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刚开门时的第一个小时和中午的高峰时间以外,银行在十点至十二点之间一片死寂,明亮的空调大厅里只剩下出纳员们轻松的调笑、计算器按键的声音以及从天花板上的扬声器里传来的低缓的穆扎克舞曲。
爱普尔讨厌一天中的这个时刻。对大多数同事而言,这是他们忙里偷闲的时机,他们可以摘掉为公众服务的面具,放松自己,还可以整理帐目,或是在底下做点能使银行有效运转的文案工作。但是这两个小时常让她感到无聊和不安,不管怎样,她是个不错的信贷员,几乎没有多余的文案及其他工作要做,所以她总是绝望地四处找活,好使自己看上去忙忙碌碌。她知道等自己一旦坐稳了位子,就会是另外一回事了,她会稍微吊儿郎当一些,可是在刚开始的头几个星期,在上司面前显得无所事事绝对不行。
她的新上司友善但挺乏味,家庭型的男人,在办公桌上放着发福的妻子与两个不到十岁的女儿的照片。他工作勤勉但不狂热,对人也不过分苛刻,是个容易相处的工作伙伴。
他也是狄恩能够认可的人。
她这样认为真是奇怪,把她的儿子做为行为的指南,在做日常的判断和决定时参考他的品位和喜好。她尊重他,相信他的意见,尽管她时常不由自主地使他恼怒,可狄恩已长大成人,她不仅爱他,而且崇拜他。他已长成稳健的成人,知道他是谁,要到哪里去。她意识到在许多方面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正常的母子相反,她常常向他寻求指引和支持,寻求她不具备的力量。她知道她的儿子并不这样想,他会为能有一个更传统的母亲而感到幸福,一个能在烤甜饼的同时提出热心建议的母亲,一个随时对任何问题都能提供答案的母亲,不仅自己的生活完美无暇,而且家人的生活也能安排得井井有条。
他要的不是像她这样的母亲。
在多年后的今天,如果不是无数的电影像社会意识的滤光镜那样折射出自己的童年,她很难回忆起她的孩提时代,甚至连生母也想不起来了。她生下来就遭到遗弃,然后从一个领养家庭转到另一个领养家庭,从一个对她漠不关心的养母手中转到另一个,忍受各种谩骂。这一直是白天脱口秀节目的话题。十七岁时她从最后一个家逃离,十九岁她成为奥马哈的一名银行出纳员,并且怀上了狄恩。
总的说来,她的情况还不算太坏,她没有陷入被救济的圈子,也幸运地没有落入最低收入者的档次,可是她从来没有像她所期望的、觉得她应该做到的那样独立,总是有男人用支票为她开路,在她想提高自己、获得更多的经验和教育时,他们从经济上资助她,给她机会。
她有过错误。
许多错误。
大错误。
在克利夫兰,在阿尔佰克基。
但是现在所有的那些事都成为过去,她想在这里重新开始,从过去吸取教训。
这不是件易事,她很清楚。她好像一名正在恢复健康的上瘾者——到处都是诱惑,她必须得坚强,着眼于未来,永远把狄恩的利益——经济的、教育的、感情上的——放在心里的首要位置。
阿默斯先生,也就是她的上司,拿着一个文件夹从铺了地毯的大厅走过来,把夹子递给她,“积压的文件,”他说,“你的前任留下的。”
“谢天谢地,”她接过文件夹对他说,“我快没事可干了。”
他笑了,“在这里你用不着担心无事可干,找不到事做的时候来找我,我会给你安排点活儿。”
她抬头望着他,目光停留在他的婚戒上。这是个信号吗?
她希望如此?
她说不清楚。
她甜甜地冲他一笑,“谢谢,”她放下文件夹说,“我马上开始。”
那个下午比平时更加漫长,尤其在信贷部,下班前爱普尔就已处理完毕阿默斯先生留下的任务。她把桌子擦干净,将文件放回抽屉,准备回家。这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好。”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新朋友,前几天晚上认识的,那天她回家晚了还和狄恩吵了一架。她想不起她的名字,可是不用等她回忆。
“玛格丽特,”女人说,“还记得吗?琼·普金霍恩的朋友。”
“是的,你好。”爱普尔看了看出纳员的柜台,琼不在,可能到保险库或后面的办公室去了。她把视线移到面前的女人身上,“你来有事吗?是不是来找琼?”
