“电视剧不能产生大明星,”凯文说,“他们会让情景喜剧演员来扮演你们两个人,我呢,会让一个当红的小生来演。”
佩妮罗说:“你说得对。”
“一般演员都要比生活中的原型漂亮,”他说,“可能他们还能找个和你差不多漂亮的演员来演你。”
“哈哈,”佩妮罗笑了,她环视着厨房说,“国王在哪里?”
凯文摇摇头说:“除了在他的游戏房,还会在哪里?可能在用火柴造巴台农神庙吧。”
“我没有在造神庙。你居然知道巴台农,还有点希望。”霍布鲁克走进厨房,把杯子里的冷咖啡倒进杰克身后的水池里,“其实我在找资料,想发现狄俄尼索斯和女祭司的弱点,看我们能不能利用。”
“找到了吗?”
“还没有,如果我能进入我的数据库——”
“我们想到一块了,”杰克说,“我要是把我的资料拷在盘里,就可以找到办法把这个神打败。”
凯文看着他们两人说:“你们没有事先想到神复活以后可能会显示他的力量?还可能掐断电话线?你们可以做的事就是预先有个计划,买个发电机不就可以互相联系了。”
他停下来,眨了眨眼。
“见鬼,”他转过来对佩妮罗说,“我们和他们一样笨,本来可以到任何一家商店偷个发电机回来,或者电池什么的。”
“我们都很笨,”佩妮罗说,“其实我们该去找辆有车载电话的汽车。”
“他妈的!”凯文一掌打在桌子上。
“我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出去。”霍布鲁克说。
“为什么?”凯文冷冷地说,“你以为光靠你在地下室读点资料就可以使狄俄尼索斯从地球上消失吗?”
老师脸冲着他说:“你连自己对付的是谁都没弄明白。”
“我明白。”佩妮罗说。
“你家是罪魁祸首。”
佩妮罗站着,没有回答,甚至连看也不看他,“我们走吧,”她说,“去找个车载电话。”
“我和你们一起去,”杰克说,“以防万一。”
“你去只会招惹她们。”
“她们肯定早有准备了。”警察说。他迅速走出房间,“我马上就到!”他喊道,“我去拿枪!”
能开车出来真是太棒了。
街道又惨遭新的破坏——树木倒塌,家具堆在路中央焚烧——但出来总比蜷缩在霍布鲁克幽暗恐怖的屋里让人心里踏实。在户外走动,能看见天空,这使佩妮罗情绪昂然,不听霍布鲁克讲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实和秘密社团的故事,她感到希望就在前方,她能够战胜狄俄尼索斯和他的信徒们。
他们来到蒙提塞罗街,她看见了这儿的购物中心。
适才心里燃起的希望瞬间熄灭了。中心完全遭到破坏,棕色的砖墙上满是被炸的大洞,信徒们进进出出,舞蹈着,欢呼着,许多人浑身赤裸,涂满鲜血,有些扛着肢解的尸体。在停车场,汽车被撞翻、挤扁,扭曲的车身上装点着鲜花和饰带。
骇人的景象让佩妮罗非常害怕,他们只有四个人,可光是购物中心里就有好几百人,整个峡谷不知会有多少。他们怎么能够和这巨大的力量抗衡呢?
他们怎么能和自己都无法抗拒的东西斗争呢?她害怕这种力量,它已经把这些普通的公民变为毫无道德观念的享乐主义者,她恨发生的这一切……可这一切又在诱惑着她。望着这些疯狂、酣醉的人群,她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想加入他们,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其他人也在经受这种诱惑吗?她偷偷看着凯文和杰克,不知他们在想什么,是何感受。
他们快速驶过购物中心。街道对面的超级市场被毁得一塌糊涂,所有的窗户都被砸碎,食物被扔到停车场上,酒、变质的牛奶和腐烂的蔬菜散发出刺鼻的臭味,几乎让人晕倒。右前方的壳牌加油站在燃烧,浓烟滚滚,升向灰色的天空。
这也许就是世界的末日,佩妮罗想到,或者是他们所能想象的世界的尽头,不是由于核战争、生物武器或来自外空的威胁,而是因为一种古代宗教的重现。
这一切,是由她的母亲们一手造成的。
“我们到富人区去,”凯文说,“医生和律师这些人有车载电话。”
的确如此。他们来到一个上层街区,在一个上了锁的车库里找到了一辆带电话的公爵王,街上的其他车都被掀翻,有的正在燃烧,只有这一辆躲过了劫难。杰克用枪砸碎屋子的后窗,凯文和佩妮罗在外面等着,他进去搜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钥匙。
他们急急忙忙地回到车库试电话。
线路不通。
把车开到路边再试。
还是不通。
在下一个街区,他们找到了一辆带电话的本田车。
线路仍然不通。
“他妈的!”凯文咪地关上车门,“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去找个民用电台。”杰克说。
凯文点点头,尽管他感到和外界联络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好吧,”他说,“我们走吧。”
他们换上本田车,这辆车的油箱装得满满的。他们四处寻找可能配有民用电台的小拖车或货车,一群小孩在后面朝他们扔石头和酒瓶,还有几个一丝不挂、手持用扫帚自制的长矛的女人,追了他们几乎两个街区。
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一辆带电台的货车,钥匙仍插在车上。
他们打开电台。
每个频道都充斥着醉汉的梦呓。
“哈罗!”佩妮罗喊道,“有人吗?”
“有人吗?”传来一句讽刺的回答。
他们用半小时试遍了每个频道,期待着能有人,也许是峡谷外的某个货车司机能够听到他们,但他们得到的回答全是酒神信徒的嘲弄或下流的玩笑。
最后凯文取下麦克风,关掉电台,感到沮丧之极,“太晚了,”他疲倦地说,“我们上路吧,我不想在天黑后被他们抓住。”
“说得对。”杰克说。
佩妮罗点点头,向本田车走去。
今夜会有多漫长?她想,十小时?二十小时?
他们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霍布鲁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