“其实,我想来看你。”玛格丽特在贷款申请人的椅子上坐下,“那天晚上真是很愉快,我们还在想呢,你怎么不来了?我们几个经常在下班后到‘红木露台’酒吧呆一会儿,然后再回家,我们希望你也成为我们中的一员,我是说,那天晚上你给我们的老团体注入了新生命。我向琼打听你的事,她说邀请过你,但是你太忙。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惹恼了你,或者把你吓着了。”
“没有。”
“那么你都在忙些什么?”
爱普尔难堪地耸耸肩、“你知道,我的工作很忙,还有儿子,一切都需要安排……”
玛格丽特点了点头,“是啊,我明白那种感受。当事业刚刚起步时,我可以说是披星戴月,整天早出晚归,工作,吃饭,睡觉,这就是我的生活。”她笑了,“但是现在我有时间玩了。今天晚上怎样?你快下班了,想不想一起去喝几杯?”
“我不知道。”
“来吧,会很愉快的。”
爱普尔低头望着办公桌,捡起一根回型针。邀请很诱人,诱惑力很强。这并不是想在一起开心玩乐的诱惑,还有别的什么,一种微妙的感觉,归属感的许诺,和那天晚上一样的同类相互理解的亲密。她望着玛格丽特,想到她和其他新朋友,感到自己的决心在逐渐动摇。
但是她想起了狄恩,他正孤独地在家里等她,替她担心。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母亲?怎么能够让他独自照顾自己,而她却到城里寻开心?
可是他已经长大,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好吧。”她说。
玛格丽特笑了,“太棒了!”她神秘地将身子朝前倾,“我有故事要告诉你。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建筑工人吗?”
“是不是有那个什么的——”
“对。那还不是故事的结束。”她夸张地扬起眉毛,站了起来,“我先过去找琼说说话,过一会儿过来找你好吗?”
“好的。”
爱普尔凝视着她的新朋友迈着自信的脚步穿过大厅,朝正在出纳窗口数钱的琼走去。两人谈了一会儿,琼回过头来,冲她笑着挥挥手。
爱普尔也挥了挥手。她望着电话,想给狄恩说一声她会晚点回去,可是又决定不说了。
五分钟后,银行关门下班。
十分钟后,她们三人坐在玛格丽特的车上,谈笑着那位建筑工人,朝梅恩街的红木露台酒吧驶去。
学校到家,两点一线的日子很快又过去一周。狄恩计划好了几种和佩妮罗说话的方式,但她星期一没来上学,到星期二,他的勇气就已消失殆尽。他们只是点头打个招呼,说声“嗨”,上周五午餐时对友谊小心翼翼的试探没有挨过周末,他们变成了陌生人,彼此保持着距离,仅仅是同学而已。然而,在星期二,狄恩发现她在以为他没注意时偷偷看他,这让他高兴得要命。
这周一开始,他和妈妈就没有说过话,那天晚上她十点才到家,喝得酩酊大醉,老一套的醉法,摇摇晃晃,哈哈大笑,自言自语。那晚她不理他,对他想和她说话的企图不理不睬,想来报复他以前对自己的怠慢,虽然他那样做似乎不起作用,这比让他生气更教他失望。
放学后狄恩在停车场看见凯文站在一辆红色跑车旁,和一个他不认识的长发男孩说话。他正想直接走回家,凯文叫住他,让他过去。狄恩走近时,凯文对他说:“你今晚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
“你要没事干,和我们一起去兜风好不好?没人知道的。说不定还能碰上搭车的人。”他指着车箱后面,上面写着“搭车付费”。
狄恩笑了。
“怎么样?”
“我不知道。”
“真不够哥们儿。”
狄恩想了想,兜风这个词使他联想到车后座的酒瓶和香烟,这让他特别不舒服,可他又不想得罪在这儿交的惟一朋友。看了看斜靠在车箱上的长发男孩,他回头对凯文说:“你们想去哪儿?”
“我们要和拉尔夫神父开个玩笑。”
“他是谁?”
“圣公会的神父。”
长发男孩诡秘地笑笑说:“我老爸。”
狄恩摇摇头,“我想去,但我有别的安排了,下次吧。”
凯文看着他说:“你有什么计划?和妈妈在家呆着吗?走吧,特别好玩。”
狄恩有点犹豫,“我们去干嘛?”
“到了你就会知道。”长发男孩说。
“保罗总是把秘密留到最后,”凯文解释说,“我保证你肯定会特别开心。”
“不会是干犯法的事吧?”
“真讨厌,”保罗说,“这家伙是个胆小鬼。我们走吧。”
“不,”凯文站在狄恩旁边为他说话,“我去,他也去。”
“那好吧。”狄恩说。
“你不就想和妈妈坐在一起看电视吗,而我们会去骚扰骚扰拉尔夫神父,找点乐子。”
是的,狄恩想回答,可是他说:“不是。”
“好吧。”凯文对保罗点点头说,“我们八点钟在快餐店碰头。”
保罗耸耸肩,放肆地笑了,“到时候见。”
保罗钻进他的马自达车,发动了引擎,狄恩和凯文向停车场里凯文的丰田车走去。“他有时候是很讨厌,”凯文歉意地说,“但总的说来,人还不错,你会适应的。”
“你们几个经常在一起吗?”
“不像过去那么频繁了。”
“他为什么那么恨自己的父亲?”
“他并不恨他,只是……唉,说来话长。”他们来到汽车跟前,凯文用钥匙把车门打开,“我们先去你家,告诉你妈妈我们的计划,然后再到我家。”
“好的,”狄恩说,“好主意。”
“除非你真的想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你妈妈,吓唬她一下,让她替你担心。”
“可以,但是最好还是别这样吧。”
“随你便。”凯文说。
两人坐进了汽车,凯文用钥匙发动了引擎,“系好安全带。”
狄恩还来不及照做,车就出发了。
凯文的房间像电影里常见的那种,墙壁布置得像旧式恐怖电影里的招贴画,四面挂着许多令人吃惊的金属告示牌:停车牌、路牌、还有可乐的标识。天花板上悬着七喜的广告灯,宽大的水床上方是一排架子,上面搁满了磁带。在房间的角落,活动电视的旁边,立着一个交通灯,不停地闪着绿、黄、红,灯旁站着纸板做的真人大小的巴特拉斯和杰密斯的画像。狄恩站在过道中间,望着这一切。“哇。”他叹道。
凯文笑了,“特别酷,是不是?”
狄恩走进房间,“你从哪儿弄到这些东西的?”
“四面八方。”
“你——”
“偷的,是吗?不是。有些东西是我叔叔偷的。他原来在旧金山的交通局工作,后来被解雇了。走之前,他拿了一点纪念品。”凯文指着交通灯笑着说,“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弄到这个的。”
“这简直太棒了!”
“是的。”凯文从梳妆台上抓了一把硬币和一叠纸票说,“好了,我们上路吧。”
“我还以为到八点才和他碰头呢。”
“是的,但我不想一晚上都呆在这儿。我们去找点事做。走吧。”
他们不再在街上漫无目的的瞎逛,狄恩问凯文佩妮罗家的葡萄园在哪儿,凯文带着他来到城外山脚的一条狭窄的路上,将车停下,指着一扇白色的大铁门说:“墙里面就是海狸鼠啃出来的家”
经过门的另一侧时,狄恩很想看到些什么,可是天色已晚,里面的建筑隐藏在茂密的树叶里和黑色的山的背影中。
他们又开着车绕着门转了两圈,但什么也没看见。
“放弃吧,”凯文说,“没有人在家。对了,我们还是快走吧,保罗在等我们。”
快餐店的风格完全模仿电影《美国风情画》里的样子,铺着彩色墙砖的露天快餐店,以接待身穿制服、驾着警车的警察为其特色。保罗在等着他们,有三个狄恩不认识的男孩坐在他身边的马自达车上。两人从凯文的车里出来时保罗笑了,“嗬,著名的胆小鬼来了。”
凯文给了他一拳,“去你妈的。”
保罗笑了,从车上跳了下来,“全到齐了,准备好了吗?”
“我们跟着你。”凯文说。
于是两辆车在纳帕街头呼啸而过,只在有警察的路口稍稍减速。周围的建筑从商业区渐渐变成了住宅,闪烁的霓红灯消失了,住宅的窗口透着暗淡的灯光。房屋彼此距离越来越远,路也更加弯弯曲曲。保罗的车停在一棵大橡树下,大树茂密的枝条延伸到了人行道上。
保罗和他的朋友下了车,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购物袋。
“希望你们都没穿什么好衣服,”保罗说,“待会儿会弄脏的。”他指着一栋维多利亚式的两层楼房,“我老爸在屋子后面的起居室里,我们从树这边绕到窗户那儿去。”
他们点头表示明白。
“快点儿。”保罗消失在树荫里,另外四人紧随其后,穿过灌木丛,来到屋子跟前。
他们蹲在夹竹桃的枝条间,透明的窗帘罩着大大的双层窗户,电视正闪着蓝色的荧光,他们看见一个脊梁挺直的模糊背影。
“我们到底要做什么?”狄恩小声地问。
“就会明白的,”保罗说,“来吧。”他从树丛下钻出来,其他人跟在后面来到窗前。保罗把手指放在嘴上,让他们别出声,然后打开袋子,里面装着他们一下午的杰作。
一个巨大的泥塑的男性生殖器。
保罗把这个大生殖器放在窗台上时,狄恩忍不住想笑。保罗窃笑地望着他们说:“准备开溜。”
狄恩的心咚咚直跳,他不知道保罗要做什么,感到很紧张,但他看见那个东西映着屋内灯光的影子时,仍忍不住想笑。
“别出声!”凯文警告说。
保罗突然站起来,用双拳敲打窗户,在寂静的夜晚,这声音听起来就像要爆炸,“亲亲我,拉尔夫神父!”他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其他人跑开藏到了树荫里。
狄恩躲在凯文旁边的灌木里,他看见窗帘拉开,神父望着泥做的阴茎非常吃惊。
过了一会儿,前门开了。“我要抓住你们这群小混蛋!”神父喊道,他手里拿着棒球棍,威胁地朝空中挥舞着。
“亲亲我,拉尔夫神父。”保罗在灌木背后大喊。
其他人也一起喊道:“亲亲我,拉尔夫!”
“亲亲我,拉尔夫!”
狄恩笑了,“亲亲我,拉尔夫!”他也大喊道。
神父跑向保罗躲藏的灌木。“快跑!”凯文大叫一声,于是五个人沿着来时的路朝汽车飞奔过去。
“我要报警!”神父冲他们叫道。
狄恩仍在笑,心扑通乱跳,血液因为兴奋几乎沸腾。他们跑到了路上。
“太棒了!”他说。
凯文和他一起大笑,“我早告诉过你的。”
“快离开!”保罗一边命令一边冲向车子,“跟着我!”
“快走!”凯文说。
狄恩跳进车里,他不记得以前曾有过这样的快乐,这简直是电影里才能发生的事,在生活中不可能出现,当然在他的生活中更不可能。
两辆汽车随即飞驰而去。
狄恩到家时屋里的灯已经关了,妈妈的车仍停在车道上。
还有一辆红色的车停在后面。
狄恩马上回头,望着凯文的车消失的尾灯,此刻已来不及让他停下来。他转过身,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她只是邀请一个新朋友到家聊聊天,仅此而已。
可是如果仅仅如此,为什么所有的灯都关了?
他踮起脚跟,蹑手蹑脚地来到门口。门已锁了,但他有钥匙。他拿出钱夹,从夹层里取出钥匙,把门打开。
他听见母亲在卧室里。
她不是一个人。
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是那么回事,她又重新开始了,给他许下的诺言都是空话,她从来就没有守过信用。
她又会在这里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这离她被开除还会有多远?
狄恩小心地从木地板上走过,来到自己的卧室,对这个他早已是驾轻就熟。他闻到了威士忌的味道,真希望自己不在乎,对事情能够听之任之,但他不是那种人,他做不到。
他关上房门,脱掉衣服,躺到床上。刚进屋时听到的大声的醉话此刻变成了另一种声音。从薄薄的墙壁他能听见床的弹簧吱嘎作响,伴随着短促、高亢、上气不接下气的喊声。母亲过一会儿就会开始她的祷告:“噢,上帝,你真棒!你太棒了!……噢!……噢!……上帝!你真伟大!……”他对这个已烂熟于心,从未变过,她从来不叫名字,不知道是不是她不清楚带回家的男人姓甚名谁。
他把毯子蒙住头,堵上耳朵,但她的叫声越来越大。她喜欢这样吗?她说的那些大言不惭的恭维话是真的,还是仅仅是种装腔作势?
闭上眼睛,他努力使自己回忆今晚的恶作剧,不去想隔壁的事,但是无法做到。
此刻他恨自己的母亲。
据说青年人对父母都有逆反心理,他们有意识地拒绝父母的价值观,努力想实现自我。在心理学课上这种理论听起来似乎头头是道,可他的确没有感到自己对任何东西有逆反心理。然而,毫无疑问,他在社交中的笨拙来自于母亲“开明宽容”
的生活方式,或者说是对它的反应。
也许这就是他至今还没有性经验的原因。
他不会对外人承认这个,也不会告诉凯文,但的确如此。他总是理智地告诫自己最好等找到了合适的人再说,可他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有这么强的道德观念似乎很了不起,他也的确为此沾沾自喜,就像为一件正确的事情做出了理智的决定,可是事实上,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如果有机会接触到性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跳过去。
只是现在没有机会而已。
或许他不会急忙地跳将过去。人们似乎想当然地认为,有着“解放”的父母的孩子对性问题能泰然处之,自己在性方面也会更健康,但凭经验他明白不是那么回事。知道母亲性生活的细节扭曲了他对性行为的看法,他觉得性很污秽,令人反感,而不是使人兴奋渴望的事。在母亲完事后的早上,他偷偷地听她评头论足,将她在床上的呻吟和事后的话语做比较。
这简直让他太恐惧了。
“你真伟大!”她在隔壁房间大叫着,“你真棒!”
他紧紧地堵住耳朵。
睡着时他仍蒙着头。
半夜狄恩醒来想去洗手间,就下床来到客厅。
在那儿他撞上了妈妈的“客人”。
他吃了一惊。“对不起,”那人抓住狄恩的肩膀,睡眼惺松地说,“没有看见你。”他长得很帅——他们不都是这样吗?——高高的个子,肌肉强健,留着浓密的黑色卷发和胡须,并且一丝不挂。
狄恩望着他走进妈妈的房间关上了门。
早上他走了,狄恩起床去厨房吃早餐时,妈妈正在那儿看报纸喝咖啡。她看见狄恩进来,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昨晚几点回家的?”她容光焕发地问道。
“大概十一点。”他说,然后到桌子上拿了两片面包,放进烤箱里,按下开关。
“你玩得高兴吗?”她问。
你呢?他想说。但只是点点头,从冰箱里取出黄油。“我睡得不好。”他故意说,妈妈好像没有留意到他的话中话,他给自己到了杯橘子汁。
今天她对他很好,上星期的不和全部烟消云散,但这让他更加难受。他想起麦沙的一个朋友说过,那些看不上他的女孩其实想要的不过是“痛快玩一次。”
面包烤好了,他涂上黄油,坐到母亲对面。她冲着他微笑,“你今天想做什么?”
“不知道。”他嘟哝说。
她合上报纸的娱乐版,拿起第一版,“我们来找找有什么好玩的。”
他点点头,慢慢地吃着,望着她。他的目光停在了她睡衣右边袖子上的一个小红点。
看上去像是血。